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一个阴雨的深夜,被砍成两段的辩机终于又来到高阳的梦中。先是那眼睛、那胸膛,然后便是另一半,血淋淋的腿,和垂在两腿之间的那无奈的欲望。公主被惊醒。她周身是汗。她哭喊着,惠弘救我!

于是睡在地板上的惠弘跳了起来。他跳到床上,英勇地站在高阳公主的身边,施法捉妖。

高阳公主睁大了惊恐的眼睛。

她在惠弘靠近她的时候,无意间看到正在驱鬼的男人下体裸露出的雄壮。

不,不要赶走他。高阳请求着。她说她仿佛听到了辩机的声音。那么遥远的微弱的。她听到辩机在求她,不要把他赶走。不要。千万不要。

而惠弘依然在奋力地驱赶着。

高阳去阻拦惠弘。

她去抓他。

她想不到她抓到的竟是那无与伦比的雄壮。那么她还要什么呢?她从此只要那雄壮的给予了。

就这样,惠弘便也成为高阳公主一个再也寓不开的男人。从此,高阳公主动不动就声称她又遇见鬼了。她经常要惠弘来。要惠弘就住在她的床边。要惠弘在床上的激情中为她暂时把辩机赶走。她要在惠弘雄壮的给予中得到瞬间的安慰和麻醉。

这样日复一日,高阳公主过着很沉沦的日子。她的身体也越来越糟。有时候她毫无节制,不停地向身边的那些男人索要。那索要使她慢慢地形容枯槁,面如土灰。尽管有智勖和惠弘交替不断地出现在她的床上,她仍是感到生活了无意趣的空洞。她于是再度终日里追索着那逝去的辩机,终日沉溺于想象中的禅院和想象中的晨钟暮鼓里。

于是,名医李晃走近了高阳公主的病榻。

李晃本是一位道士。数十年来隐居山林,苦研医术,再掺以道家学理,使得他断症治病皆异于常医。连长安皇宫里的御医,虽称李晃为巫医,却也不得不另眼相看。

李晃一副闲云野鹤的仙风道骨模样,使病榻上的高阳为之一振。她睁开了眼睛。她本来是拒绝寻医问药的。她只想就这样随她的辩机去了。她巴不得能早早地死掉。她觉得她已经不再留恋这世间的任何东西了,包括她的儿子们。然而李晃从天而降。

李晃的医术尽管还不能完全做到手到病除,但高阳的病体在李晃的医治和调理下,还是慢慢地有了转机。

她开始滋润了起来。从内心到身体。

李晃对高阳公主的医疗可谓施尽了浑身解数,他治得很精细,但也带有这个空空道人以看病为幌子对高阳的身体进行的某种挑逗。他一寸一寸地在高阳虚弱无力的身体上抚摸着。美其名曰寻找高阳病患的症结。他从高阳的头发开始摸起。然后是她的脸颊她的脖颈,她的枯瘦的身体和她的已经变得干瘪的乳房。他带着节奏地揉搓着它们。后来他又开始按摩这个女人的腿。从小腿到大腿。他就这样按摩着抚摸着。他用尽了十八般武艺,终使高阳乖乖就范。她受不住那揉搓,受不住双腿之间的那双温热的手。

于是,李晃便也极其自然地“以私侍主”。他穿插在浮屠智勖和惠弘之间,与高阳共享床笫之欢。

那是高阳生活中最为混乱的一段日子。她让这些男人排着队来伺候她。她不管别人怎么看。也不管她的身体在承受着一个又一个不同的男人时是不是很难堪。她不管那些。她只觉得在辩机死后的日子里,她的身体需要那些。她任凭他人对她的种种流言。

只是高阳的这一段混乱很快便如过眼的云烟。高阳和他们的关系仅仅是身体上的需求。和他们在一起与和辩机在一起时的感觉岂可同日而语。唯有辩机镌刻在高阳的生命中。

智勖、惠弘、李晃这三位载于史书的男人,后来均因他们与先帝之女有染而遭致厄运。当初他们上得高阳公主的床榻,自然不会想到日后脑袋的安危。他们只是觉得骄傲,因为与他们同床共枕的,是皇室里有公主的身分加上漂亮姿色的女人。

这样的日复一日不能使高阳公主满足。她一天到晚沉浸在那性的迷雾中。她醉生梦死。她甚至来者不拒。和各种各样的莫名其妙的男人。她想她既然被看作是淫乱的象征,她便不该枉背了这个可恶的罪名。

可是到头来有什么意思?

空洞洞的身体和空洞洞的心。

高阳公主尽日睁着她大而茫然的眼睛。她茫然地看着那些一步步走近她,走近她帐惺的男人。

是她叫他们来的。

她当然也可以叫他们滚蛋。

在后来的有一天,高阳突然十分明确地觉出了她的厌倦。她想她已经不再需要有人为她占卜、为她驱鬼、为她治病了。

她所需要的其实并不是那些,而是打着那些幌子的男人。

她真正需要的是男人。是冲撞所带给她的醉生梦死的刺激。她是想在那刺激的云里雾里,忘记她还有一份真实的感情忘记她还有一颗真实的心,忘记还有旧日的岁月,忘记还有未来的憧憬。

然而,那冲撞的体验干篇一律。她与那些莫名其妙的男人再也翻不出什么新的花样了。

除此生活中还有什么呢?

于是有一天高阳公主终于厌烦了。

她恶狠狠地一个一个地赶走了智勖、惠弘、李晃这些召之即来的男人。她的态度很蛮横。她蛮横是因为她的心情很恶劣。她突然莫名其妙地预感到了一种气数已尽的终局,高阳颇有点跳出自我的味道,她开始把目光转向了她的这个家。其实,她对房玄龄这个家族的成败兴衰向无兴趣。如今之所以会破天荒地把一份关切转向这个家,是因为房氏大家族的帅旗已倒,这个家终于不能够再一团和气地维持下去,分割万贯遗产已到了势所必然的时候。

隋朝遗将房玄龄数十年追随太宗,征战无数,受封显赫,到七十二岁谢世,自然积攒下了相当町观的财产。房宰相撒手西归,这些良田古宅、金银财宝便自然而然地成为房氏子孙及三房四妾们争夺的目标。

幸好这残酷的一幕没有开演在老臣咽气之前。

没有谁再来维系这个偌大家族的团结。分家已成为全家人的共同渴望。大家只想能太太平平地渡过这一家庭解体的难关,从此相安无事,各奔前程。

如果没有高阳的介入,房家这一次的瓜分遗产也许会进行得很顺利。一向以谦和著称的老臣房玄龄,数十年来所淳谆教导儿子们的自然也是要谦和忍让、宽容大度,以儒雅之风为立身之本。长子房遗直知书达礼,其君子风度尽人皆知。以他宁愿将自己银青光禄大夫的官职真心让给弟弟的那一份宽容,他又怎么会昧着良心要侵吞房家的财产呢?而房遗爱尽管没有什么学问,也不大懂什么伦理纲常,但他本性憨厚,而且一向看重房家兄弟之间的骨肉之情。因此,到了终于要瓜分房家的遗产时,他们便都显得谦谦君子,很温良恭俭让,很仁义礼智信。他们将家分得皆大欢喜,一片祥和。彼此谁也没有心怀鬼胎,暗藏杀机。

房遗爱心满意足地把落在他名下的那份财产的清单拿给高阳公主看。他出示清单的时候,甚至有种得意的神情,是他给高阳挣来了这份巨产。

闲极无聊的高阳公主本来并没有想过要关心房家遗产,她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当作过房家的成员。既然是房遗爱把那份清单拿来,既然是高阳公主正百无聊赖,于是,高阳觉得她可以看一看那份清单。她看着看着似乎就来了精神,开始一项一项地认认真真地审阅。慢慢地,她在那份清单中看出了她可以旁生枝节的蛛丝马迹。

房遗爱得意坦然地坐在一边。因为他很满足。

他觉得那份清单也许能够帮助他改善与高阳公主之间的关系。他觉得他已经得到了他的那一份,甚至比他应该得到的还要可观。

而就在房遗爱志得意满的时候,高阳公主脸上的闲适慢慢地没有了。

她开始一项一项地查问房家那些土地、房屋的来龙去脉。问到最后,她终于歇斯底里地发作了起来。

她指着房遗爱的鼻子大骂他的窝囊无能。她说,你眼睛瞎了?连人家在你眼皮子底下偷你抢你的口袋你全都看不见,你还算个什么人?你趁什么?就敢把那么多本来属于咱们的东西那么大方地送给别人。你怕他什么?你们的爹死了,可我的哥哥还是皇帝。他怎么还敢这么欺侮人。他这个人真是利欲熏心,就差把你们老爷子留下的财产全都归在他一个人的名下了。你还总是口口声声地说你的这个哥哥好。他怎么好了?枉为人兄,恬不知耻。你去找他,讨个公道回来。你要是不去,我就去。

不不,还是我去,公主你先不要着急。让我去处理好吗?房遗爱息事宁人地劝着。本以为是很令他得意的一件事,想不到竟使高阳公主暴跳如雷。

高阳没有食言。

房家分割财产的事不知道触动了高阳公主的哪一根筋,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总之不管房遗爱是不是去同房遗直辩理,她当晚就进宫求见高宗。她在高宗李治面前又哭又闹。她怀着对房遗直的无名怒火,大骂房遗直的道貌岸然。她希望高宗插手此事,希望朝廷出面干预,狠狠地教训教训那个多少年来一直让她很不愉快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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