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岁,卢利媛嫁给彭伟。

彭伟是她的一切,她不能预料到日后的悲哀,直到经历过后,才知世间疾苦是她不能想像的。

利媛对倪蔷说:“宝顺一岁的时候,我回堰州,我对我妈撒谎说我想工作,其实那时候宝顺那么小,他根本离不开我。我妈让我把宝顺送到彭伟父母那里,我死都不肯,彭伟的父母和他一样,他们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他们疼宝顺,但他们不可能照顾好宝顺。后来我找了人帮我介绍,才有了去酒店的那次机会,然后我面试落选了,你知道么,我其实当时有些庆幸…我、我不知道工作后,我还能不能陪宝顺,那段时间我妈总是跟我说,找到工作后就让我搬出去住,因为我大嫂怀孕了,家里两个孩子根本无暇照顾。但我却不能直接说我不想出去工作,所以做出去努力了的假象…”

“那时候我真的很怕,对未知的生活害怕。或者说,我就是想做个弱者,就是想让他们知道我很需要

帮助,这样我就能像结婚以前一样,有父母做后盾,不管再苦,都有他们帮我抗…我是不是很自私?”

“到后来,当我意识到我终于得依靠自己的时候,我和宝顺…我已经让他受了太多苦了…”她摸着宝顺柔软的发,眼泪簌簌地落下。

“表姐,宝顺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是因为我…所以我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你说伍岑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其实,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这个,我再不是二十岁的卢利媛了呀…我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我对男人的看法也早就不同,但我知道他对我来说是什么。他是我的希望。”

倪蔷哽着喉咙,艰难道:“也许是,虚妄的希望呢?”

卢利媛仰头擦了擦眼泪,突然笑了,“姐,他跟绛仍然有什么区别?”

倪蔷一顿。

她道:“他们这样的人有什么区别呢?为什么你让我看清他,你却还想跟绛仍然在一起呢?”

倪蔷握住方向盘的手止不住颤抖,面无血色。

一道丑陋的疤痕被生生撕开的感觉,她从没想过是这样疼的。

伍岑对于卢利媛也许并不是她的未来,但却是她此刻的希望。

如溺水时握住的绳索,热火中的一团冰凉。

是的,她不可能一辈子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所以这根绳索并不能成为她的所有。但她现在需要,所以她不会放手。

绛仍然对于倪蔷呢?

他们是不同的意义,却是同样的结果。

卢利媛坐了会儿,她拍拍宝顺的脸庞,叫他醒来,宝顺嗯哼了一声。

利媛抱住孩子,对倪蔷说:“我会好好考虑的,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会以宝顺为主,所以还是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我会做好打算的。”

她带宝顺下车后,倪蔷仍是不动。

她闭上眼睛,脑袋里,很乱。

包里的电话震动一遍又一遍,倪蔷接起来。

是杜若,问她送好利媛他们回家了么?

倪蔷吸了吸鼻子说:“嗯,送回去了,我正要回来。”

杜若道:“你怎么了?出去没穿外套冻着了吧?”

倪蔷忙说:“我没事,可能有些着凉,妈我这就回去了。”

她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慌忙挂了电话,在座位上深吸一口气,发动车子。

雨下得越来越大,打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作响,广播里正播放着天气预告:“接下来的几日,堰州正式进入凉秋,冷空气即将来到…”

倪蔷拧掉广播,觉得浑身瑟瑟发抖。

回去后,衣服潮湿,杜若准备了热茶端过来。

“一看下雨就知道你回来的时候得淋着,喝点茶,等会儿我再给你送去姜茶,去去寒,这天真是说冷就冷了!”

倪蔷一口喝完茶,就摆摆手往自己屋里去。

浴室内,热气氤氲,罩在明亮的镜面上,将一切都笼罩的模糊,不清。

倪蔷裹着浴巾,拨开镜子上的水雾,里面,她的脸印在上面。

毫无血色的脸庞,湿如海藻的发,无神的眉眼。

过去的每一天她都在担心自己的容颜老去,如今再看,这些好像都不重要了。她开始接受衰老,接受愈来愈长的年龄。

房间里的阳台门打开,雪白窗纱被风吹开,露台上的绿色早就开始退却,任谁也阻拦不了枯枝的蔓延。

倪蔷拢紧身上的睡意,到阳台上。

呼啸而来的风夹着雨水扑打过来,她眯起眼睛,迎风而立,未干的头发贴在脸上和脖子上,纠缠在一起。

她侧过身子,看到旁边的露台,沉默得像风雨中的一尊雕塑。

她房间的防盗窗是杜若执意要安装的,怕隔壁住着盗贼,怕倪蔷某日会夜游翻滚到楼下――十几楼的高度,倒下去就没命了――虽然倪蔷并没有夜游的习惯。

此刻,细密的网隔开两个露台,倪蔷突然生出一个想法,她很想撬开这个网,翻过去,翻到那人的家中。

双手搭在防盗网上,她用力拽了拽,那网很结实,纹丝未动。

和那道阻碍她和绛仍然的网一样,牢固无比…

很多看得见、听得着的影射在这个时候一股脑的都来了。

倪蔷自小长到大,并不是爱争强好胜的人,但很多时候,也都不喜欢输。

没人喜欢成为失败者。

如今,面对这道冰冷的防盗网,她真的觉得很挫败。

一道坚硬的网,就这样隔去了她的希望,还有勇气…

她站了会儿,突然,对面的屋子里灯光亮起。

倪蔷一惊,手慌忙收回,身子蹲下来。

“嘶――”

手指被阳台上的花藤挂住,食指火辣辣地灼热起

来。

她蹲在地上,握住手指。

男人的脚步在雨声中显得分外沉重,一下一下,像是踩在倪蔷的心口上。

手上的伤口越来越痛,疼得她直掉眼泪。

她强忍着,直到感觉那个脚步声已经消失,她才站起来,不敢回头,逃也似的冲回房间里。

食指指腹上一道长三厘米的伤口,血红刺眼,她翻找出酒精和碘酒,忍着痛消毒,到最后,手指疼到麻木,毫无知觉。

她恍然着,把手晾在那里。

手机“嗡嗡”震动着,一个“绛”字露出来,她心口一痛,别过脸去,当作没看到。

电话一遍一遍地响。

她不去理会,可是脑袋里一直充斥着手机的嗡嗡声,就算在它停止震动的时刻,她也都好像还能听到那个声音――

她觉得她疯了,已经出现幻听了…

电话再次响起来。

倪蔷看了一会儿,在电话快要挂断地时候,她冲过去,按下接听键,却在开口时,停顿了一下。

那边,低而缓的男人声音传过来。

“在家么?”

倪蔷吐出一口气,压着声音说:“嗯。”

男人轻声道:“倪蔷,我想见你…”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声控灯并没有被惊醒,只有光滑的地板反射的光给这条道路平添了些明亮。

倪蔷走出门,轻轻合上身后的房门。

她对面,靠着墙的人立在黑暗中,身形高大。

周围太过安静,静到无论他们谁都不愿意开口打破这样的寂静。

最后,却是他突然大步迈过来,高大的身影带着属于他的黑暗压下来,直接夺去倪蔷的呼吸。

唇上吃痛,倪蔷哼叫一声。

绛仍然擒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拖住她的后脑,用力吻着她,凶暴地掠夺她的气息,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却一会儿,又像带着温暖的母兽,替她舔舐伤口。

她觉得伤口又痛了起来…

她喘着气推开他,头抵在他的胸口,两手也放在他的胸前,能触碰到他强有力的心跳。

城墙筑起,却被他一句话又给摧残。

他说:“我想你了,我想见你。”

一天,恍如隔世。

她痛得捂住自己的胸口。

用力去推他,“我…我不想你,我不想见到你!”

绛仍然躲开,握住她的手。

他看到了,她躲在阳台,蹲在地上,躲他。

“你知不知道你很不会骗人,尤其是,骗我。”

绛仍然握住她的手,发现自己手上有黏腻的痕迹,顺着看过去,目光停在她受伤的手指上。

“怎么弄的。”

倪蔷抽回手,咬着唇不说话。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又正在一步步将她带入漩涡中。

倪蔷发狠地推开他:“你回来干什么!我不想你

回来,我不想见到你!”

绛仍然站在黑暗中,沉声问她:“你已经决定了?”

眼泪洗刷了倪蔷的眼睛,她狠狠点头,“是!我决定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四周忽然又恢复了平静,她听到夜里他沉重的喘息声,带着执拗。

她突然想起了那日在酒店,他对她说:“我从来不勉强女人和我在一起。”

他给她选择在一起的权利,同时,也给了她选择离开的权利…

她终究成为这场游戏的主宰者,同时,也是个失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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