泾阳一带的官员么,如果全部拉出去砍了,那必然是有被冤枉的,但是接一个杀一个,又肯定有漏网的,冉清桓这趟,可真是不走不知道,一走吓一跳了。

掐指算算时间,恐怕郑越那些个自己眼不见心不烦的事情还没有料理完,不急着回去,他想起尹玉英交代的事情,便顺路回了趟那半个故乡一样的地方——南都锦阳。

就在他们踏上这片久违的花锦之地时,广泽大帝立后的消息穿过了山川长河的阻隔,顺着风飞进不欢迎它的耳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吏部尚书裴志铭之女,毓质名门、秉性安和、柔嘉表度贤懿具馨。

特封为西宫德馨皇后。

令着尚书令曹衿之孙,户部侍郎秦正兴之女,毓质名门、惠敏冲怀、柔嘉表度贤懿具馨,特封为皇贵妃。

钦此。

冉清桓刚刚升起的一点点回归故土的感怀,瞬间荡然无存——这个世界上,凭你大智大勇,总有控制不了的事,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恨,求不得……在上华和郑越的一番别扭,乃至两个人都伤痕累累疲惫不堪,说到底还是因了立后而起,言不由衷的恶果就是所有的东西都死沉死沉地压在自己一个人心里。

他皱皱鼻子,懒洋洋地攥着手上的缰绳,靠在身后的车身上,心里狠狠地骂着自己:冉清桓,你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了,千般万般地不愿意他立后选秀,莫非你就愿意屈就了自己当他的笼中鸟么?

何况还是男子之身。

“少爷,您进来休息休息吧,”郑泰老伯从车帘里面探出头来,老大不放心地看看他的神色,“可仔细春寒……”冉清桓笑了笑,知道老伯担心的是什么,自己心里那些个怨气早就在上华的时候就和郑越发泄出去了,现在没有心情,也真的没有那个力气了:“你家少爷这不是还没到病病歪歪动不了窝的地方呢么,赶个马车又死不了人。

”他按着郑泰的肩膀把他硬是退回了车里:“您可仔细着春寒,真吹病了,谁替我打理那么大个宅子,还不都给我败光了?

”郑泰缩回车里,对小竹摇摇头,脸上是昭然的忧色。

小竹悄声问道:“先生怎么样?

”茵茵一边听着,有些不明所以,她轻轻地拉拉小竹的袖子:“爹爹不开心么?

”“瞧不出来,”郑泰摇摇头,又叹了口气,“正是瞧不出来,我才担心……”=======================================一别三四年,锦阳却好似变了些模样一般——嗯,这里原来是家棺材铺来着,现在居然卖起了古董?

好吧,就算一个是马上要埋在土里的,一个是已经埋了又挖出来的。

再往前走一条街,就到了传说中的“淋漓巷”——锦阳生意最兴隆的花街,眼下是白天,这条驰名天下的巷子也不显得多么热闹,要等到傍晚才会开始车水马龙起来。

远远地见了淋漓巷的牌子,冉清桓情不自禁地眯起眼睛笑了,当初和郑越打游击的时候,自己曾经在这条巷子口上盘过一家小店,不知道现在变成了什么地方。

他勒住马车,茵茵和小竹早就耐不住性子,立刻跟着就跳了出来,小竹毕竟是这边长大的人,茵茵却惊叹了一声。

南北二都是一样兴盛的地方,然而锦阳却又和上华大有不同。

上华历代皇城,所有的街巷都东西南北的四平八稳,宽阔,隐隐透着一股几乎渗进了每一块石板里一般的雍容和大气。

中央的皇城,隔着老远都能从那些个森严的守卫和朱红的宫墙里看出凛然不可侵的气息。

可是上华的人却有种特别的油滑和精明,这些皇城根底下长大的,骨子里就有种优越感,表现出来,便是有些痞气的满不在乎。

如果不是身份尴尬,冉清桓其实是更适合上华一些的,就像是那个自己来处的老北京,那种熟悉和亲切感,是在任何地方都体会不到的。

而锦阳便要自由多了。

承着燕祁的遗风,率性而随意得很。

沿着一条路走下去,稍微不注意,就不知不觉地穿到了另外一条路上,细密的小巷,潺潺的水声,然后便是柳暗花明。

每一季都能闻到不同的花香味,有人说泠州人好吃,其实锦阳的美食也是不少的,可惜大人们都放不下身段来尝一尝。

忽然,冉清桓惊呼一声,哭笑不得地指着淋漓巷口——他原来的铺子豁然变成了一个祠堂,并且丝毫不避讳地上书四个大字:丞相祠堂。

当年诸葛武侯祠堂是锦官城外柏森森,后世无数名臣良将参拜过,总有千古英雄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遗恨。

这里的“丞相祠堂”却这么堂而皇之地坐落在花街门口,祠堂门口可没有什么森森苍柏的古朴气息,买糕点的小姑娘清清脆脆地叫卖,累了便坐在祠堂木头的门槛上,来来往往不少游人甚至专门进去瞻仰一番这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名人旧址”,有人吃惊有人摇头,却大都带着暧昧促狭,但是善意的笑容。

两个历史交叉,格外有喜感。

花街丞相……冉清桓摸摸鼻子,城墙般厚的老脸不由有点挂不住。

锦阳啊锦阳,眼下郑越都到了上华,天高皇帝远,愈发的肆无忌惮了。

小竹觑着他面色,决定不放过任何一个逗自家先生开心的机会,于是拉拉冉清桓的袖子,唯恐天下不乱地说道:“先生,要么咱们也进去瞻仰瞻仰吧。

”被毫无悬念地敲了脑袋。

冉清桓翻了她一眼,又把无辜地看着他的茵茵的头发揉乱:“你们跟着下来干什么?

这是小姑娘们应该来的地方么?

不学好。

”他回头指着一边等着的郑泰老伯,“去,跟着老伯找地方住去。

”“先生你自己又干嘛去?

”小竹忍着笑。

“我……我当然是看看故地,”冉清桓目光乱飘,“找个茶楼喝一壶,回头寻访个老朋友呗。

”茵茵这时候不知道是真的无知还是根本故意的,突然问道:“爹爹,你的老朋友在哪里啊,我们跟你一起去吧?

”冉清桓一个暴栗敲在女孩的头上,愤愤地骂道:“小兔崽子。

”小竹咯咯地笑起来。

冉清桓终于拿出了一点家长的气势,他大手一挥,强权政治地下令道:“该干嘛干嘛去!小竹茵茵,你们两个先跟老伯去找住的地方,回头替我完成个任务,”他从身上摸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东西,“替我把这上面的东西买全了,少一样,你们两个……哼哼。

”这一声奸笑直教人毛骨悚然,茵茵注视着自己便宜老爹那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的背影,困惑地看看貌似无所不能的小竹姐姐:“爹爹不是不开心吗?

”小竹看看好像无所不能的郑泰老伯:“先生不是……”郑泰老伯掀开车帘,毫无责任感地说道:“主子的心思,是那么好猜的?

”=============================广泽大帝郑越,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后人多称颂他如海纳百川一般的心胸,若非是如此,谁容得下冉清桓这样才华横溢又张狂嚣张乃至功高盖主的人?

换了旁的,光他的大逆不道,就已经够拉出去砍一百次头了。

郑越自己自然是一代雄才,然而当年燕祁起义的时候,他手上握得,却是几乎整个江山天下的钟灵毓秀,冉清桓不提,就是当初的燕祁几大上将,随便拿出哪一个都是别国的镇国之宝了。

所以史书上说□□皇帝是有容乃大。

然而这并不表示他能容忍别人触碰他的逆鳞。

现在这块逆鳞,显然就是冉清桓。

当时兰子羽在朝堂上咄咄相逼,硬是逼着冉清桓说出那句话来表态,为这两个人差点闹到不可收拾。

立后问题是一定要解决的,然而绝不是两个人都没有准备好、这样猝不及防的时候。

郑越说不后怕是不可能的,这后怕,自然便激起了怒火。

兰子羽不单挑战了历朝历代永恒的禁忌——皇权,更是触动了天子逆鳞。

郑越是个不那么容易真正动怒的人,然而一旦他真的上了心,就不是好相与的。

古人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他宽待朝臣,广开纳谏,可是所有人大概都忘了,郑越的心性和手段,都是万万说不上光明。

单看当初冉清桓一个不小心尚且栽在他手里便可见一般,而如今,兰子羽带头起来逼着他立后选秀,这账算起来,可就久远了。

曾经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情分,差不多也该淡了。

同患难可以,同享乐却不是什么人和什么人都能做到的——这话不是凉薄,是世情。

郑越已经开始磨刀了。

就在冉清桓走了以后的第六天,京城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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