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所在的琉璃塔位于陵光城正中心,夏青快步往上,到达顶楼时,却只见空无一人。

他愣住,从顶楼往回走,遇到一个关门灭灯的老人,便问道:“陛下现在是回宫了吗?”

老人举起油灯,眯着眼看他一会儿,确定这是陛下身边的人后才开口:“回公子的话,应该没有。太后娘娘吩咐过了,陛下今晚要留下参与灯宴,与民同乐。老奴猜陛下应该是换衣去了,就在琉璃塔背后的院子里。”

夏青道:“好的,谢谢。”

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于是也没多呆往院子走去了。

琉璃塔背后是一个偌大的庭院,临护城河而建。

亭台水榭点满了明灯,明亮煌煌,和这一晚的热闹繁华融为一体,远看根本看不出什么不对劲。

但夏青就近就察觉出来,这院子周围杀机重重。蛰伏在黑暗中不知多少双眼,一点风吹草动似乎都牵扯着着无数人的呼吸。

守在院门口的两个侍卫也是神色冰冷,手握长枪,对他厉声道:“皇家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

夏青当然不能硬闯进去。

他终于有个理由把这条破红绳给摘了。

夏青避开人群到了院外的一个角落。

这个地方非常隐蔽,刚好在琉璃塔的影子下,方便他原地变鬼。

但夏青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楼观雪给他戴上的这条红绳!他根本就解不开!用刀都割不断!

靠。

夏青心里骂了一声。

行吧,既然不能变鬼飘过去,那就翻墙过去吧。

夏青撸起袖子,轻车熟路地爬上一棵榕树,结果刚打算跳上墙,一把刀突然从暗中极狠极厉刺过来,带着一击毙命的杀意。

树上已经蹲了人?!

夏青的身体反应比大脑还快,瞬息之间,已经避开那人的攻击,同时木剑出袖,将那黑衣人的武器击落。

但是黑衣人显然也不是吃素的,见局势有变,身躯一下子扑过来。

夏青懵在原地,他根本不是古代刺客的对手。现在全靠本能行事,而一旦本能没了,剑都不会用。夏青手忙脚乱,干脆先摘了一把叶子塞进他的嘴里免得他叫人,紧急之下,又拿头把那人撞下去。

呜呃——黑衣人从树上跌落。

……就离谱啊。

夏青捂着额头,咬了下牙,拿着剑从墙上跳进庭院里。

“谁?!”

“有人闯了进去?”

黑衣人跌落的声响不小,很快惊动了侍卫。

脚步纷杂,守在琉璃塔的士兵也跑了过来。

马上,一个声音冷酷响起。

“速速派人进去搜查!摄政王有令,今日擅闯此地者,格杀勿论!”

墙很高,夏青跳下去腿都麻了几秒。

庭院的正中心是一座三层高的红楼,临水而立,回廊挂了长长一路的长明灯。

夏青一袭灰袍,手握长剑,灯光下神情冷若冰霜。

他心想果然是摄政王搞得鬼,燕穆的死估计让他打算彻底撕破脸了,也不知道燕兰渝对此事知不知情。

人还未到,夏青先听到摄政王的声音,隔着灯火长廊从红楼之顶传来,沙哑扭曲。

“早在多年前,我就知道你是个灾星留不得。一个能守着自己母亲的尸体半年直至肉身腐烂的人,不是疯子是什么。”

“只可惜我那个好妹妹,行事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死都不肯动你。浮屠塔百年都没有出事,我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担心什么。更别说如今大祭司自东洲归来,找到了彻底解决的办法,留下你也没用了。她妇人之见不敢杀的人,我来杀。”

摄政王的声音愤怒,带着深入骨髓的恨意,一字一字似乎泣血而出。

“楼观雪!我今日就要你给我的孩儿偿命!让你血债血偿!”

“给我把他拿下!”

“楼观雪!”在摄政王下达最后命令时,夏青也跑到了三楼。

紧张到大脑一片空白,手中的木剑一下劈开了大门,大喊出声。

剑气如月色寒霜。

屋内所有准备出手的人被惊动,纷纷转身看向他。

夏青愣住,也看清了房间内的局面。

乌泱泱一群人,却不光是侍卫、刺客,还有修士。他看到摄政王一身黑红蟒袍,眼睛充血,眦目欲裂,而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佝偻着腰,一身黑衣的老者,浑身气质神秘强大,手上拿着一条带血的绳子。

摄政王豁然抬眸,目光如刀:“你是谁?!”

夏青:“……”

如果他知道是这种局面,他绝对换种方式!那么多人,他是过来陪葬的吗?

摄政王早就因为丧子之痛,愤怒得理智全无,盯着夏青片刻后想起他是谁,咬着牙赤红眼道:“好一条重情重义的狗!你来陪这个杂种一起死的吗!行,本王成全你们!”

夏青虽然心里发憷,但还是虚张声势。

握着木剑,冷脸不说话。

突然,摄政王旁边的握绳老者轻轻“咦”了声,两只浊黄的眼上上下下打量着夏青。

紧接着他目光一凝,随后大笑起来,一声比一声癫狂,眼中是难以压抑的狂喜和震惊。

摄政王都愣住了,道:“仙人怎么了?”

老者声音沙哑:“有意思啊有意思,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夫还从来没见过灵气如此充沛的神魂呢。”

他握着手里的绳,眼睛贪婪恶毒的盯着夏青:“王爷,这小孩留给我,今晚真是天助我也,要知道比之剑骨剑心,至纯之魂更是淬炼神器的好东西!”

夏青:“???”

他还没完全理解清楚这个老变态的话,黑衣老者一鞭子已经破空甩过来。

那鞭子像是活过来一般,扭曲如赤练长蛇,在空中伸长,直直穿向夏青的眉心,似乎要将他的灵魂活生生抽出来。

我靠!

夏青吓得神情直接裂开。

长鞭周围携带着死人腐肉的气息,邪光大盛,蕴含一股浩瀚神秘的力量,不同于他之前接触到的所有人。

这个老者应该才算是这个世界真正的高手,修真大能。

他以为自己会死在鞭下,但是身体的本能再次救了他,夏青反应迅速,电光火石间堪堪躲过攻击。

长鞭如蛇,紧追不舍。

还来?!!

他祭出木剑,几乎不抱希望的挡住那鞭子的追击。

谁料,居然还真成功了……

明明是木头削成的剑,在与绳上铁钩相撞的一刻,却依旧发出了清脆如鹤唳的声音。

清如草木的风卷起他的灰袍,诡异的,木剑身上慢慢升上一层柔和白光来,甚至把老者绳上万人万尸养成的血色都驱散不少。

血鞭骤然炸起,像是遇到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甚至往后退避了稍许。

“你——!”老者脸色瞬间凝重起来,死死盯着他。

夏青的神情没比他好到哪里去,盯着自己的手,难以置信。

老者骤然厉声大喝:“你到底是何人?!”

夏青颇为郁闷:……我也想知道啊。

老者收了轻慢蔑视的态度,从苍老灰白的脸上一点一点溢出黑色的魔气来,把长鞭收回,看样子就是在运量大招,他用干枯的声音喃喃自语:“奇了……我还以为蓬莱之后,再无剑修。”

夏青根本没想到会遇到修士。

这人就跟开挂似的,他还打个屁啊。

夏青没待那老头发威,首先拿着剑冲过去,到了一直冷眼旁观一切的楼观雪面前,语速飞快:“帮我把绳子解开!”

楼观雪孤身一人立在敌人中央,也没见任何慌张。他褪去祭祀的华袍,换上了惯常穿的雪衣。乌发如缎,容颜冷若珠玉,长身玉立站在窗边。在夏青冲过来后,才垂眸静静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来了?”楼观雪的声音也很冷淡。

什么鬼。

夏青愣住下意识反问:“我不能来?”

楼观雪笑起来,红楼处处灯火,给他眼皮上的痣渡上了层邪光,他懒懒道:“当然可以。”

夏青:“……我们快死了你知道吗。解开。”

他冷冰冰把手伸到楼观雪面前。

摄政王终于理回被夏青打断的思绪,声音阴寒:“抓住他们!”

“是!”待命而动的侍卫纷纷拿着兵器往,以一个半圈往他们逼近。

“快点!”夏青人都傻了,楼观雪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他变成鬼还好操作,当人估计就是个拖油瓶。

楼观雪轻笑一声,手指摸上那条红绳,却没帮他解开,只道:“你不该来的。”

“对!你不该来的,只是来了就别想走了。”

接话的是握绳的老者。

他将那些黑气注入鞭中,佝偻着腰往前,脸上的表情更为扭曲而贪婪。

整个人的气场突然变得越发强大也更为阴毒。

漫天的恶气似乎带着无数枉死之人的呻吟哭嚎,将怨念成实质,成为鞭子周围的赤色灵火。

老者忽然视线转向楼观雪,阴恻恻地开口。

“陛下,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

他阴毒地笑了,哑声说。

“不过您当年才六岁,也不知道记不记得我。”

楼观雪看向他,神情清冷,没有说话。

老者咧开嘴:“应该记得的吧,毕竟当年你的母亲,可是被我用鞭子活活打死的呢。”

“瑶珂夫人不愧是纯鲛,沾上她的血,我直接突破了先天境。”

老者转而讥笑道。

“擅闯浮屠塔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也是当年楼家子嗣稀少才留下您的命,您的母亲就没那么好运了。当初我鞭杀您生母时,您就在旁边看着,一滴泪也不掉。不知道今晚,您会不会掉泪呢。”

黑衣老者步步逼近,视线在夏青和楼观雪两人身上不断转动,缓缓道:“哦,还有你身边这少年,纯鲛之子,至纯之魂,今晚老夫收获颇丰啊。”

“楼观雪你干什么?!你真要拉着我一起死?!”夏青语气也带上了一丝焦急。

楼观雪偏头看他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你不是过来和我一起死的吗?”

夏青:“???”

夏青:“………………”

他人都懵了,想骂人,但烦躁地抓了下头发,还是拿起了那支木剑,几乎是自暴自弃地轻声嘀咕:“算了,就这样吧。万一我真是阿难剑主,濒死突然觉醒了全部力量呢。”

楼观雪闷笑出声。

夏青难以置信:“这时候你居然还笑的——”

他话还没吐槽完,侍卫已经冲了过来,夏青没空理他了。

神情专注,和那群人打斗。

这具身体其实很轻盈,敏捷到了非人的地步,加上力气很大,对付这群人间侍卫他还游刃有余。不过最难缠的是那个老头,夏青不是每次都那么好运的。

比如这一次,被长鞭一甩,手臂上火辣辣一条鞭痕,赤火银钩把血肉卷起露出白骨。

夏青步伐踉跄,倒吸一口气,痛得冷汗直冒,大脑空白,在被一个侍卫趁机擒住双臂前,楼观雪救了他。

作壁上观的陛下终于散去了那种漠不关己的神态。

他伸手将夏青拉过来,把玩在手指间的小盒子一下子飞至空中,猛地发出耀眼的蓝光,甚至让黑衣老者都后退了一步,他瞪大双眼:“这是?!”

红楼自上而下都在剧烈颤动。

一楼到三楼,每一盏灯都在摇摇欲坠。

老者手中的鞭子忽然开始不受控制发狂,他整个人神色惊恐。

夏青其实不是很怕痛,所以握住流血的手臂,也没去神智。

他只是仰头,看着那个小盒子在空中粉碎消融,最后露出一团幽幽的蓝色离火来,随后携带毁天灭地的怨恨气息,齐齐涌向那个老者。

“不熟悉吗?”楼观雪俯身,唇角已经带着笑,轻声说:“这是瑶珂的灵啊。死前过于痛苦,所以灵都成了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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