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宴文姝清晨起床,习惯性地先下楼,走到了餐厅坐下。

没一会儿,宴文柏也下了楼。

“你今天不用去学校吗?”

“还没开课。”

“哦。”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气氛尴尬极了。

宴文姝实在忍不住了,转头问“大哥呢?”

女佣说“先生昨天就没有回来。”

宴文姝重重叹了口气。

这下好了,不仅大嫂没了。

大哥也没了。

“凄凄惨惨戚戚……宴文嘉也不回来了。”

“那就去米国。”宴文柏说。

“什么?”宴文姝一滞,以为自己听错了。

宴文柏起身上楼,没有要再重复的意思。

宴文姝急急忙忙地放下了面包片,只觉得嘴里的食物都失去了味道“你去哪儿?”

“拿护照。”宴文柏的声音简洁有力。

宴文姝那哪能落下呢?

连忙噔噔噔也跑了上去,还追在宴文柏身后问“那到了米国之后怎么说啊?大嫂会不会生气啊?感觉我们这样跟不务正业似的。”

宴文柏头也不回“就说是去给宴文宏加油的。”

宴文姝顿了顿。

宴文姝“……宴文柏你终于聪明了一回啊!你真是个天才!”

宴文柏翻了个冷冷的白眼,但下撇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上扬了一点点。明明是宴文姝太笨了。

宴文柏很快找齐了自己的证件,还把行李都打包了。

宴文姝同样快速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匆匆给自己的塑料姐妹们打了个电话“你们先找宋圆陪你们玩儿吧,我得去一趟国外了啊。”

弄得那头的人丈二摸不着头脑。

“搞什么?我们来华国,她又飞国外?”

“不知道。”

“好像那天看了s就蛮不对劲的。”

宋圆倒是扬起了笑脸“应该是去找她大嫂了,我陪你们吧,你们想去哪里?京市有个很有名的小众画廊,要不要去看一看啊?”

……

宴文柏自己动手订机票,宴文姝凑了上去“给我也订一张。”

宴文柏动了动唇,最后还是打开了增添新乘客信息“自己填。”

“我念,你填。”

宴文柏“……”“念。”

等信息填上了,再购买。

……购买不成功?

宴文姝一下急了“怎么会这样呢?”

两个人捣鼓了半天,还把电话打到了陈于瑾那里。

陈于瑾这才想起了很早很早以前“……哦,当时太太说,要锁定小姐的购买资格,免得您一言不合就溜国外了。”

宴文姝傻了眼。

最后还是宴文柏一个人提拎着行李上了飞机,宴文姝眼睁睁地看着。这时候无比后悔,自己当初会蠢到蒋梦一煽动就信,还挺自以为是的地步。

读书使人明理,使人开智。

她以后真的一定好好读书tvt

宴文姝又怎么想,都觉得不甘心,于是打了电话给宴文柏“我们要一直保持通话啊……”

她人不在,但心要在。

宴文柏“哦。”

然后挂断了电话。

气得宴文姝又拨了过去。

就这么一来一回地折腾着,宴文柏按照陈于瑾的地址,找到了哈迪斯的住宅。

“你到了吗?”宴文姝在那头问。

“到了。”

“大嫂看见我们,一定会很开心吧!我之前看见外网有人骂大嫂,我们就是去给大嫂撑场子的!”

“是看见我,没有你。”宴文柏纠正道。

“那有什么区别?我的声音就在你的电话里啊!”

宴文柏默不作声地走进了大门,报出了自己的身份。

没一会儿哈迪斯亲自出来接了他。

哈迪斯都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呢。

如果他曾经看过宴家的资料,对宴家每个人的模样记忆深刻,他也不敢相信,宴朝的弟弟会追到这里来。

宴家有这么兄弟情深一刻也离不得吗?

等进了门,哈迪斯就让人端了咖啡和点心给他。

宴文柏却根本不感兴趣,他径直仰头望向了楼梯的方向,问“我大嫂呢?”

嗯?

哈迪斯愣了下。

他问顾雪仪?

“在四楼。”哈迪斯和他说了在哪个方位,就要陪他上楼。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宴文柏上楼。

走到二楼的时候,他突然转头问哈迪斯“那是什么声音?”

好像隐约能听见一道哭喊尖叫的女声。

哈迪斯笑了笑说“从你们华国来的客人,她要被遣返了,不太高兴呢。”

宴文柏这才没有再细问。

他很快来到了哈迪斯说的那扇门外。

“见到大嫂了吗?”宴文姝急切地问。

宴文柏没应声,抬手叩门。

“你记得和大嫂说,我很想来的,但是买不了票。”

隔了差不多几秒钟,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宴文柏却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宴文柏?”

“弟弟?”

“宴文柏你怎么不说话了?”

宴文柏动了动唇,恍惚间以为自己其实还没睡醒,他压根就没到米国。

他怎么会在顾雪仪的门内,看见宴朝?

宴朝见到宴文柏也有一瞬的讶异。

“你怎么来了?”宴朝问。

宴文柏这才低声对着手机那头说“……我们的到来好像也不是很重要。”

宴文姝?

宴文姝“你在说什么呢?”

然后,宴文姝就听见,电话的那一头,宴文柏闷声喊“大哥。”

宴文姝也恍惚了一瞬。

大哥在国外?

大哥和大嫂在一起?!

宴朝问“和谁打电话?”

“宴文姝。”

宴朝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才是早上九点四十三分。

“再等一会儿。”宴朝淡淡道。

宴文柏也不敢多问,老老实实地就真在门外等了起来。但心底却是掀起了狂风巨浪。

宴文姝这头赶紧去翻了翻新闻,才知道宴朝早就过去了。

大哥瞒着他们,说跑就跑了?

一想到只剩下自己和宴文嘉留在了国内,差点落下眼泪。

哈迪斯为顾雪仪准备的房间,相当宽敞,里面的家具齐全,除了一张可以躺下四五个人的大床外,还有占地很广的沙发。

宴朝在沙发上睡了一晚。

等宴朝关上门,转过身,顾雪仪已经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缓缓坐起身了。

她按了下手边的按钮,床与沙发之间间隔的帘子就向两边分开了。

她睡眼惺忪的模样,就这样撞入了宴朝的眼中。

头一回看见她这样彻底放松的样子,连面上都带出了一丝柔软的味道。

宴朝眸光动了动。

顾雪仪用力眨了下眼,直到眼底都浮现了一丝水光,然后睡意就从她的脸上消失了。

她翻身下床,问“宴文宏吗?”

“不是,是宴文柏。”

“宴文柏?”顾雪仪疑惑了一瞬,起身拢好睡袍,又将乱糟糟的长发束到背后,然后踩在地毯上,去找梳子。

宴朝伸手接了杯水,放在桌上,然后顺势走到了她的背后。

“梳子在这里。”

顾雪仪应了声“嗯。”然后本能地侧身转头去拿。

宴朝却一手攥住了她的长发,将睡乱的地方轻轻梳开了。

顾雪仪伸手捞了个空,也就收住动作了。

顾雪仪心底又冒出了点怪异的感觉。

宴朝像是个大丫鬟似的。

“……好了。”宴朝说。

顾雪仪点了下头,顺手扯过一条发带,将头发束起,然后进入了浴室洗漱。

等她洗漱出来,宴朝也已经一丝不苟地穿好西装了。

“宴文柏在外面等吗?”顾雪仪说着,就往门的方向走。

“嗯,你先喝水。”宴朝说。

顾雪仪的步子顿了顿,一时间又有点新奇了。

还从来没人管过她喝不喝水。

不过对于别人的好意,她从来都是接受得很好的。

顾雪仪返身走了回去,宴朝指了指桌上的水杯,顾雪仪顺势端起来,托在掌中,抿一口。

不烫也不凉,温度刚刚好。

水沾湿了唇瓣。

顾雪仪抬眸问“宴总喝过水了吗?”

宴朝不自觉地盯住了她一张一合的唇。

好像有某个地方跟着变得焦灼了起来。

宴朝面色不改地应声“嗯,喝过了。”

顾雪仪放下水杯“那走吧。”

宴朝这才跟在了她的身后。

门一开。

顾雪仪就看见了杵在门口的宴文柏,他傻傻呆呆的,仿佛化成了一根石柱。

“站这儿干什么?吃过饭了吗?”顾雪仪问。

她的声音一下唤醒了宴文柏,宴文柏的表情这才没那么僵硬了。

“还没。”本能地说完,宴文柏才想起来自己在飞机上吃过了飞机餐。

顾雪仪总是会这样关心他们,他的回答都快成刻入骨子里一般的熟悉了。

一行人下了楼,哈迪斯已经在餐厅等了。

没一会儿,宴文宏也下楼了。

宴文宏和宴文柏对视一眼,就飞快地挪开了目光。

但话还是要说的。

“宴文宏拿奖了吗?”

“拿了。”顾雪仪抿唇笑了下“不过还有一个竞赛,现在还没出结果。”

“哦。”宴文柏也是头一回说这样恶心人的话,他从喉咙里干巴巴地挤出来说“我是来给宴文宏加油的。”

宴文宏差点绷不住脸上乖巧的表情。

宴文柏疯了?

还是他疯了?

宴文宏猛地扭头看向了宴文柏。

当着顾雪仪的面,连宴朝都坐在一旁,宴文柏回了一个坚定的眼神。

宴文宏反倒往后退了退,目光闪了闪,躲开了宴文柏。

在十八岁以前,他拼了命也想得到别人对他的好。但当别人真正对他好的时候,宴文宏又反而有点无所适从了。

就像是吃惯了糖纸里裹住的苦芯,再拿到又一颗糖的时候,会有本能的躲避。

宴文宏垂下头,盯住了面前的食物,不再说话了。

宴文柏这会儿倒是健谈了一点,他又问“什么时候颁奖?”

“还要等几天吧,大概三月十号的样子。”顾雪仪说着笑了下“谢谢你来宴文宏加油。”

宴文柏犹豫一下,还是补上了宴文姝交代的话“宴文姝本来也要来的,但是她买不了票。”

“啊。”顾雪仪这才想起来自己下的禁令,不由又笑了笑“陈秘书倒是执行得很严格。”

宴朝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又提到陈于瑾。

“你今天有什么行程安排?”顾雪仪转头问宴朝。

宴朝哪有什么安排?

但他依旧面不改色地扯谎道“十点半和福勒家族的掌权人会面。”

“那就去吧。”顾雪仪转头问宴文宏和宴文柏“要出门走走吗?”

两个小的连忙点头“要。”

宴朝……

看着宴家人神色自如地交谈,哈迪斯恍惚有种,仿佛自己才是多余的感觉。

尤其这会儿看见顾雪仪脸上频繁露出的笑容,哈迪斯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但想想浇头的感觉是真的。

大概顾雪仪对内对外,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两套标准吧……哈迪斯盯着盯着,竟然觉得有点扎眼。

宴家竟然家庭和谐?

简直不可思议!

又或者大概只是表面上装出来的吧……

哈迪斯这样想想,才觉得心底舒服了点。

等用过了早餐,宴朝只能起身去和那什么玩意儿的r福勒会面。

顾雪仪带着两个小的出门,哈迪斯立马送上去做司机。

顾雪仪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看得哈迪斯汗毛都直立了,顾雪仪才说“好啊。”

顾雪仪带他们去了当地的历史博物馆。

宴文柏和宴文宏都没到过这样的地方。

宴文柏过去的生活里塞满了富二代们的奢靡生活一百零八式,而宴文宏过去的生活里则是永远做不完的题和看不完的书,胡雨欣从不会带着他出门。

这是他们继游乐园、电影院的家庭集体活动后,难得的又一次活动。

所以哪怕他们对这个并不感兴趣,也依旧会认认真真地,陪着顾雪仪走进博物馆大门。

哈迪斯其实也有点想不通。

这里有什么好玩儿的吗?

连他这个本国人都很少来这样的地方。

有这样的时间,不如再去糊弄糊弄艾德诺,再去做一笔生意,哪怕只是泡个妞也比这有意思。

“有翻译吗?”顾雪仪问。

哈迪斯马上请了个翻译过来,全程跟随。

“这是二战时期遗留下来的……”

“这是米国第一代总统夫人穿的服饰……”

“这是两百多年前的建筑……”

“你会从这里了解到爱迪生……”

顾雪仪听得认真,连带两个小的也就慢慢认真了。是很有意思,短短几百年的历史,却有着无数丰富精彩的故事,它们都被集中在了这样一间博物馆。

不知不觉,一天的时间就这样用光了。

顾雪仪这才带着他们返回。

因为前一天s上发生的事,这天媒体也依旧对哈迪斯和顾雪仪关注极了。

只不过这次那些八卦报刊都变了风向。

只有一些s私人账号,还坚定地保持着对顾雪仪的憎恶谩骂。

他们去了博物馆?哈?难道不该是去参加一些名流盛宴吗?

看上去他们很喜欢我国的博物馆

她亲近米国,我就不会再骂她了

米国历史并不长,而相比之下,华国的历史就悠长得可怕了。

看见有华国人喜欢他们的历史文明,他们当然高兴,觉得华国历史也就不过如此了。

另一头,米娅急匆匆地撞开了门,将手机递给了老师看。

“那个女人……”

男人低头一看,也变了脸色。

米娅神色难看地说“她是华国很有钱的人的太太。那她为什么还要带着她弟弟去参加那样小的比赛?这些华国人,故意在小比赛里找存在感和自豪感吗?”

她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的轻视是错误的。

男人也不想承认。

于是男人问“英特尔奖的结果出来了吗?”

“还没有。今年好像公布得格外的慢。”

“不用等也知道结果,他能去这样的比赛,是很厉害了。但也仅止于此了。每年参加这个竞赛的有太多来自全国各地的天才……”

“对!”米娅快乐地应和道。

外网上也有人在关注这个竞赛。

今年会有谁拿奖金?班尼迪克?鲍莉?

班尼迪克吧,他s粉丝都有六千万了,他很厉害的

就连国内也有人在小众论坛上问了几句。

今年我们国内是不是没什么人去参加?

是啊,几个大神去年都参加过了……今年好像没什么人。

另一头。

宴文嘉郁郁地打了个喷嚏,搞得助理全都慌忙了起来“原哥,没事吧?”

“是不是最近通告跑太多了?”

宴文嘉摆了摆手,面不改色地往前走。

弄得一帮助理忍不住暗暗感叹。

原哥现在变了啊,竟然再也不会,动不动就甩手不干了。

这时候迎面走来了几个艺人。

他们是一家公司的,都是近来小有点水花的小鲜肉。其中有一个小鲜肉的脸相当眼熟。

宴文嘉盯着对方看了一秒。

惊得对方缩了缩脖子,加快了步伐。

“原哥。”经纪人快步走来,咽了下口水,脸色有点尴尬“原女士要见你。”

宴文嘉这才收起目光“哦,那就见吧。”

而那个小鲜肉走远了,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吓死了。”

“小金,你怎么回事?”

旁边的人也问“金哥,你得罪过原哥啊?”

金函学摇了摇头,脸色有点奇怪。唉,他好想告诉这些人,差一点,他就能抱上顾雪仪女士的大腿了!唉,他和一次乘风而起的机会生生擦肩而过了,唉!

宴文嘉进了化妆间,原静已经坐在那里等了。

这还是从过年开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原静眼底掠过了一丝尴尬,说“我看见了,你的新电影的确演得很好。”

岂止是很好。

现在业界都快吹翻天了。

连带同时上映的李导的《间谍》,都取得了不俗的票房。观众们越是对比,越是认为宴文嘉的演技是相当可塑的。

宴文嘉心底是有点高兴的。

但再仔细一琢磨,那点高兴好像也并不多,没有他想象中的多。

原静结婚后,不想面对宴文嘉这个证明她曾经犯下过错误的存在,她对宴文嘉是有刻意忽视的。直到小女儿出生,她才又重拾了当年生下宴文嘉时的那点慈爱之心。

于是她怀着愧疚,并不对宴文嘉的生活过多指手画脚。

宴文嘉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一面又努力想要将宴文嘉和原家绑在一块儿,努力让他感受到,自己是爱他的。

但事实证明,失败了。

原静说“我不是个好母亲。”

过去,原静也没少说这句话。

宴文嘉听了太多遍,他脾气并不好,内心总蒙着一层阴霾。每次听见的时候,他都会不冷不淡地道“哦,谁说不是呢。”

但是宴文嘉脑子里那根拧巴的筋,好像突然间被抽掉了。

宴文嘉沉默了几秒,说“还行吧其实。”

原静头一次听见这么不一样的回答,她惊讶了一瞬,感叹了一声“嘉嘉长大了。”

宴文嘉忍不住说“其实我早就长大了,在你没注意到的地方。”

原静的刻意回避,让他觉得人生灰暗。

原静小心翼翼的照顾,也让他觉得说不出的抑郁难受。

宴文嘉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挺烦的。

过去他是真的想过,如果哪天不凑巧,真在外面死了那就死了呗。

他挺烦人的。

像是一头扎进了一个装满阴云的罐子,从此就挣脱不出来了。

原静怔怔望着他,流下了眼泪。

宴文嘉呼了口气“我现在能对自己的决定负责了,我也学会怎么去做好一件事了……你不用担心了,好好过你的生活吧。”

“可是……你不管长到什么年纪,也还是需要母亲的。”这是原静后来鼓起勇气面对错误,又想要重新给予宴文嘉母爱的原因。

宴文嘉按了按胸口。

那里却已经不再是空荡荡的了。

宴文嘉想了想,从兜里掏了个红包出来。

那个红包贴身跟着他都好多天了。

宴文嘉指着红包说“这个,有人给我了。”

原静顿在了那里。

经纪人怕他们吵起来,忍不住在外面敲了敲门,小声说“原哥,别忘了通告……”

宴文嘉起身走了出去“我先走了,我要去工作了。”

我要去工作了。

这话从宴文嘉口中说出实在太不可思议。

他在原静看不见的地方,完成了一场悄无声息的蜕变。

原静叹了口气,眼眶更红了。

宴文嘉回到酒店,怎么都睡不着。

翻来覆去几个小时,转眼天都亮了。

宴文嘉忍不住摸出了手机。

他习惯于将抑郁与焦躁,都埋在胸中。

世界上的人很多,从他身边来来去去的人也很多,可宴文嘉从来感觉不到真实感。他觉得每个人都离他很远,他孤独且冷得厉害。

通讯录摆在手机里,也仅仅只是“通讯录”而已。

但这会儿他窝在被子里,滑来滑去,最后顿在“顾雪仪”三个字上。

顾雪仪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准备休息。

她盘腿坐在床上,姿态懒得懒散,听宴文嘉叭叭叭地,从自己这段时间都去哪儿路演了,发生了什么事,又参加了什么活动,粉丝怎么样,业内怎么夸他……

顾雪仪耐心地听了下去。

她知道,宴文嘉真正想说的话,都藏在最后面。

宴文嘉都叭叭两个多小时了,他还浑然不觉。

等叭叭到实在嘴都干了。

宴文嘉咽了下口水,感觉到没话可扯了,这才干巴巴地说“原静来找我了。”

“嗯?”

“哦,就是我妈。”开这个头其实也没那么难,宴文嘉顿了顿,然后就又接着叭叭叭,一股脑儿先将原静的话说了,再是讲那些过往的牵扯。

“我让她去过自己的生活。听上去是不是特别……”宴文嘉顿了下“无情。”

宴朝暗暗皱了下眉。

房间里太安静,他隐隐约约也能听见宴文嘉的声音,“原静”这个名字也进入了他的耳中。

宴家几个小孩儿,他并不过问,但并不代表他一点都不了解。

宴文嘉的那些痛苦,他是无法共情的。

但他惊诧于,宴文嘉连这些都和顾雪仪说。

而且……还说了这么久。

废话都得以小时计。

顾雪仪并没有注意到宴朝的神色,她眉眼低垂,仿佛蒙上了一层温柔的色彩。

他听见她不急不缓地说“很理智且有用的建议。”

“不无情吗?”

“但人往往都是受感性支配,她听了肯定会难过。”

宴文嘉揪住了床。

“其实你也不用彻底和她撇清关系,她依旧是你的母亲,过节的时候,你去看望她,说一些话,想离开就离开,不需要强迫自己配合他们做出和睦的假象。”

宴朝垂下眼。

对宴文嘉倒是很温柔。

“她如果觉得难受,你就告诉她,你是不希望破坏她新的家庭,所以客客气气地来往是最好的。”顾雪仪顿了下说“对什么人讲什么话是一门学问,哪怕是理智且有用的建议,在面对你珍惜的人时,也应该懂得适当变换语气和说法,这样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

这通电话一直打到了米国的半夜。

宴文嘉像是把他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了。

等挂断电话。

顾雪仪都觉得脖子都有些僵硬了。

她抬头一看。

1211

顾雪仪还从来没熬过这么久的夜,立刻就洗漱睡下了。

宴朝还是睡在了沙发上。

等到第二天,宴朝先起了床,洗漱完,换上新的衣服。

他在镜子面前顿了顿。

眼下微微肿。

宴朝面不改色地用力揉了两下。

等顾雪仪再起床的时候,见到的都是眼下微青黑微肿,眼底带着红血丝的憔悴模样。

顾雪仪见到的都是他一丝不苟、风度翩翩的模样,哪里见过这样的?

顾雪仪顿了下,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宴总晚上一起睡床?床足够大。”

宴朝立马点了头“好。”

他说着又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昨天去和福勒家族的人见面时,都差点睡着了。”

说完,宴朝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免得顾雪仪太聪明一下反应过来了。

宴朝紧跟着问“今天还要出门吗?”

顾雪仪“嗯,去博物馆。”

宴朝对博物馆一样没有兴趣。

他揉了揉额角说“我也一起去吧,今天状态不好,福勒家族老奸巨猾,坐不到一张谈判桌上去。”

顾雪仪多看了他一眼。

是吗?

但想了想,也没什么可拒绝的理由。

“那宴总就一起吧。”

等下楼吃了早餐,顾雪仪又让菲佣给她的热水壶灌满了热水。

这个天气还是比较冷的,偏偏国外有少有喝热水的习惯,路边卖热咖啡的倒是多,可顾雪仪不喜欢咖啡,倒不如自己带水了。

菲佣灌好水,就要递给一边的手下。

宴朝突然伸手接了过来“给我吧。”

宴文柏这才反应过来“大哥也要去?”

“嗯。”

队伍就这么眼看着变长了,两个小的连反对的权利都没有。

大嫂开小课,干嘛带大哥?

这次他们去了大都会博物馆。

里面有数件从国内流出的文物。

等进了门,哈迪斯就要去请翻译。

顾雪仪说“今天不用了。”

他们沿着路线往前走。

秦青铜钟,镀金带钩,彩绘陶杯,青釉魂瓶……它们形状各异,有铜器、有瓷器、有金银玉器……色泽各有不同,也分别出自不同的朝代。

宴家三个人没一个了解的。

反倒是顾雪仪能侃侃而谈。

“这个出自战国……这个出自唐朝……”

他们不自觉地就认真听起了她说话的声音,那些蒙着一层层岁月风霜的古物,好像从她的口中,撩开了那层神秘面纱,露出了瑰丽的一面。

连哈迪斯都听得微微入了迷。

他这下有了种想法,他觉得顾雪仪似乎并不是真的喜欢他们国家的历史文明……

从尧舜禹,到秦朝一统天下,秦军岂曰无衣的悲壮与团结,再到唐朝盛世,到宋时经济文化繁荣的鼎盛,明时的天子守国门……

她并不过多赘述,大都只是寥寥几句就带过。

压根就没认真听过几节历史课的宴文柏支起了耳朵,宴文宏也听得微微怔忪。

宴朝目光一闪,隐约猜到了她的用意。

顾雪仪顿住脚步,转眼就讲到了近代史。

“……摆在这里的文物便是这样流出国门的。”

宴文柏拧起了眉,唇也抿紧了。

他共情得比宴文宏要更快。

顾雪仪问“知道米国有多少年的历史吗?”

这个宴文宏知道“二百四十多年。”

“知道华国有多少年的历史吗?”

“……四千多年。”宴文宏说出口,突然顿了下。

这些并不是什么稀奇的知识,大部分的华国人都知道的。可知道是一回事,当置身于博物馆中,从口中说出来是另一回事。

尤其当先见过了米国的历史,再回头来看华国的历史。

对比尤为明显。

哈迪斯“……”

感情顾雪仪先带宴家少爷去米国博物馆,是为了更好地拉踩!

“你们读历史吗?”顾雪仪又问。

宴文柏“没有。”

宴文宏也摇了下头。

“读史明智,鉴往知来。”顾雪仪说。

这句话宴文宏倒是有所耳闻的。

哲学家弗兰西斯说过“读史可以明鉴”。

于是宴文宏点了下头。

“也不仅止于此。人一辈子会从不同的人身上感到归属感。从父母的身上,感觉到家的归属。成婚生子后,从自己的三口之家感觉新的归属。这些是会变的。可唯有一种不变。当你读历史,站在博物馆里,你会感觉到对民族文明,对整个国家,对故乡脚下那片土地的归属。”

“竞赛结果快要出来了吧。”顾雪仪又说。

宴文宏点了下头。

顾雪仪笑了下。

她希望宴文宏能走得更高更远,而不再单单只是被束缚“讨人喜欢”的圈子里。

宴文柏也一样。

宴朝紧紧盯着她,也忍不住勾唇笑了下。

……

媒体们很快又拍到了宴朝和顾雪仪新的照片。

宴先生手里拿的是什么?

热水壶?华国人好像很喜欢那东西

他是给他的太太拎的吗?

哈迪斯反倒被忽视了个彻底。

转眼到了三月四日。

英特尔科学奖在它的官网公布了新的获奖名单。

名单不短。

从四十人决赛中,最后选出前十名。

无数的英文名堆积,拥簇起了最上面的那一个名字。

enhongyan

真正的学术界是不掺假的。

这个名字一下又惊爆了外网,尤其是在刚刚热议过那位来自华国的顾女士之后,又出现了一个厉害的华国人?

与此同时,宴文宏也接到了竞赛方的邀请,请他前往参加颁奖会,以及发表获奖感言。

另一边。

顾雪仪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宴总好像两天没工作了?”

宴朝“啊,是吗?”

顾雪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顾雪仪倒没再往下追问,因为他们作为家属,一并受邀要前往颁奖现场。

二人换上正装之后,就前往了现场。

顾雪仪和宴朝两张华人面孔坐在中间,尤为的显眼。

很快,宴文宏出现在了领奖台上,他的面容看上去越发乖巧。他伸手扶了扶话筒,然后骤然看向了台下的顾雪仪,眼底仿佛缀满了星星。

他开口说“首先,我要感谢我的大嫂,我最尊敬的人是她,我最爱的人也是她……”

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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