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鸟变得心事重重的,谁也无法使他高兴起来。大峡谷后来没有再在他梦里出现,但却在他的想像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他的心不得安宁。米溪的一切都是让人舒适的,但根鸟在接受这一切时,已显得麻木了。他不管杜家人怎么劝说,硬是脱了那些漂亮的衣服,又去船上背米。他比以往更加卖力。他只想自己能够累得什么也不再去想它。然而没有用,一个一直纠缠着的心思在复活以后,更加有力地纠缠着他。

秋蔓总是千方百计地去逗引他。她只想让他高兴。知道自己无法做到之后,她将根鸟要去大峡谷的事情告诉了父母。父母听罢,倒也没有笑话根鸟,只是叹息:“这孩子,脑子里总有一些怪念头。”

夏天过去了,秋天到来了。米溪的秋天,凉爽宜人,四周的庄稼地一片金黄,等待着农人的收割。所有的人,脸上都喜滋滋的。米溪的酒馆,生意更加红火。一切都表明,杜家也遇上了一个好年景,上上下下的人,乐在心里,喜在眉梢。

但根鸟却在街头飘零的梧桐树叶里,在显然减少了热度的秋日里,在晚间墙根下的秋虫的鸣唱里,感觉到了秋天的萧瑟与悲凉。

他又做了一个梦——梦见的不是紫烟,而是父亲。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他就从未在根鸟的梦中出现过——

父亲站在荒凉的野地上,大风吹得他摇晃不定。他的脸上满是不悦。他望着根鸟:“你还滞留在这里?”

根鸟无言以答。

“你这孩子,心最容易迷乱!”

根鸟想争辩,但就是说不出话来。

父亲愤怒了,一步走上来,扬起巴掌,重重地打在他的嘴巴上:“你昏了头了!”

根鸟只觉得两眼发黑,向后倒去,最后扑通跌倒在地。

根鸟知道这是个梦,但在大汗淋漓中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真的躺在地上。他摸了摸地,又摸了摸墙,再摸了摸床边,证实了自己确实是躺在地上后,心里感到纳闷而恐慌,不由得又出了一身冷汗,头脑忽然变得无比清晰。

窗外,月亮正在西去。秋虫在树根下,银铃一样鸣唱。

根鸟从地上爬起来,点亮了蜡烛,打开了自从进入杜家以后就再也没打开过的行囊,找到了那根布条。那布条已显得很旧了,那上面的字也有点模糊了,但在根鸟看来,却一个字一个字都很触目惊心,耳边犹如听见了强烈的呼唤声。

根鸟再无睡意。他爬上床,抓着这根布条,倚在床头上,直到天亮。他没有在往常的时间打开门来,而是将门继续关住。他开始一样一样地收拾东西,将自己该带走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归拢在一处,而将自己不该带走的东西又一样一样归拢在另一处。当一切都已收拾明白了,他才穿着那天夜里走进米溪时穿的那身衣服,打开门走出来。

根鸟问女佣:“见到秋蔓了吗?”

女佣告诉他:“秋蔓一早上就守在你的房门口,见你迟迟不起来,才拿着你给她的风筝,到后边田野上去了。”

根鸟点了点头,就走出镇子,朝田野上走去。

秋蔓看见了根鸟,就抓着风筝线朝根鸟跑过来,那风筝就越飞越高。

根鸟与秋蔓放了一会儿风筝,终于说道:“我要走了。”

秋蔓的手一软,风筝线从手中滑脱,随即风筝飘飘忽忽地向大河上飞去,最后落到了水中。

秋蔓掉头往家走去。

根鸟就跟在她身后。

秋蔓站住了,根鸟看到了她的肩头在颤动着。她突然跑起来,但没跑几步,又泪水涟涟地掉过头来,大声说:“你怎么这样傻呀?你怎么这样傻呀……”再掉过头去后,头也不回地直跑进镇里。

秋蔓跑回家,见了母亲,就伏在她肩上,一个劲地呜咽、抽泣。

母亲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是用手拍打着她的后背。

父亲坐在椅子上说:“那孩子不是我们能留得住的,让他去吧。”随即吩咐管家,让他给根鸟带上足够多的钱和旅途上所需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整个杜家大院还未有人醒来时,根鸟就轻手轻脚地起床了。他在秋蔓房前的窗口下停了停。他以为秋蔓还在睡梦中,而实际上秋蔓似乎知道他要一早走,早已撩开窗帘的一角,看着外边的动静。当她看见根鸟走过来时,才将窗帘放下。而当她过了一阵,再掀起窗帘时,窗下已空无一人。她便只能将泪眼靠在窗子上,毫无希望地朝还在朦胧里的大院看着。

根鸟骑着马离开了恬静的米溪。除了带上他应得的工钱与他的行囊外,他将杜府的一切馈赠一样一样地留了下来。

马蹄声走过米溪早晨的街道,声音是清脆而幽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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