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了写着“距离轻井泽还有49公里”的标志牌。这说明我并没有右转,而是沿着141号公路朝着轻井泽一路北上。

途中我听到多次汽车的喇叭声,大概我开得太猛的缘故吧。好在没有出事故。

我的心情总算稍稍平静了下来,头脑也清醒了许多,我开始思考。

我不记得我是怎样从旅馆回到车上的,以及后来的事情。不过——我现在想了起来,敞着盖的后备箱里,那只死猫似乎已经不在了。

我不记得将后备箱关上。只是猛地发动了引擎后,直接开车向141号公路进发。我的胃依然不舒服,还留有呕吐过后的那种独特的感觉。我终于沉住了气,挫折感也消失了。我稍稍松开了油门。

不过,后备箱是如何被关上的呢?我回头看了一下,后备箱的确关上了。什么时候关上的呢?

原来如此。我想肯定是我猛地发动车后,在倒车时使劲踩了一下刹车,再前进时汽车的反作用力使得后备箱自动关上了。想到这儿,我便觉得我刚才似乎听到了后备箱关闭的声音。

我终于想了起来,当我第二次回到车边时,后备箱里的确没有那只死猫。由此看来,那个男人一直躲在暗处偷偷地看着我。看到我跑回旅馆的洗手间时,出来将那只死猫弄走了。

我曾经怀疑我是不是产生了幻觉。会不会压根儿就没有那只死猫呢?

不对,我清晰地记着那只死猫的模样,咬紧牙关,脸上爬满了蚂蚁。那绝不是幻觉!我的脚边还有两个纸团。那上面一定清清楚楚地写着:“打开后备箱瞅瞅吧!”这是现实,绝非幻觉。

那么他是从哪儿搞到那只死猫的呢?又是怎么放进去的呢?我为什么非受他的气不可呢,我对他做了什么吗?

对了!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全身立即僵住了。那个男的什么时候将那只死猫放进我的汽车里的?不,应该说他是怎样放进去的?

打开后备箱要钥匙,可钥匙一直都在我的身上。

原来如此!

他为了修风扇皮带,一个人绕到后面打开后备箱找风扇皮带,一定是那时趁机做了手脚。

那时他手里没有拿着死猫,我想周围也没有那种东西。

不想了,那个男的对汽车非常内行。或许用我们未知的方法,即使没有钥匙也能打开后备箱吧。一定是这样的。

时间接近中午11点钟。到了此时,这儿与东京差不多一样了。一遇到红灯,汽车便会排成一大溜。由于141公路车辆比较多,所以不会再出现用自喷漆写字那种恶作剧了。

一到中午,我的体力及精神状态开始好了起来。平日上班也是如此。刚一上班时,总觉得浑身乏力,做事情老是提不起精神来。可能是低血压的缘故。所以我一上午基本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过了11点精抻才会好些。

今天也不例外。尽管昨晚一夜未眠,但到了11点我的精神还是恢复了。习惯真是可怕啊!

昨天电话也是如此。如果川北那个电话是在11点以前打来的话,我可没有底气相信自己能给他加油、鼓劲,并决然接受这趟冒险之旅。

川北好像十分茫然,说话毫无生气可言,似乎无法相信自己,以及与自己卷入的现实状况。

“是真理吗?”

我从他的声音当中立即觉察到他遇到麻烦了。于是我答道是啊。他立即回应道:“俺!”

我从未听过川北以“俺”自称。他受过良好的教育,一向自诩为社会精英,对自称“俺”的那些粗人总是不屑一顾。

“怎么啦?”

我一边笑着一边问道。办公室内因快要午休了显得有些嘈杂。

我隔壁桌上的同事也离席了。我们公司的电话不是交换机,而是直拨。也就是说,私人电话打进来的话,这种直拨电话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我正好想找个人瞎聊。

当时是星期六的午休之前,第二天是周日,第三天是体育节,是个连休日。

我们公司规模相当可以,其知名度可谓整个东京人人皆知。但是公司经常让我们周六下午加班。就像昨天那样。不过在连休两天前加班也就理所当然了。

川北没有做声。我感到有些杂音,看来是长途。

“你怎么啦?”我再次洵问道。回想起来我的神经真是太麻木了。

“现在几点了?”

他的声音十分沉痛。我开始认为他是在跟我开玩笑。不过他平时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11点半多了。你的手表丢了?”川北并没有接我的话茬。

“我现在高山。你身边没有其他人吧?现在什么话都不要说,因为太难以置信了,我是完了!”

川北绝望地嘟囔道。我终于觉得气氛有些异常,便压低声音问道:

“出什么事了?”

“别,别用这种腔调跟我说话,你身边的人会起疑心的。跟平常……一样说话。拜托了!出大事了,连我都难以置信。简直如在梦中,就连打电话都是如此……”

我扫视了一下周围,依然十分嘈杂,没有人注意我。

“是的,是的,是这样啊?”我装出与客户商谈的口气,然后加强语气,“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你要打起精神来,没有关系,我会陪伴你的。”

或许是因为川北沮丧的声音,刺激了我的母性的本能。

“你告诉我什么事情。”

“不行,在这部电话里不能说。我之所以在这个时间给你打电话,只是想找到你。我怕你一会儿离开公司就联系不到你了。那就麻烦了。”

“那等午休时,我到外面打公用电话。你在高山的家里?”

“啊,是的。我一直都在。我等你电话。”

川北挂上了电话,我对着已经挂了的电话装腔作势地说道:

“是,我知道了。那么请您多多关照。”

我一边说,一边扫视着周围。依然没有人注意我。

我和川北的关系已经有两年以上了。从1981年的1月份开始到现在已经接近三年了。我们是在一个新年联欢会上相识的。

从那以后,他花钱如流水似的追求我。他绝不是那种装阔的人。他是真正的大款。有钱、有社会地位、有房、有进口车。在高山、热海以及那须各有一套房子,年纪又轻。唯一多余的就是他也有妻子。

当时川北留次年仅35岁,是一家外商合资公司的董事。董事长就是他的父亲。川北是典型的公子哥。但他人并不坏,也不像一般男子那样粗俗。他性格温和,待人体贴入微。

他有两个姐姐,都已经嫁到国外去了。作为老小的独养儿子,似乎具有很重的恋母情结。他明明很喜欢个性强的女子,却总是在我面前发牢骚,对他家那个性格暴戾的妻子感到不满。他俩至今还没有孩子。

我并不讨厌川北这种类型的男子,如果在他还是单身时遇见他,我会毫不犹豫地嫁给他,我认为我们在一起很和谐的。

川北曾经带我去过位于飞驒高山的那所房子。这套房子在高山市内某栋公寓的六楼。跟他家其他房子相比,川北好像比较喜欢这套房子。只要有几天假期,他就会到那儿去。不过这次他到高山休假没有告诉我。

我们在前天,也就是星期四的晚上见过面,他应该是在星期五走的。也就是说在高山只待了一个晚上。

从川北刚才那个状态,我察觉到事态有些不妙。说真的,他能做出什么事来我都能知道十之八九。像川北这种人即使再抬高他,与“实干家”、“行动派”这些头衔也是不沾边的。

高山住宅的电话我早就记在通讯录上了。他这个人几乎不单独行动,我猜想他的妻子肯定在他的身边。我很在乎这点。不过从刚才他让我给他打电话的情况看,说明他的妻子现在不在他的身边。

我急忙吃过午饭。来到公司后面的一个小胡同的公用电话亭,这是黄色的键盘式电话。

“喂喂!”

立即传来了川北的声音。给他打电话我从不先开口,这一点他是心领神会的。

“是我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那边……你是在公用电话亭吗?”

“是的。在公司的后边,你不是也知道这地方吗?”

“啊,旁边没有人吧?”

“没有哇!”

川北平日可没有这么小心过。

“那好。听了我的话,你可不要吃惊。要是让过路的人看见了就麻烦了。”

川北过于谨慎了。

“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你可千万不要吃惊哟。我……把我老婆……把初子杀死了!”

我愣住了,好长时间发不出声来。手里一直紧紧地握着话筒。

“骗人……”

“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到现在我都搞不清。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打起精神来,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有谁知道此事?”

“没有,没人知道,谁也不知道。”

此时我的头脑开始飞速运转。

“真的,怎么办好啊?我是不是应该先到警察那儿自首……不过一想到我的老妈和老爸……”

“先等一等!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今天早上。那娘们竟然偷汉子。还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呢!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才和你好,这也算是扯平了。”

“可是那娘们还是察觉到了咱俩的事情。她不说自己,老是说咱俩的事。我们就吵了起来……于是……刚刚起床,穿好衣服,就出事了。我正准备到外面去用早餐。”

“有人看见吗?”

“没有。”

“有没有被邻居听到呢?”

“我想也没有。我们吵得也不是太厉害。那娘们一个劲儿地嘟嚷时,我正背对着她摆弄着拿破仑的青铜像。啊……我要是不摆弄那玩意就好了……我这是怎么啦……”

“讲呀!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那娘们紧紧地靠在我背后,净挑那些让我发火的字眼说。这是她一贯的手法,以激怒我取乐。真是一个讨厌的女人。”

“后来呢?”

“我猛地一转身,一把将那娘们推到床上。那娘们倒在床上,居然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那娘们竟然蔑视我这个做丈夫的。”

“后来呢?”

我开始急躁起来。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听到我想知道的情况。

“她倒在床上,嘴里依然不停地讲那些令我难堪的话。说我是大笨蛋,是个被女人牵着鼻子走的蠢货,连床第之事也讲了出来……”

“后来怎么样了?”

“我一下火冒三丈。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大概是鬼迷心窍了。像个女人似的歇斯底里。我记得我低声叫了一下。我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似的哭了。等我回过神时,我发现我正站在床边打那个娘们的头。”

“那声音像是拍打卷心菜似的令人厌恶。紧接着鲜血四溅,不过血并不多……”

“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注意到,我的右手握着那尊拿破仑的铜像。我本来只是打算用拳头的。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只记得我受了侮辱,一时性起……”

“当我清醒过来时,我发现老婆她已经死了。根本没有必要请医生来抢救。她的确已经死了,当即死亡。”

“原来如此……”

“我该如何是好……还是先去自首吧!”

我不能回答他这个问题。突然间我有了主意。再说为了那种女人让他蹲监狱,实在是愚蠹之极的举动。

“你去那所公寓,有谁知道吗?”

“没有,我想没人知道。这儿的住户大多数不在家,我们是昨晚从东京赶来的,到这儿时已经深夜了。我只打开了床前灯,马上就上床了。卧室的窗户又不对外,所以从外面看不到灯光的。”

“在公寓里没有遇见人吧?”

“没遇见,毕竟夜深了。你也知道,管理人员住得离这儿很远。”

“那么,汽车呢?”

“啊……不过我这次开的是桂冠。我的那辆宝马车况不好,送去检修了。”

川北在说到桂冠时语气似乎有些厌恶,到了这种时候他还顾及品牌呢!

“是这样啊?”

“是的,所以我认为不会有人知道我来此地。”

“公司的人呢?”

“我也没有对公司的人讲过。”

“是这样……事发后,你没有离开公寓吗?”

“没有。我现在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夫人的尸体在哪儿呢?”

“还在卧室里。”

“那就是说,是夫人提出来要到高山去的?”

“噢!是的。”

“那么,在东京她对你们的邻居们讲了吗?”

“她没有讲。我们到了御殿场之后她突然提出到高山来的。”

“御殿场?”

“嗯。你也知道,我经常去御殿场的巴拉莱卡。只要馋了,便会上东名高速公路,到巴拉莱卡撮一顿,昨晚也是如此。”

“星期五的晚上?”

“是的。我准备带老婆到巴拉莱卡去用餐,当快要到御殿场的出口时,突然初子那娘们提出继续往前开,她想一直到飞驒高山来。”

我无言以对,这的确像那个任性女人说的话。

“在飞驒高山每年的10月9日至10日有个节日,叫做秋季高山祭。也就是说……”

“明天和后天?”

“是的。我老婆至今还没有见过。所以她说,哪怕只有9日一天也好。我正在犹豫着,汽车已经过了御殿场的出口了。过了名古屋以后,我从小牧出口下了高速转到41号公路北上,所以昨天到这儿很晚了。”

“我跟她是昨天傍晚约好在涩谷会合的,所以应该没有人知道我和她来到这里。”

“是你打电话约夫人一起共进晚餐的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川北似乎思考了一下,“电话的确是我打的。不过是因为家里有事。正说着别的事情,我老婆她突然提起的。”

“去御殿场吃饭?”

“啊……是的。”

怎么看都有一种圏套的味道。首先约好到比较近的,并且是丈夫喜欢的御殿场去。在东名高速公路上眼看快到御殿场的出口时,突然提出到高山去。她可能是想跟他丈夫谈谈我的事情,所以特意安排了两人独处的空间。

“也就是说,的确没人知道你跟夫人一起去高山的事情?”

“啊,没有。我想应该没有吧。”

“你也没有对你公司的人提起要和老婆一块儿出去的事情?”

“啊,没有说。”

这样说来,妻子一人失踪的可能性不是没有。那么,位于石神井公园附近的川北家,昨晚必须从没开灯。

“你去看高山祭,打算星期六至星期一都休息?”

星期一是10月10日,是体育节。

“不是,我本来只打算休周六这一天。高山祭我已经见过了。打算把她一个人留下来,我今天晚上就回东京。”

“我们公司没有什么节假日。这个月除了我们家老爷子,所有的董事,不管是周六还是周日都得去上班。如果能行的话,我早就想从这儿回东京了。”

“绝对不行!”

我不自觉地喊出了声。川北神经错乱了。刚才还那样说,转眼又要回公司上班,他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总之,你先待在那里:一步也不要动。让我考虑一下。现在是午休时间,电话也不能打得太久了。我已经没有硬币了,马上就要断线。在下班前,我找机会离开公司,到时候我再给你打。这段时间你不要轻举妄动,收拾一下房间,整理好行李。”

“你要打起精神来,要顽强些。没关系,我想一定会有办法的。”

听了我的活,川北有气无力地说:“你可要尽快给我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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