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很多年前——

地上到处是血,身上到处都是伤。

他扶着寒凉刺骨的冰柱,冷冷望着那个站在眼前的人,问:“真要走?”

“这问题多余了。”对方只留给他一个背影,那方光华流转的圆冰台之上,才是对方关注的焦点。

十二个雕着凤凰浴火图的古木长箱漂浮于冰台之上,耀眼的光华将人的眼睛都要点燃。

“在我离开之前,你可以用任何方式阻止我,包括砍下我的头。”他的对手,从怀-里取出一个极少见的墨玉葫芦,只得半个手掌大小。

当啷一声,他放下了手里的剑,让出一条路,突然笑了:“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那个妖怪,要的只是你手里那个小葫芦,不是你。”

“又来了,总是一副勘破世情的高姿态。”

“我吃的盐多过你吃的饭。”

“好!赌!若是我贏了?”

“我领东海上下,十里龙辇,迎你们回家!”

“行。要是我输了,割角剜鳞,永不为龙。”

东海海底,最深最冷的地方,却也冷不过几句短短的对话。

很多年后——

“又是我贏。”

“继续!”

“可你已经没有能输给我的东西了。”

“我的命。”

“这可是个很大的筹码,我要拿什么才能跟你匹配呢?”

“跟我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好的,敖炽先生。”

光鲜华丽的巨大房间里,椭圆的黑石赌桌惹人眼球,打磨得比女-人肌肤还光滑的桌面上,映着两张男人的面孔一一差不多的年纪,不相伯仲的俊美,还有类似的,你不下地狱我下地狱的决心。

赌桌背后的墙上,用最细致也最奢靡的笔法,精雕细琢着一只模样奇特的动物——一条昂首而立的紫鳞巨蛇,背脊上却展开满覆白色羽毛的双翼,冷冽的蛇眼并没有刻意地瞪起,反而慵懒地半闭着,像个刚睡醒的人似的,但从中透出的锐气,却让任何与之对视的人情不自禁战栗。它停在天空的最高处,阳光白云与雨水雷电,还有各种食物与动物,纷纷匍甸在它的脚下,仿若敬畏着神灵的卑微奴仆。

从某个视角看过去,赌桌对面,那端坐在黑色高背椅上的男人,正位于那大蛇身\_体的中心,那双奇特的羽翼,仿佛长在了他的身上,明亮的灯光交织在那张从容冷峻的脸上,恍惚间竟有种神一般的威严……

1.

我拿过赵公子递来的大毛巾,狠狠擦着身上的雨水。

九厥抱着一杯威士忌,很闲情逸致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不过,最近各档新闻里热播的,永远是这里暴雨成灾,那里山洪倾泻,死伤人数增加又增加,从乡野到城市,没有一条好消息。

记忆里,没有哪个秋季的雨水会多到这般地步。

赵公子站在我身旁,想问又不敢问地踌躇着。

“别看着我了,没消息。”我有些疲倦地坐下来,“开饭吧,飞了几千公里,饿了。”

“辛苦了,老板娘。”赵公子努力掩藏失望的语气,默默朝厨房走去。

“几千公里就累成这样,可见你不是太操劳,而是长久以来养尊处优,缺乏锻冻。”九厥毫无同情心地瞟了我一眼。

“总有一天,我会把你拉进不停的黑名单。”我把抱枕挪到一旁,整个人躺在了沙发上。

一个月来,我扩大寻找范围,东奔西走,几乎没有几天呆在不停,我甚至付给那些贪得无厌的虫人们最优厚的报酬,让它们去搜索他们的蛛丝马迹,我做了一切能力范围之内的事,但委托的虫人至今没有一个回来向我汇报,我自己的地越式搜索也没有收获,那些家伙就像水蒸气一样,噗的一下就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如果敖炽再跟我玩一次失踪二十年的游戏,我不确定自己会对他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暴行。至于纸片儿这样的小妖,随便什么人也能将它撕成碎片。我曾信誓旦旦答应过一位故友,要替他好好看顾着纸片儿,如果它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但失信他人,自己也未必好受。唉,只要它能平安归来,加工资也是可以考虑的!

“我来的时候,跟人打了一架。”九厥一本正经地说。

“我以为你来不停,是为了提供更有用的消息。你为了抢妹子跟人打架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懒懒道。这家伙越来越离谱,从前的唯一爱好除了酿酒就是八卦,现在升级了,学会勾搭妹子了,整天嚷嚷着要成家立业找老婆,不过从来是只见打雷不见下雨,据说女朋友找了一个又一个,曾经有一次差点要结婚了,最后却被女方给甩了,原因不明。想想也是,这种从里到外都长得像个花花公子的货,哪个良家女-子会看上他!

“我需要抢么?我只要一个春风化雨的微笑,妹子们便源源而来。”九厥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旋即话锋一转,“我的个人问题不在今天的会议范围,我过来是跟你说,这世界开始起变化了。”

“雨水确实过分了。”我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竟不记得这些雨水是从几时开始落下的。太久了,这段时间,这个世界一直在下雨,没有停歇。在穿行于雨云之中时,迎面而来的雨点击得我睁不开眼,时不时还有巨蛇般的闪电,远远近近地劈下。这种带着凄厉颜色的闪电,抱歉我只能用凄厉来形容它们的色彩,因为这些闪电里包裹的红蓝黄绿,不是小孩子手中彩笔的颜色,不具备任何可爱与温暖,它们的艳丽,是侩子手斩下头颅时溅起的鲜血,是地狱恶鬼们绿莹莹的眼珠,是绝望的妖魔们流下的蓝色眼泪。这样的闪电,邪而不正,倒是少见,连我这样有经验有阅历的老妖怪也有所顾忌,尽量躲开。

“不止天气。”九厥坐直身-子,“我来时经过一所幼儿园,几只雀妖居然各自叼了一个幼儿往它们的巢-穴-而去。我打架是为了抢孩子不是抢妹子。”他伸出右胳膊,英雄般地指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伤口,“瞧,我还负伤了!那可恶的雀妖,打不过我就用嘴乱琢。”

“雀妖?这种小妖历来以草虫为食,从不侵犯人类的呀。”我一愣,“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回来之前我曾经在另一个城市看见一群三足虫怪,成群结队,大摇大摆从一家医院里爬过,好些病人被吓得晕过去,还有一个被当场吓死。我出手对付,这些妖怪马上一哄而散,躲到地下再不露面,看起来它们并不是要刻意伤害人类,好像只是故意要让人类看见自己而已。”

“会不会是2012快到了,世界开始躁动了呢?”一把白纸折扇飘到我跟九厥中间,振振有词地说。

“我去!这是什么怪物!”九厥从沙发上弹起来,指着那扇子问我,“你几时又搞来了扇子妖?”

“这位帅哥,我不是扇子,我只是寄居在扇子里的幽灵,我叫白驹。我的故事,说来话长,所以我就不说了。”

最近太忙,搞得我都快忘记不停里还赖着这个家伙了。他之前拼死抗争,怎么也不肯附身苍蝇拍,我放他一马,将他折中安排在一把普通的纸折扇上,命令他在不停打工一年还债,工作内容是给我扇扇子赶蚊子,要知道秋天的蚊子是最厉害的。任何东西,垂死挣扎时的力量,往往出人意料。

“对我而言,没钱的日子才是末日,只要我的金子还在,那表示这世界依然美好。”我揉着微微酸痛的肩榜,“我从来不相信2012。不过是玛雅人的一个玩笑。我现在只想吃饱饭,然后继续找那杀千刀的货。如果在今年结束之前他依然始终,我就单方面宣布双边关系破裂,永不复合。”

话音未落,房间内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巨响,很像沉重木材轰然倒地的声音。

等等,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有人把不停的大门给踹飞了呢?

最近这个月,因为分身无暇,不停的大门已经被我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谁敢这么无礼?!

冲出房门一瞧,我家大门真被人给踢倒了!那么厚重的两扇木门,四分五裂地散在院子里。这得多大脚力多大仇,才能干出这么混蛋的事!还有这店门是材质上等的木料,很贵的,好吗!

阴暗的光线下,狂风暴雨从洞开的门口席卷而入,强劲的气流越过前院,闪电般折断了沿途遇到的所有花草,拼着一股斩草除根的狠劲迎面扑来,这力道竟把屋檐下的我整个朝后推开了两步。

九厥在后头撑住我,望着被彻底破坏的大门,说:“真剽悍的妖风!”

就在这时,一道微小的白影自门外飞奔而进,狼狈不堪地窜进了我的怀-里。

这……这不是纸片儿是谁!这小混蛋终于肯回来了么!

在我跟九厥惊诧的目光里,纸片儿抬起头,用交代遗言的语气,断断续续说:“有人追……赌场……坏蛋……男主人没出来……”话没说完,这没用的家伙就厥过去了。

别的没听明白,有追兵倒是清楚的,这不,已经追到家门口了不是——两个身着黑色西装,身材粗壮得快成四方体的男人,各骑着一条水桶粗的黑蛇,气势汹汹地从门外冲了进来。这股能折断花木的妖气正是从两条黑蛇大张的嘴里喷出来的。曾经听说蛇这种动物长到一定体积之后,只需张口吐出一股厉风,便能将附近的小动物全部卷入口中,看来传言很可信。

但,我不是任人宰割的小动物,不停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别人的宵夜。

“这儿可不是动物世界!”我反手关上身后的房门,抄起竖在一旁的晾衣竿,跳到那对丑陋不堪的怪物面前,“说说理由先,我再考虑要不要对你们动手。”

四方体男人的脸也长得真丑,又扁又平,还黑,从眼珠里透着凶蛮,指着我,用一种完全没有音调的声音说道:“愿赌服输!客人输了一条胳膊,我们来取,不给不行,跑多远我们追多远!”

死孩子什么不好学,学人赌博?我压下怒气,说:“欠债还钱也是公理,如果你们只为讨债而来,也不好让你们空手而回。这样,那家伙的胳膊你们说值多少金子,我双倍赔给你们,你们弄坏的大门我也不追究了,如何?”

“客人输了一条胳膊,不给不行!”四方体们咬死不松口,两条黑蛇嚣张地朝我吐着芯子。

“没商量?”我从来不喜欢在自己家里跟人打架斗殴,但这两位现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一条胳膊,不给不行!”机器人一样的声音听得我心烦,而对方的耐心显然比我更少,两条大蛇已经勇往直前地朝我扑过来,大嘴里喷出的口臭熏得我想晕过去。

刷刷,几道利光从空中劈过,轻而易举将黑蛇与它们的主人凌空斩成了两截,那几块硕大的身-躯顿时激缩成两个薄薄的长方形,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瞬间被大雨淋得透--湿--。

“经验证明,看起来越凶狠剽悍的,越是小角色。”九厥跳到我身边,扔掉手里的水果刀,“这把刀以后不要再用了,闻起来好像臭臭的。”

走上前一看,地上躺着的,却是两张很普通的扑克牌。

我与九厥一人一张拾起来,没看出端倪,只是这扑克的背面有点意思,中间印着一条长着翅膀的大蛇,被四个一模一样,只是朝向不同的符号包围着。

“这大蛇旁边的四个符号……”我把扑克翻来覆去地看。

“很像英文字母E嘛,四个E。”九厥接嘴道。

四个E?!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等下,谁去把大门先给修一修?!

2.

从我做出决定到跨越半个地球坐在这间酒店的大堂里,只用了不到六个钟头。

将帮不上忙又伤了元气的纸片儿留在了不停,相信赵公子会将它照颐得很好,同时为了防止再有人来找麻烦,我暗地联络了一些久未谋面的家伙们,如果他们愿意的话,我希望他们在我回来之前,帮我看住不停,谁再敢弄坏我的大门就宰了谁!

根据清醒之后的纸片儿的供词,它并不是成心离家出走。那天,它从外头逛完街正要回家时,看见它的男主人在离不停大门几十米远的地方停留了几秒,然后,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犹豫片刻,居然扭头走掉了。天性八卦的它十分疑惑,一路跟了上去。这小妖别的本事没有,跟踪偷窥的技术倒是一流的,不曾想这一跟,就跟到了另一个国家——墨西哥,尤卡坦半岛。

这个紧挨加勒比海的地方,百年未遇的罕见暴雨已经持续了快两个月,当地人很恐慌,说玛雅人的预言就要印证了,暴雨就是末日来临前的征兆。它不知道敖炽来这里做什么,只看到他径直住进北部一座紧挨着奇琴伊察古城的酒店。从外观看,那个叫“天顶”的酒店又破又旧,三层高而已也好意思叫天顶,但客人却很多,比我的不停生意好多了。起初它以为男主人只是心情不好,住到这里散散心,它溜到他的房间里,却发现他整天都待在房里,不是发呆就是睡觉,直到夜幕降临,他才走出房间,进了电梯。它见电梯是往上的,这酒店只有三层,它男主人的房间在第二层,于是它赶紧跑到第三层的电梯外蹲守’但怪事就这样发生了,不过一层楼的距离,电梯门打开时,里头竟一个人都没有。它一急,跑进电梯里查看,这时,电梯门突然自动关闭,然后……没有然后了,这家伙什么都不记得了,唯一残留的记忆就是扑克牌翻动的声音,然后有人在耳边说:“请下注……不好塞-思,您输了。”最后是从一个很黑的地方拼命往外跑,有人在后头拼命追,它什么也顾不得,疯了似的在雨水里狂奔,拼着一口气逃回了千万里之外的不停。

在我动身之前,纸片儿跟我说了两句话,第一是它以后再不跑出去乱玩儿了。第二是,那座酒店,是个危险的地方。

再危险也得去瞅瞅,敖炽不会无缘无故跑去那种舫。还有,照正常逻辑,以他的能力,连纸片儿都能逃出来的地方,他不可能无法脱身。莫非,他在那里金屋藏娇,乐不思蜀?!不管怎么说,起码这死鬼总算有了点消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批准住何不打招呼的消失。

“南美洲的妹子身材真不错啊!”身边一双色迷迷的眼睛黏在了一位棕色肤色前凸后翅的美人身上,九厥把墨镜朝下挪了挪,直到那美人走出大堂,才意犹未尽地转过头来。

“老流氓,你是来找人还是来看妹子的,多留意留意四周!”我头也不抬地坐在沙发里翻看一本旅游杂志,边看边打量四周的情况。

如纸片所说,这酒店的生意真的很好,一天的客人比不停一年的客人还要多。除了羡慕嫉妒恨,我也发现了有趣的事,这里的客人,少有面带笑容的,大多数都一脸焦躁,或者木然空洞,有些还隐隐透着一股子悲伤。

奇怪,旅行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么,愁眉苦脸是闹哪样?

九厥拿胳膊碰了碰我,顺着他的目光,我发现对面沙发上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手里捧着一本中文封面的《龙的历史》,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放眼看去,目前整个大堂里等着checkin的住客中,除了我们,便只有他一个中国人,或许他也抱着他乡遇老乡的心思在打量我们?

再看,这家伙有样貌有身材,三十多不到四十的年纪,打扮得挺精细,简单的黑长裤黑皮鞋,价值不菲的名牌衬衫,几颗纽扣故意敞开,健硕的胸肌若隐若现,及颈的黑发十分茂盛,发梢自然地微微卷曲,几缕银白色的发丝刚好飘在两鬓,一副简约的黑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透着一股讨厌但又迷人的文艺老青年的范儿。

“看起来你是大叔的菜。”九厥暗笑,被我狠狠掐了一把胳膊,疼得敝牙咧嘴。

我礼貌性地朝大叔点点头,他毫无无回应,埋下头继续翻书。

没礼貌!我撇撇嘴,可又忍不住偷看他,不是因为他的姿色,而是我忽然意识到,刚刚他看我的眼神跟普通老乡不一样,怎么说呢,就像面试官打量应聘者那样,严肃审慎,又难免一丝高高在上。

正走神时,啪啦一声响,大理石茶几上的花瓶被一只小手给碰倒了,花瓶里的水洒了一桌,九厥忙出手扶住要滚下去的花瓶,我则顺势把整个人扑在桌上的小女孩扶起来。这倒霉孩子不知从哪里跑出来,见花瓶里的鲜花好看便来摘,谁知脚下一滑,差点出事。

我打量怀-里的小家伙,四五岁的小丫头,金发碧眼的白种人,又圆又无辜的眼睛朝你一望,再大的脾气你都发不出来。

身后,年轻的父亲拖着行李箱赶过来,一把将孩子从我怀-里夺回去,但仍礼貌地用英文跟我道谢,然后快步朝柜台那边走去。我听到他跟小丫头说:“别相信陌生人!他们都是来抢走你的!”虽然我英文不好,可我是妖怪啊,人类的任何语言我都能听懂,别这样教孩子好不!

还没郁闷完,一个老迈的声音,讲出一口蹩脚的汉语:“对不起,请问我们可以坐下来么?”

我跟九厥循声望去,一个穿着花衬衫的中国老头,搀扶着一个年岁相当的老太太站在我们旁边,脚下放着一个瘪瘪的旅行袋。这老太太一看就是个身\_体差劲的主,脸色苍白,眼眶深陷,身上穿的居然是厚实的防寒服,虽然外头风雨大作温度偏低,但毕竟还是热带地区啊。

我们赶紧起来坐下,生怕起晚了,越弱不堪的老太太就倒下去了。

老头不住地向我们道谢,说:“老太婆身\_体不好,带她来散散心。哎呀,很久没有碰到家乡的人了,我十岁的时候腿父母漂洋过海到墨西哥,五十多年了呀,一直想回国看看,总是没有机会!”说着说着,眼睛居然还有点潮--湿----了。

我跟九厥赶忙安慰了一下那颗苍老的赤子之心,心想这酒店到底有什么神奇磁场,引来的全是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就是感觉不对劲的生物,敖炽那个混蛋我就不想说了,英俊没礼貌的大叔,乱教小孩的父亲,带着风都能吹倒的老伴散心的老华侨……都是奇葩呀!

这时,柜台那边喊我的名字了,连checkin都要排号,这生意是有多热闹!当地旅游局肯定高兴死了。

我朝柜台走过去,眼角的余光跟我说,那个英俊大叔在我经过他身旁的时候,他又抬头打量我,还是用那种莫名其妙的眼神。

天顶酒店,有意思。

3.

数月前,东海,龙宫。

两名身着华服的男子,仪表堂堂,神情沉稳,正送客出门。

来者不别人,正是天界十二神之一的战神,獠元。

“下月最后一日,天帝当遣亲信前来取回此物,烦请转告龙王。多谢东海龙族多年来代为守护!告辞!”

“有劳神君,请。”

看似一场寻常的拜访,却让两位龙宫大臣锁起了眉头。

龙宫宽敞的会议室里,龙王的亲信大臣齐集一堂,紧闭大门,连各自的手机都给关掉了。正中间的位置上,端坐着他们的王。

他看起来有点累,靠着椅背,眯着眼睛,跟睡着了似的,却又开口道:“你们想发表什么意见?”

大臣们沉默片刻,逐一开了口。

“天帝为何突然要取回东西?这么多年,一直由我们看护,平安无事嘛。”

“派獠元亲自过来,可见他对这件事十分重视。如果我们有异议,恐怕獠元会直接率天帝军来咱们家里‘拜访’呢。”

“想想也没有什么,他们要,给他们就是了。本来就不是东海之物,锁在寒渊流里那么多年,我还嫌它冒犯了各位前龙王呢!天界的人不提,我都快忘记这事了。”

他静静地听他的臣子们说话,獠元来时,他称病不见。东海龙王从来不是他人想见就能见的,再说,他也不喜欢天界那帮人。东海龙族历来有着与神平起平坐的地位,不受天界管辖,平日里,两边也鲜有往来,要不是当年,他的祖辈与前任天帝有些交情,这东西也不会被平白无故送到东海来。

“王,您觉得此事要如何应对?”大臣之一小心翼翼地问。

“小事,我自有主张。”他睁开眼,仿佛睡醒了似的,“敖炽回来了没有?”

“回了,正吃饭呢。”

龙王腾的一下站起来,猛一拍桌子:“越来越没规矩!回来了不先来拜见我,就知道吃!”

大臣们不敢言语,想笑又不敢笑,整个东海之中,敢这样不将龙王放在眼里的,也就只有他这个嫡亲的孙儿了。龙王的坏脾气是出了名的,这孙儿的脾气有过之而无不及,从小到大放浪不羁,不听从任何管束,规矩对他来说只是一句废话,连东海里最牢固的冰牢都困不住他,气得他爷爷屡次高血压。这对爷孙,还真是应了那句“恶人还有恶人磨”的俗话。

敞亮的饭厅里,敖炽抓着一个烤鸡翅膀,抹了抹油汪汪的嘴,头也不回地问:“急急忙忙喊我回来,该不是你要给我娶个奶奶了吧?”

一个大手掌刷的一下朝他后脑勺上拍来,他一缩脖子躲开了去,转过身,怒道:“又打!这么久以来我的补品跟爱心是白寄回来了!”

“口无遮拦,没大没小,要不是我只有你这一个孽障,我早下令将你抽筋扒皮扔到臭河之中,让小鱼小虾在你头上拉屎撒尿!”龙王咬牙切齿道。

敖炽上前勾住他爷爷的肩膀,打了个呵欠:“老头儿,咱们谁跟谁呀,这么多年了知根知底的,狠话就省了吧,喊我回来干吗?”

“抓贼。”

敖炽愣了愣,打了个嗝,道:“你手下这么多打手,随便派个小分队就成了。再说,你这么有钱,丢一两件财物就当作慈善呗。”

龙王深吸了口气,冷冷一笑:“这贼,整个东海除了你与我,只怕无人能降伏得了。你跟我来。”

敖炽被拧住耳朵拖出了龙宫,龙王挥手召来一头金色的大鲸,上了鲸背,命令这大家伙朝龙宫的西面游去。

大鲸的速度非常快,不是平行往前,而是呈一条下降斜线,不断往东海的底部而去。深蓝旖旎的海水在它面前乖乖分开来,起初还能看到奇妙的光线,连海水都是微温的,渐渐就变得阴暗冰凉。除了他们,四周再看不到任何活物,无数银灰色的冰屑从底部漂浮开去,越往下,冰屑的体积越大,大鲸需要用尾巴拍散它们,才能继续下潜。

敖炽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太冷了。

“我要是没记错,龙宫西边的海底,是寒渊流呢。老头,你不会是要抓我去跟埋在那儿的老头们喝茶吧!”敖炽定睛一看,这方向,摆明了就是去东海龙族的禁忌之地,长眠了历代东海龙王的龙墓!

龙王不答他,大鲸继续下潜,最后,停在一片坚硬的冰地之上。它身上的光晕勉强照亮周围十来米的范围,再往外,漆黑不见五指,除了自己的心跳,这地方听不见任何声音。

龙王跳下鲸背,走到冰地中央,抽出佩刀往手掌上鲜血涌出,却不落地,他手指一挥,蘸起龙血在面前画了个奇怪的符号,呵了声:“开!”

一道朱红大门在冰地上凭空出现,自行开启。

进得门去,不见灯火,却自有一片五彩祥光漂浮其中,敖炽一眼便看见立在这个奇异空间里的数十条巨大冰柱,每条冰柱里都盘旋着一条长眠的巨龙,历任龙王死去后,遗体都会被封进寒渊流中,在东海的最深处,用另一种方式永远看顾自己的子子孙孙。

虽是第一次来这里,眼尖的敖炽还是发现,这些封存着老龙王遗体的冰柱上,留下了许多奇怪的痕迹,很像有人在这里刀光剑影一番后留下来的。

这就有意思了,谁敢在东海龙族最神圣的地方打架斗殴,累及各位老龙王死了还不得安生呢?

龙王一直往前走,在一块正圆形的冰台前停下脚步,这块高出地面三尺的圆台,被均匀划分成十二等分,每一等分上,都漂浮着一个三尺见方的乌色木箱,箱子的每一面都以立独行的笔法描刻着凤凰浴火的图案,透着一股由内而外的灵气与威仪。

敖炽跟过去,看着这十二个木箱,有些惊异,不是很确定地问:“这是一直存放在咱们这儿的灵凰十二棺?”

关于这个东西,敖炽曾听长辈们提过,在寒渊流的龙墓中,除了历代龙王的冰棺之外,还置放着十二具跟东海毫无关系的棺木,被称为灵凰十二棺。据说这十二个玩意儿早在数万年之前就被放置在此,就像无用的家具似的,没头没脑,也没有什么说法。

“这是天界第二任天帝寄放在此的东西。”龙王道,“那时候的龙王与天界,有几分交情,于是同意将此物放置在我们最隐蔽的地方,子子孙孙看守下去,直到天界派人来取回。”

敖炽皱眉:“我回来时,侍从们跟我说獠元来过,听说这厮如今是天帝座下的红人,他来找咱们,该不是替老家伙传话,要来拿回这些没用的棺材?”

“有用无用,我都交不出去。”龙王看着那十二具幽幽漂浮的棺木,摇了摇头。

敖炽一愣,不解地看着圆台,数了数,道:“十二个,没少,不都在这儿么。”

“你看凤凰的眼睛。”

“凤凰眼睛?”敖识仔细一瞧,这才看出每具棺木的棺盖上,那本该光波流转的凤凰服睛,都只剩下了一只,另外一只眼睛的位置,只留下一个丑陋的黑窟窿。

“真正的棺不是木箱子,而是每个箱子上的那一只凤凰眼,只有拇指头大小的上古奇物——青珀。”龙王转过头,看定敖炽,“现在,整个东海只有你我两人知道,灵凰十二棺早已被盗,只留下了无用空壳。”

敖炽略一思索:“这些东西闲置在这么久,谁能突破龙王封印来龙墓撒野?还有,这些狗屁棺材里躺的是什么?天界的东西为什么要放在我们东海的地盘?”

龙王长叹一声,沉默半晌,一脸深沉地说:“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这些棺木之中究竟是十么,你信么?”

“老头,别耍你唯一的孙儿。”敖炽瞪眼。

“连我爷爷都不知道。”龙王苦笑,“恐怕当年接手的祖辈都不知道。不过是友人托付的小物件,谁都没有去深究。多年来,它们悄无声息地躺在这里,丝毫存在感都没有。”

“好吧,我对那些棺材也没有兴趣,你喊我回来的中心意思,就是告诉我现在人家要拿回自己的东西但我们给弄丢了,而且这事还不能被别人知道,所以,”他站到自己爷爷面前,指着自己,“你打算把这个麻烦丟给我?”

“就是这么个意思。”龙王点头,“我要坐镇龙宫,自由有限。你这不肖子,为东海做一点贡献又何妨!”

“我曾经为东海贡献过二十年!前年年底差点连命都没了!你还敢污蔑我!”敖炽气愤难耐,大声驳斥。

“别跟我横!”龙王瞟了他一眼,别有深意道,“我比你好不到哪里去,这件事情的发生,我要负很大责任。我从没有兴趣知道棺木里有什么,现任天地突然要取回我们也懒得管,我们只是单纯的保管者,但现在东西没了,我们就会有麻烦。”他停顿了许久,猜到,“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当年谁拿走了它们。”

“谁?”敖炽服睛一亮,知道主谋是谁,那什么都好办了。

“那个贼,他从前的名字我快不记得了。”龙王看着急切等待答案的敖炽,“不过,他现在的名字,叫……羽蛇神。”

4.

“是羽蛇神,来来,快来拜一拜!”

酒店二楼的走廊上,我被老华侨拽过去,不想抹杀老人家的好心,便跟着他一道合掌闭眼,对着摆放在走廊尽头的小桌子乱拜了几下。桌子上,摆着一座金漆闪闪的大蛇塑像,背后一双羽翼嚣张展开,雕像前还摆放着各种食物作为供品。

这雕塑,跟扑克牌背后的玩意儿一模一样。我所知道的是,古玛雅人把这种长羽毛的蛇奉为神灵,他们相信所谓的羽蛇神能賜给他们所需要的一切,是他们心中最伟大的存在。但我从来以为这个“神”只是玛雅人根据图腾什么的杜撰出来的精神寄托,类似的东西世上有很多,不是什么都能被称为神的。而且,横竖看这神像,我都只觉这位“羽蛇神”的眼睛里,只有凶光未见慈爱。

“神啊,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让小玉继续留在我身边!”自称姓黄的老华侨,虔诚地咕哝了很久,我断断续续听到这些。

随后,我搀着他的老伴儿,九厥拎起他们的行李,一路将他们送到房间。

很巧,老两口的房间就在我们的隔壁。

“小沙啊,谢谢你们!”老黄站在门口,拉住我跟九厥不住道谢,末了,他上下打量着我们,十分感慨地说,“别怪老头子啰嗦,能成两口子不容易,好好过,这青春呀,一晃眼就过去了。瞧你们现在,多好!”

上了年纪的人确实容易唠叨,我跟九厥一边赔笑一边往自己房间走。不怪老黄把我们当成两口子,我们俩本来就是伪装成夫妻来的,为了省房钱。

正拿房卡时,斜对面的房间里探出来一个小脑袋,怯怯地喊我姐姐,我转过头,正是刚刚那个小丫头,还来不及回应她,她爸爸已经把—拉回房间,砰的一声关了门。

刚回过身,一个不明飞行物当头砸来——在那个看起来很眼熟的手机到我脸门前,九厥很体贴地将它抓住了。

“沙发那儿捡到的。”英俊大叔一阵风似的从我们身后走过,连个正脸儿也不屑给,径直走到与我们隔了三个房间的208号房,开门关门,再无动静。

我眼珠一转,拿过手机,走到208号房前,梆梆敲门。

房门开了一小半,大叔俊美的死鱼脸出现在门后,一言不发地藐视着我。

我晃了晃手机:“没事,跟你说声谢谢。”

“丟三落四,毫不稳重。”大叔砰地关上了门。

我欠他钱了是怎么着?瞧他那表情,恨不得拿砖头拍死我似的。

回到房间,我的第一句话是:“这里处处不妥。”

“我只是想说,咱们扮夫妻的事儿千万别被孽龙知道,不然才是最大的不妥。”九厥坐到房间里唯一一把躺椅上,从包里取出酒壶来,美滋滋地灌着。

或许是暴雨的缘故,天早早黑了,天气没有任何转好的意思。透过雨帘,隐隐看到楼下庭园外,有个被当成游泳池的天然井,几十米宽的水面被岩石与藤蔓包围着。尤卡坦半岛上有许多这样的天然井,看上去像个寻常的小水塘,其实每一个都深不可测,而且天然井多在地下暗连起来,形成庞大的水下通道,是许多探险家的最爱。

我对探险没有兴趣,但我就是忍不住一直盯着那个天然井,看雨水落在天然井里,激起连绵不断的水花,一层淡淡的灰白烟雾笼罩其上,这些都很正常,但,为什么那些烟雾里,隐约透着一股绿气?

“能出来了吧?可憋死我了!”我背包的拉链被白驹扯开,它钻出来,扑棱棱地飞到我面前。

这家伙非要跟来,说自己体积小又方便携带,而且很熟悉南美,做我们的导游再合适不过,但条件是做完这次导游,它欠我的人情就算还清了,不过我至今没发觉这导游的用处。

九厥从床头柜里找到一副崭新的扑克,跟当初追杀来的两个扑克杀手一模一样…

他玩着手里的牌,说:“天气这么坏还有这么多客人,而且大多数客人都满面愁容……很费解啊!”

“我想起个事儿。”白驹突然一抖身-子,“我曾经在南美这边混过,记得当年听当地的朋友说,尤卡坦半岛上有个酒店,专门接待走投无路的人,凡是在那里住过的人,最终都会摆脱困境。他有个朋友,一直穷困潦倒,被债主追得东躲西藏。有一天突然回来了,衣着光鲜,发了大财一般,花天酒地买房买车。问他怎么突然有钱了,他自己都答不上来,只说自己已无路可走打算跳河时,被最疼爱他的姐姐给拉住了,然后把他带到附近的一个酒店里,还替他付了房费。之后的记忆就很模糊了,他就记得自己跟姐姐一道进了电梯,好像还跟人赌博,天亮后清醒过来时,他在―块荒地上,衣兜里居然装着满满一袋钻石。他回头去找那个酒店,却怎么也找不到,甚至连酒店名字都忘记了。”白驹一口气说完,顿了顿,故意卖关子,“但亮点不止是钻石!”

“你还分九集连播是不是?”我把白驹拽过来,“一次说完不许留坑!”

“轻点轻点!我也是几百岁的老年人了!”白驹咳嗽两声,“亮点是,那家伙彻底清醒之后才突然意识到,那个世上唯一爱他的姐姐,两年前就出车祸去世了。”

“看来南美的朋友也喜欢聊斋一样的故事嘛,亡姐大爱无疆,拯救失足亲弟。”九厥灌了一口酒,笑,“后来呢?”

“这家伙有了钱,生活得十分惬意,但一个多月后,他突然失踪了。警察只在他卧室的床土,发现一张背面印着羽蛇神的扑克牌。没了。”白驹飞到他面前,“我那朋友还说,关于这间酒店的传说,好像是近几十年流行起来的。有人说,那酒店是通往伟大的羽蛇神脚下的大门,只要能进了这扇门,羽蛇神就会满足他的任何愿望。后来好些开酒店的家伙还拿这个当噱头,说自己的酒店就是神奇的愿望酒店,反正到后来,大家只拿这件事当玩笑罢了。连那个失踪的家伙所说的话,也被人当成是胡说八道,不过是他干了非法勾当赚了钱,不敢明说才编出这样的胡话。至于他的失踪,必然又是出去躲债了。”

我没搭话,不论这个传闻的真假,从纸片儿带回来的消息里,显然也提到了“赌”这件事。可这小小的酒店,从一楼到三楼到四周,根本没有赌场。

“你们看那边。”我指着窗外那片冒着绿气的自然井,“那样的气,肯定不是化学污染造成的吧。这种看起来不怎样的小水塘,水底之下可是四通八达,说不准通往哪里,搞不好连着全人界的水源呢。”

不过,除了那绿气之外,我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

“那绿气,既不是怨气也不是死气,看上去好像还越来越浓。”九厥半眯着眼睛,夸张地嗅了嗅鼻子,“什么味道都没有,但……”他转过头,摸着自己的心口,问我:“觉不觉得心情有点低落了?”

不说还好,一说,我也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些细微的变化,敖炽跟纸片儿的事情,我内心难免担忧焦躁,来了这里,好奇怀疑谨慎各种情绪逐一扩散,但唯独没有“低落”我相信敖炽不会有事,相信雨会停,太阳会出来,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在这间酒店待的时间越长,这种“自信”就越弱了。

这里,有种奇怪的东西,在不动声色地影响着我们。

“看看去。”我拽着他直接从阳台纵了出去。

5.

最高的看台上,他端着高脚杯,一点一点啜饮着,杯子里,碧绿色的液体摇晃不止,跟他右眼的颜色一模一样。

台下,几十张赌桌都站着人,每个赌客的脸,在孤注一掷中扭曲着,要么笑得可怕,要么哭得可怕,希望与绝望在最短的时间内诠释得淋漓尽致。

角落里,一座巨大的沙漏在缓缓运作,两条盘旋的石雕大蛇攀附两侧,凶悍而忠实地捍卫着时间。

细腻的沙粒在沙漏的下半部分越积越多,而赌场里的人,却越来越少。不是离开,而是赌局每完一局,该局的输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他们原本的位置上,便出现一张羽蛇扑克牌。

这种情景,不是不骇人的,活生生的人,眨眼变成一张扑克牌。可是剩下的人,也就是暂时的贏家们,没有一个因为这个场面退缩,反而更踊跃地加入下一轮的赌局。

他十分满意地俯视着脚下的王国,眼眸里的绿色,倒映着赌徒们的疯狂。

酒杯里的酒还剩下一小半时,一个穿着绿衣,轻纱蒙面,打扮得比女-人还妖烧的年轻男子,手执一把精美的酒壶,自门后款款而来,又为他斟满一杯。

“还以为东海来的龙很厉害呢。”绿衣男站在他身侧,嗤嗤一笑,“不也成了一张扑克牌么。神君,进来这里,有谁能厉害过您哪!”

“酒池里的新料预备得如何?”他早已习惯了被谄媚,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这次的新料数量十分充足,全部放入酒池的话,最少能酿制十二壶成品。”绿衣男十分欢喜,“多亏神君领导有方,才能招揽这么多客人。咱们4E的实力,是越来越强了。”他的嘴角微微翘起,挥挥手:“传我的命令,把那些新料全部……”

话没说完,他端着酒杯的手突然握紧-了一下,力道大得竟将酒杯都捏碎了。

“神君!你这是……”绿衣男吓得花容失色。

他攥紧拳头,说:“那条龙,暂时留下来。”

绿衣男眼珠一转,忙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他紧皱着眉,半晌才从一种极其难受的状态中恢复回来,靠在椅背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跟着却又露出十分诡异的笑容,自言自语:“闹吧,闹吧,你没多少次机会了。”

他着人换了杯子,继续一边畅饮一边欣赏,赌桌前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片刻工夫,绿衣男子满头冷汗地跑回来,神色慌张地说:“神君……酒池那边……”

“怎么了?”他看也不看对方,继续喝酒。

绿衣男小心翼翼地附耳道:“那条龙见了!还有这次的新料,也全部不见了!”

他不慌不忙喝完最后一口,说:“找!”

“是!”绿衣男迅速离开。

“东海的龙……”他抬起头,对着虚空中的某处暗笑,“可这里不是东海。”

6.

我终于发现这个“天然井”哪里不对头了——水面上的雨水,居然是往上走的,但离开这个范围,又是极正常的落雨。乍眼看去,很难分清是天上的雨水落在了这个水塘里,还是水塘里的水化作雨往天上去了。

同一个空间里,居然会产生两种方向相反的雨水,地球引力说顿时变虚弱了。

“哈哈,好玩啊,倒着下的雨!”已经淋成了落汤鸡的九厥蹲在井边,难得还笑得出来,“你看这些绿气,摆明了顺着这些倒雨往天上爬嘛。”

我抹开眼皮上的雨水,仰头细细一看,确实如此,那些从水底渗出的绿气,藤蔓似的缠绕在那些倒着下的雨水上,源源不绝地往天上去,竟没有散开的趋势,不知道想爬多高。

九厥盯着这古怪之极的景象,突然问:“你说,这里的天然井都是相通的?”

“是。国家地理都这么说过。”我笃定地回答。

“总共能有多少这样的天然井?”他又问。

“那只有鬼才知道了。”我白了他一眼,“但听说非常多。别人都是用‘玛雅的地下世界’来形容这些天然井的,你想想,得达到怎样的数量,才能形成一个世界。”

“这样啊……”九厥摸着下巴,陷入某种沉思。

不过没等他沉思上几秒,便被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打断了。回头,一眼便看到一个小人儿跌跌撞撞地从酒店侧门跑出来,眼熟的小花成裙子在雨夜里也分外鲜艳。

“救命!我不去我不去啊!”有个怪爸爸的小丫头哭喊着乱跑,大概是看到了我们,便转了方向,不要命地朝我们奔来,披头散发地撞进我的怀-里,抱-住我的腰就不撒手了,这可怜的娃不知被什么给吓唬成这样,哭得让人心颤。

不等我们开口询问,气急败坏的大嗓门已经传过来:“丽莎!给我回来!丽莎!”

九厥站到我和小丽莎的前头,挡住了那个像要跳起来吃人的怪爸爸,一口流利的英文砸过去:“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跟妇女。”

妇女?我在心里狠踹了这厮一脚。

“闪开!你们想干什么!”怪爸爸一副准备跟九厥拼命的模样,“丽莎!过来!”

“我不想进电梯!我不喜欢那里!”丽莎躲到我身后。

电梯?纸片儿说的,它最后见到敖炽的地方,也是电梯。

怪爸爸竭力平静下来,蹲下来,朝女儿伸出手:“过来爸爸这儿,你要跟着爸爸才安全,只有爸爸才能保护你。乖,我们不去电梯,我们回房睡觉。”

“不去了?”丽莎怯怯地问。

“不去了。”怪爸爸用力点头。

丽莎看看他,想了想,还是抹着眼泪朝父亲走了过去。

他一把将丽莎揽入怀-里,极不友好地瞪了我们一眼,转身就走。

瞪一眼又不会长胖,我不放心,三两步跟上去,朝怪爸爸一笑:“我们也回去。酒店的侧门里,是条狭长的走廊,中间有座楼梯直通二三楼,末尾是扇半掩的安全门,穿过去就是一楼的客房通道跟电梯。

走着走着,怪爸爸突然撒腿狂跑,直奔电梯而去,那速度,简直是兔子中的兔子。跑路还不说,过安全门的时候,还极细心地把门给反锁,把我跟九厥关在外头。

门缝里传来丽莎的尖叫,还有她父亲的吼声:“我们不能分开!”

区区安全门能拦住我们,那就太奇怪了。九厥朝门锁吹了口气,两扇门乖乖打开。

冲进去时,父女俩已经进了电梯,走廊上空无一人。

铛的一声响,电梯门早我们一步合上,但幸运的是,没关完,留了一道半寸宽的缝隙——白驹很英勇地横躺在电梯门之间,为我们的魔爪及时抠住电梯门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稍微一发力,电梯门就在九厥手下分开,我们闪身进入,才发现电梯里不止父女二人,还有另外十来个客人,但没有一个拿正眼看我们的,仿佛根本不关心我跟九厥的进入,有的人低头看脚尖,有的人望着天花板念念有词,有的人闭着眼,紧握着手里的十字架喃喃。

白驹从地上弹起来落到我手里,电梯门应声关闭。

“有功,可抵一个月打工时间。”我若无其事地把扇子插到裤兜里。

“两个月。”白驹在裤兜里跳了跳,用蚊子一样细的声音讨价还价。我狠狠掐了它一把,它再不敢吭声。

九厥拽着我站在电梯左侧,张望一番,发现丽莎父女站在我们对面靠里的角落,父亲侧过身-子,警惕地把女儿死死护在里头,时不时拿怨毒的目光扫射我们。

“呀,你们也来了?”

熟悉的蹩脚汉语传来——瘦小的老黄费劲地从那位高大壮的黑人妇女身后探出脑袋来,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

我歪头一看,他另一只手正牢牢牵着他的老伴。

“麻烦挪下脚!”我的旁边有人极其不满。

这声音我能认不出来嘛,缩脚,扭头,刚好捕捉到英俊大叔投向我的厌弃目光。

老实说,被人这么讨厌还真是第一次,关键是我根本没惹他嘛。

哈,小小一方电梯,怪人们都来齐了。

九厥碰了碰我,小声说:“看那楼层指示灯。”

我踮起脚,目光越过挡住我的一个高个男人,落在那闪烁不止的灯光上。

我揉揉眼,再看,就忍不住想鼓掌了。这玩笑有创意啊,三层楼的酒店,电梯里的显示却是,我们正一路扶摇直上,往第99层奔去。没看错啊,99层楼啊!

我顿时明白为什么丽莎死活不肯进电梯了。小孩子对于一些邪气的存在,通常都有种天生的敏感,她必然是从这里接收到了一些让她惧怕的“信息”。

难怪纸片儿等不到敖炽出来。你在三楼等他,人家早奔99楼去了!

我跟九厥对视一眼,眼神交流达成共识——好戏要开演了。

7.

我这辈子都没进过赌场!

但,从电梯门打开,随着人群走出去的刹那,我知道我来对了地方。为什么对?我怎么知道,第六七八九感都表示,我必须来这里。

电梯外头等候我们的,只有一扇高大的门,毫无避讳地大开,四个弱不禁风、瘦若竹竿的西装男守在门口。里里外外没有任何显著标示,只在大门右侧立着一个十分普通的迎宾牌,上头简单写着一个“Entrance”加一个指示箭头。

我朝两头看,没出路,只有墙。透过大门往里看,排列整齐的圆桌一字排开,上头摆放着类似扑克牌的东西,没看到别人,只有三四个身形佝偻,清洁工打扮的小侏儒手拿扫把簸箕,脚不沾地地从桌子之间滑过,扫到簸箕里的有帽子、鞋子,甚至假牙,侏儒们干得很开心,边扫边哼歌。

黑人妇女看得心急,率先往门里走,却被西装男拦住,其中一个站出来,朝我们所有人礼貌地鞠了个躬,微笑着说:“欢迎各位莅临天顶赌场,清洁中,请稍候。”

也就是说,在我们这拨人上来之前,已经有客人来了这里,可是,人呢?从出口离开了?走得太匆忙连假牙都忘带了?谁信!

九厥搓着手掌,坏笑:“好久没进过赌场!等不及要大杀四方了!”

“知道你好酒,可没听说赌呢。”我斜睨他一眼。

“哼哼,当年我在长安溜达的时候,无聊时也去赌坊什么的逛逛,号称只赢不输通杀赌坊玉面小郎君。好汉不提当年勇啊。”九厥朝我挤挤眼睛,“不过嘛,当年我赌的是钱。这个赌场里头,赌的恐怕不是真金白银这么简单。”

这时,侏儒之一过来朝黑西装们报告,叽里咕噜说着众人听不懂的话。

黑西装点点头,其中一人转身朝我们微笑着一躬身,做了个“请进”的姿势:“现在可以入场了。希望各位玩得开心。请!”

众人鱼贯而入,心急的几个更是一溜小跑,像饿极了的人看到圣诞大餐,慢一步鸡腿就没了似的。怪爸爸的眼睛都亮了,抱着丽莎冲出去时还撞了我一下,完全不顿一切的疯样子。

我跟九厥,还有英俊大叔落在最后头,大叔目光如炬,到处扫视。

一阵异样的凉风从身后扫过,我本能地一回头,发现进来时的大门消失了,留在原地的,只有一堵染着暗色花纹的墙,跟赌场四周融为一体,刚才的大门仿佛只是我们的幻觉。

“赌场主人霸气侧漏啊。”九厥在我耳边嘻嘻一笑,“这进门的格局,摆明是让赌客们有来无回嘛。”

“不让我们回去我们就留下来吃穷他呵。”我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想,如果敖炽也来过这里,以他那种跟我下跳棋都会输的资质,这会儿该不会已经输得连裤子都没有了吧……我迅速脑补出各种敖炽落难的滑稽场面,完全没有一个寻找丈夫的焦急妻子应有的节操。

赌客们已经散开了去,场地很大,大家的脸上全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头顶上,明晃晃的灯光交织下来,把四四方方的赌场照得亮如白昼。角落里,巨大的蛇雕沙漏里的沙粒,尚未开始运动,静静地悬在里头。

可是,赌场里除了我们这群人,再无别人,赌桌的另一边,一个荷官也不见。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要怎么做时,一个妖娆的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欢迎大家进人天顶赌场,比赛开始之前,您有五分钟时间阅读本赌场的有关条例,请在赌桌上的红色盒子中取阅。五分钟后,天顶赌场第三千六百五十场比赛正式开始。沙漏运行之前,接受任何参赛者退赛要求,退赛者请沿原路返回。广播完毕,祝您好运。”

比赛?我跟九厥对视一眼,不会是什么老土的“赌神大赛”吧,拍电影呢!

大家争先恐后地从各自的赌桌中间的红盒子里拿出一本薄薄的、封面印着羽蛇神与4E标记的册子来。

我也从离我最近的桌子上拿过一本,打开,其实只是一张对折的、十分厚实的铜版纸,贺年卡似的,上头只有五行字——

1.沙漏停止,比赛结束。

2.接受客人拥有并能支付的任何筹码。

3.首场比赛一人一桌,胜者入中场比赛。

4.中场比赛由剩余客人共同完成,胜者入终场比赛。

5.愿赌服输,勿怨命薄。

落款“天顶赌场”附加一个羽蛇神印章。

其实赌场里的温度十分适宜,不冷不热,可那句“愿赌服输,勿怨命薄”无端端让我觉得四周在变冷。

我合上册子,左右看了看那些同来的家伙,除了我跟九厥还有英俊大叔脸色稍有凝重,别的家伙们似乎根本没将这些条例看在眼里,也没有任何人有退赛的意思,全部摩拳擦掌,一脸期待,唯恐比赛不能按时开始一般。

五分钟眨眼过去,广播又响起来:“无人退赛,首场比赛,共一十四人。三秒钟后,比赛正式开始。退出者,重罚。”

一十四人?我飞速将赌场内全部人员点了数,冒了点冷汗——对方居然把丽莎也算在内,也就是说,她也要加入所谓的“比赛”?!

太可耻了,她还只是个孩子,能不能把扑克牌认全都是个问题吧?!

这时,沙漏开始了运作,细细的黄沙开始流向另一端。

十四个身着白衬衫迷你裙的年轻女-人凭空出现在十四张赌桌的另一端,面容娇美,笑眼盈盈。诡异的是,十四个美人儿长得一模一样,批量生产似的。

“这边请,沙小树小姐。”

我身后的衬衫美人,也就是那鬼魅般出现的荷官,喊出了我拿假征件登记的名字。另一个荷官喊着九厥的假名,这里每个荷官似乎早做好了对号人座、一对一服务的准备。

丽莎死死抓住父亲的大腿,怎么也不肯走向那个喊她名字的荷官。

如果不是还没摸清底细所以不能太惹眼,我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去把丽莎的父亲往死里揍。明知可能有危险,还要把女儿硬拖来,这男人脑子是被穿山甲拱了么?

九厥与我擦身而过,走向喊他名字的荷官时,在我耳边快速甩下一句话:“上面有妖气,有事先救孩子不用管其他。”

妖气?九厥这么一说,我才隐约感觉到在赌场的上面,确实浮着一股极淡的妖气,不仔细感应很难发觉。作为能从千万种酒香中辨别出细微差别的老妖怪,在对付“气味”这件事上,我承认没有谁能比九厥厉害。

我抬头,目光落在赌场顶端左侧,一处凸出的、很像戏院里位于高处的贵宾包厢的地方,因为距离太远角度太刁钻,我看不到那“包厢”里头的内容,但,有人在里头看我们,那是明明白白的。

“沙小姐,我们可以开始了。”我的荷官娇滴滴地提醒我。

我看着她捏在手里的扑克牌,问:“开始什么?”

她笑了:“沙小姐真幽默,来我们酒店的客人都只为了一件事,就是‘贏’。想贏的话,只有赌。我们现在不就是要开始赌么。”

“怎么赌?”我内心其实有点纠结,我很少玩扑克牌,连斗地主都不会。

“很简单。”她摊开手掌,轻轻一抛,―整副扑克牌便悬浮在我们之间,展开,组合,牌与牌紧挨在一起,牌面向内,呈漏斗状飞旋起来,看得人眼花缭乱。

几秒钟后,所有扑克牌停止飞旋,朝下一坠落,在桌上摞成了整齐的一叠。

“各抽一张比大小,大者胜。点数相同,以黑红樱方排序。三局两胜。”荷官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么简单,那我没问题。

“好,就跟你玩玩。”我点头,“不过我要先切牌。”

“当然可以。”荷官的微笑简直比春风还春风。

我随手拿起半摞扑克牌,放到另一摞的下方。

荷官一拍手,扑克牌自动在桌上笔直展开。接着,她干了一件让我眼前一亮的事——从桌边的一个匣子里取出一颗目测不低于二十克拉的极品美钻,那完美的光线简直要将我的口水都勾出来。

“这是我第一局的赌注,沙小姐你呢?”

一句话把我从天堂拉回坑里。我从天然井一路到这里,身无长物,拿什么当赌注?!

“根据条例2,我们接受任何筹码,不仅仅包括金钱财物。”荷官看穿了我的窘态,体贴地说。

不是金钱也行?

我下意识地把裤兜里的纸扇抽了出来,扇子里的白驹都要哭了。

“一把扇子是不够的哦。”对方提前看穿了我的鬼心思,微笑着摆手。

我皱眉:“我身上只有这个了,啊,手机你们要吗?加上我脖子上的项链,千足金的呢!”

对方继续摆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不耐烦地攥起右拳,“难道要拿我这个拳头下注?”

“成交!”

这小妞的反应也太快了……我不是还没怎么着么,怎么眼看着一只右手就被押出去了?

“喂喂,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赶紧解释,“咱们换个东西。”

“言出必行,举手无悔。我们已经接受了您的赌注,一只右手。”荷官的声音真好听啊,“按规矩,客人请先抽牌。”

黑店!绝对的黑店!行,我也看看你有没本事砍下我一只手。老板娘也有守则,第一条就是,你敢砍我的手,我就砍你的头。

我的手指在牌上滑动,停在中间某一张上,抽出,举到眼前,然后,我想死——黑桃2!荷官姿态优雅地抽出一张牌,翻开,表面淡定的我,内心马上破涕为笑,你以为自己很倒霉,但往往有人会比你更倒霉,她的红桃小2很好地证明了这个现象。

“第一局,您贏了。”她将钻石推到我这边。

我风轻云淡地把钻石塞-进衣兜,按了按,笑:“谢谢啊!”

这时,被某人视线锁住的感觉又爬了上来,我抬头看了看那个“包厢”。

“沙小姐,第二局,请抽牌!”

8.

妖娆的绿衣男再次从他身后冒出来,擦着冷汗道:“神君,暂时没有消息。属下已经派出大部队,全方位搜索。他若强行冲破四羽境,必然受损,没有足够的体力,他很快会被困死在地城。”

“绿腰。”他好像根本没听对方说话,勾了勾手指。

连名字都分外妖娆的男人,忐忑地挪了过去:“神君,有何吩咐?”

男人微笑,指着看台下的某些人:“长卷发的中国女-人,湖蓝头发的男人,还有那个面无表情,穿白衬衫的高个子,这批人里,他们几个最有可能赢到最后。”

“咦?”绿腰见他并不是要责怪自己,松了口气,“神君是觉得他们运气好,还是赌术精湛?”

“不赌,才能不输。”他笑笑,“这三个人根本不是为了赌局而来。”

“不为赌局而来?”绿腰吃了一惊,“您为何这么说?”

“他们没有穷途末路的气味,跟敖炽一样。”他挥挥手,“去查—査,是谁给他们‘钥匙‘让他们进来的。”

“是!”绿腰忙不迭地消失了。

不消片刻,这个忠诚的跑腿的高效率地回到他身边,神色如临大敌:“神君,我査了记录,这三个人根本不是咱们的人找来的,他们是自己跑上门的!”

“好。我知道了。”他站起来,看了台下一眼后,笑,“来了,就别走了。”

他转身离开,绿腰赶紧跟上去。

“神君,我们要如何做?要不要派军队将他们……”绿腰做了个斩首的动作,“这件事太离谱了,咱们不得不小心!从来没有人能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找到酒店的的入口。趁他们还没有大动作,不如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这么紧张千什么?为4E工作,最不需要的就是慌张。”他走进门后,宽阔的石头通道上刻满了诡异的图案,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蛇形壁灯,散发着幽幽绿光,将他的脸映照得阴晴不定,“赌场怎么说也是个玩乐的地方,打打杀杀先放一边吧。”

“是!”绿腰唯唯诺诺地应着,“真的不需要做任何应对?”

“我的存在,就是最好的应对。”

9.

沙漏里的黄沙已经落下小半。

我没给家乡人民丢脸,兜里已经揣了四颗大钻石,胀鼓鼓地都快把衣兜撑烂了。人家第二句拿三颗钻石,赌我两只手,何其有气魄!可惜,运气始终比我差一截。

按他们的规则,三局两胜,这首场比赛,我已经赢了,我可以选择继续赌第三局,或者就此结束,等候中场比赛的开始。

拿自己身\_体上的原装零件跟人赌钻石的感觉真的很不好,我选择结束比赛。四颗钻石,已经很够了,吼吼!

这边我一说比赛结束,那位倒霉的荷官姑娘便像阵烟雾似的消失了,一个乌黑的细条形的小东西从地板上哧溜滑过,还没看清是什么玩意儿,眨眼就钻进了大理石地板下。

虽然我只顾着欣赏钻石,可是眼角余光也没闲着,那个娴熟钻进地板下的细条物体,很像一条黑色的小蛇。

我回过头,同来的家伙们还在赌桌前继续奋战。

赌场条例里并没有一条是禁止先结束比赛的人到别人那边看热闹的。

九厥的面前,居然堆了十颗钻石,这该死的有赢无输小郎君两局皆胜还不满足,色迷迷地瞪着身材一流的荷官姑娘,温言细语:“来,为了多跟你相处,我们再赌一局!不过这次你起赌用十颗钻石下注,我才肯跟你赌我的头哦!”

真是又不要脸又不要命!

“适可而止,我背不动你的尸体。”我从他身边飘过,狠狠踩了他一脚。

一圈巡视下来,变态九厥以及稳如泰山的英俊大叔三局皆胜,休战。慢吞吞的老黄才刚刚进入第二局,一边擦汗,一边抽牌。他夫人比他快多了,三局已完,一输两胜。打成平手的丽莎爸爸正在看自己抽到的第三张牌,力气大得要把牌都捏烂了。我最关心丽莎,这个啥都不懂的小丫头运气不错,也贏了两局,抽抽噎噎地瘫坐在地上。

我赶紧把她抱起来,问她刚刚拿什么跟人家当筹码,她说,美\_女姐姐说她可以拿自己漂亮的小脸蛋下注。

我手心里冒了冷汗,要是丽莎输了,难道对方真要拿走她的脸?

“我想回去!”丽莎抓住我,眼泪吧嗒吧嗒地落,“我不要妈妈了,我会很乖,爸爸打我我也不哭了!一个人在家我也不哭了!”

这孩子之前的生活,是有多糟糕?!等等,我的目光突然退回去,有点不对,少了几个人?

仔细一点数,现场竟只剩九个人。他们所站的扑克牌桌前的地上,只剩下一张扑克牌。这些人,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耳边传来欢呼,丽莎爸爸跟老黄都贏了。不过,那些输了一局的赢家,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没了一只眼睛。

这些疯狂的人,都把自己当成赌注给输出去了。

丽莎父亲一把推开我,把女儿夺了过去,他的眼神十分狂喜,抱-住女儿不停地亲。不过,他也输了一局,可看上去各方面都完好无缺,我好奇他拿什么当了赌注。还有黄夫人她也输一局,可也没有什么缺失似的。莫非他们的赌注是比那些钻石更大的宝石?要是那么有钱,他们又何必来赌场?我想不明白了。

这时,广播又响起来:“首场比赛结束,胜者九人。五分钟后,中场比赛开始。请参赛者至十三号桌入座。”

位于赌场中央、最大的那张赌桌前,一个不知几时出现的年轻男人,衬衫西裤领结,半长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一副深色墨镜架在脸上,嘴角微扬,朝我们招手。

10.

九个人,围坐一桌,光滑的桌面反射着灯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男人的声音十分磁性,不疾不徐地向我们所有人宣布中场比赛内容,很简单,52张扑克中随机抽出一张,放置在大家看不到的盒子里。剩下的牌由他逐一发给众人,发完牌后,大家整理自己的牌,不论花色,只要有点数相同的两张,则视为对牌拿出放到一旁。整理完毕之后,可能有人手中的牌已经出完了,这表示他是第一个赢家。手中还有牌的人,由甲开始,以顺时针方向,从邻座手里抽一张牌,只要与自己手里的牌成为对牌,则可拿出,如不能配对就必须保留在手中,然后由另一位邻座抽你的牌,依此类推下去,手中的牌出完者皆为贏家,但,每局必然会有一个人剩下一张牌无法出掉,这张牌,与盒子里预先抽出的牌配成一对,拿到此牌者,就是输家。

“这不就是抽乌龟么。”九厥歪过脑袋对我说,“小孩子玩的把戏。”

“对,有些地区就是管这种玩法叫抽乌龟。”那男人笑看着我们,随意抽了一张扑克,“谁拿到这张牌,谁就是乌龟。”他顿了顿,环视了所有人一眼,说:“每轮一个输家,最后一位留在桌前的客人,就是中场比赛的贏家。我们开始。”

这种纸牌游戏我也玩过,在不停的时候,敖炽曾很喜欢拖上满屋子的人一起玩这个,十分轻松简单。

可是,越是简单的陷阱,越不易防范。照这种玩法,到最后,我们九个人只能有一个幸存者。

“别当乌龟哦!”九厥笑嘻嘻地提醒我。

“我玩这个从来没输过。”我答他,眼睛却看着那发牌的男人。他也在看我,还说了一句:“祝好运。”

这男人,跟之前那些美人荷官们完全不一样。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树大招风,焉得清净。”这男人的出现,带着一种莫名的冲击力,不知勾动了我哪根神经,竟无端端想起之前那个算命老头给我看手相时说的鬼话。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这种事情,发生在赌桌上的几率不是最大的么!

我恍惚了两三秒,男人的牌已经发完了。

运气很好,手里的四张牌各成一对,不用后续工作,我已然是赢家。

不到十分钟,一轮结束,髙大壮黑妇-人捏着一张牌,尖叫。少了一只眼睛的她,空空的左眼眶只留一片灰黑,可是从刚才到现在没看出她有任何痛苦,仿佛那只少了的眼睛根本不是她的,她的全部注意力只在赌局与输贏。

“抱歉,您输了。”男人从盒子里取出事先抽出的牌,当众展示。黑妇-人猛地站起来,愤怒地骂了句脏话,将手里的牌朝桌上一扔,转身就要走。

男人的手指轻轻一动,被黑妇-人扔掉的扑克无声地从桌上弹起来,飞蛾般贴到黑妇-人的后背上,须臾之间,这身高接近180公分的壮实女-人便从头到脚碎化成了一摊黑灰,刷的一下被吸进了那张扑克牌里,掉在了地上。

“愿赌服输。”男人打了个响指,薄薄的纸从半空中落到我们剩下的每个人面前,“这张支票,你们可以填上任意数额,任何银行都以兑现。祝贺各位贏家。”

丽莎吓得呆坐在位置上,哭都不敢哭,她的父亲却没有多少胜利者的喜悦,那张支票被他潦草地塞-到衣兜里,他完全不在意女儿的反应,充血的眼睛盯着男人:“快!第二局!”

老黄虽然也有些害怕,但一直拉住老伴的手,不住安慰她:“没事,很快就过去了!”

他的夫人虚弱地朝他笑了笑,拍了拍他青筋密布的老手。

最镇定的,当然还是英俊大叔跟变态九厥,九厥更是很不要脸地吻了吻支票,还对人说了声谢谢。

黑妇-人还没死,那张牌里的“生命迹象”还存在,所有消失的人,应该都是被这种类似的术法给困住了。这些扑克本身就具备了封印的能力,能够让每张牌都有这么强的力量,始作俑者不容小觑。

这时,少了一只胳膊的日本人面色惨白,嘟嚷着:“够了够了,已经贏够了!我不玩了!”说罢抓起支票就跑。

一张扑克飞出去,他在后面微笑:“比赛结束前,不接受退场。”

减员很厉害,现在只剩我们七个。

“第二局,开始。”他开始洗牌。

才发了—圈,老黄突然不对劲了,捂着脑袋,大声喊疼,整个人从椅子上跌了下去,身旁的九厥忙将他扶住,可就坐在他另一边的老伴,却只是看着他,没有任何惊惶,反而很释然。

很快,老黄的头痛又消失了,他像根本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似的,坐回椅子上,茫然地看了看左右,说:“开始!”

这一局的尾声,让人很纠结——只剩父女,三张牌,女儿两张,父亲一张。

如果父亲抽中对牌,那丽莎就是最终输家。

从一个正常的逻辑去推论,遇到危险情况,父母通常都会本能地保证儿女的安全,可是,我现在却非常不安。

父亲的手指,在女儿的两张牌上犹豫不决。

丽莎泪汪汪的眼睛,十分无助地看着父亲。

“你说那家伙是在担心自己,还是女儿呢?”九厥凑过来,我们对这个父亲的期望都很低。

“反正我不想再有人出事。”我已经有了打算,大不了耍赖砸场子,反正钻石我也赢了,支票也有了。

这时,男人突然走到丽莎父亲身边,笑着对他耳语几句,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开了。

见势不妙,我起身快步走到男人身边,将他往后一拽,低声问:“你跟他说什么?”

他也不隐瞒,指了指沙漏,说:“每一局都有时间限制,如果时间到了你们还没有结束比赛,所有人都会被判输。我觉得这次的参赛者都很有趣,所以想帮你把而已。”他绅士地拉下我的手,笑着在我耳边低语:“我只是跟那位父亲说,左边那张是你的对牌。”

王八蛋!

我回头,那个当爹的居然真的捏住了左边那张牌,眼看就要抽出来。

管不了那么多,我一个箭步上去,一把抢走父女两人手里的牌跑开了去。可是,我马上就发现男人说的是谎话,丽莎左边的那张牌根本不是他父亲的对牌。

这男人想干什么?

我把扑克撕个粉碎,对着一桌错愕的目光说:“抱歉,这局没输贏。还有,到此为止,该回的都回吧!”

男人只笑不语,没有任何行动。反而是老黄跟丽莎爸爸,一前一后扑过来,一个惊惶地跪到我面前拉住我:“不能结束的!不能!我一定要到最后,要见到神!求你不要胡闹!”另一个干脆抄起一张凳子朝我砸过来,野兽般怒吼:“你去死!”

九厥一拳把丽莎爸爸用翻在地,甩甩手道:“早警告过你别吓唬小孩跟妇女。”

老黄抱-住我的腿不撒手:“求你了,赌局必须继续!”

“为什么要继续?”我看着他鼻涕眼泪横飞的老脸。

“我要见神!伟大的……伟大的羽蛇神!只有最后的贏家才能见到他,只有他能帮我!”老黄歇斯底里了。

“你要他帮你什么?”

“我……”老黄像是被人敲了一棍,愣了,抱-住我的手也骤然松了,“我要他帮我什么呢?”他用力敲自己的头:“是什么事呢?怎么想不起来?”

场面变得很混乱,丽莎吓得躲到了桌子下,黄老太还是端坐在椅子上,眼睛有点红,却连看也不看自己的丈夫一眼。英俊大叔更像个局外人了,自顾自地玩着手里的牌。

“没有任何一个神会用这么邪祟残忍的方式来对待他的信徒!”我用力掐住老黄的肩膀,“从来没有什么羽蛇神!那只是当年那些绝望的人幻想出来的精神寄托!这里根本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突然,男人的笑声响起来,伸出手掌,“吞”了两个人的两张扑克从地上飞起来,落到他指间:“这里,当然是他们该来的地方。有可能,也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这家狗屁酒店是你开的吧。”我撇下老黄,走到男人面前,灿烂一笑,“刚才一直缩着头在上面偷窥的,也是你。难怪这么喜欢跟客人玩乌龟牌。”

“你说是我开的,那就是我开的吧。”男人耸耸肩,“可是,世上不会有我这么英俊的乌龟。”

那副草菅人命却毫不在意的嘴脸,怎么看怎么想拿鞋底子呼上去,我收起笑容,倒映在他墨镜上的我的脸,冷得要结冰:“你把酒店开成墓地,这个让我很介意。”

“酒店本来就是让人休息的地方,我为客人们提供永久的休息,并无不妥。”他围着我走了一圈,吸了吸鼻子,“啊,我好像闻到了妖怪生气的味道。”

离开这里!往上!

一个微弱的声音’没有钻进我的耳朵,而是直接撞进我的心里,只那么短短的一瞬,我甚至骄傲来不及分辨是否幻觉,便消失了。

这声音,不属于任何一个我熟悉的人。

“同行相忌呀,老板大人。”九厥走到男人身边,很贼地拿手指了指我,“咱们家老板娘也是开酒店的,不过规模小点。你生意做这么大,她会嫉妒得发疯的!大家不如坐下来交流一下经验?把您吸引客人的招数也传授给我们一点嘛。”

话音未落,从他故意放在男人身后的右手里,突然飞出一道白光,他朝旁一闪,一个雪白的袖珍瓷酒杯已然停到男人头顶,旋即变得巨大无比,口朝下地朝他猛盖而去,居然不力把这个家伙给罩在了里头,一层层光圈在杯身上由下而上循环移动,连个蚊子都飞不进去。

“我的专用酒杯之一,多少酒都装得下。”九厥上前,叮一声敲了敲那个大酒杯,“且坚硬无比,滴酒不漏。只要老板娘有需要,我随时可以往里头灌水放蛇扔老鼠,要是里头的家伙还想乱来,灌硫酸也是可以的!拷打逼供第一利器,别浪费了!”

老黄跟丽莎父亲瘫倒在地,老黄看着眼前-幕,呆呆地说:“完了,见不到神了。见不到了”丽莎跑到父亲身边,哭着往他怀-里钻。黄老太还是坐着,咳嗽了好几声。

酒杯里传出毫不惊慌的笑声:“我喜欢清醒的人,也最不喜欢清醒的人,要是世上都是清醒人,我的生意做不好了。”

“生意?既然是同行,抢生意是免不了了。”我走到酒杯前,“休息,是为了走得更远,这是我的店的宗旨。既然是来抢生意,你所有的客人,我都要带走,全部。”

“你确定?”他问,“就算他们是死人,你也要带走么?”

我心下一震。

“当一个人把那么值钱的人生压到一张微不足道的扑克牌上时,他们已经死了。除了我这里,世上没有他们的立足地。”他如是道,“还有,你刚刚有一点是错的。”

“什么?”

“羽蛇神是存在的。”

“嗯?”

“我真希望你们从来没有到过这里。不过,来了,就别走了。”

一声巨响,九厥的法宝毫无征兆地裂成了两半,亮得要刺瞎人眼的光线从里头射出,强烈得要将四周都撕裂开一般,那种气势不是普通的神仙或是妖怪所拥有的,神仙们再是厉害,散发出的力量也不会有让人心惊的戾气,普通妖怪们更是不可能拥有这种毁灭性的巨大冲击力。

我真担心再往那些光芒里看一眼,我的眼睛会滴出血来。

可我又无法移开视线——一条通体泛着紫光的大蛇,展开一双雪白的羽翼,昂首而出,朝空中疾速飞去。

狂暴的气流从四面袭来,赌桌、椅子、人,所有一切,包括四面的墙壁,都被扭到一起,在龙卷风般的风暴中心里翻滚,根本由不得你控制。

这家伙显然不是神,可是为什么都露了真身,我还是没有感应到多少妖气?难道他本身的妖气被什么东西给压制着,所以未得完全释放?

我的眼前一片混乱,世界像被切碎了扔进搅拌机的肉块,时不时有硬物撞到我身上,很疼。

等到一切稍许平息,扭曲的景象渐渐散开时,我一直悬空的身\_体仿佛被压上了一个秤砣,咚的一下坠进了冰凉的水里,带着怪味道的水顿时灌进我的眼耳口鼻。

·尾声·

我拼命睁开眼,却见不到任何人,什么独唱什么酒店全都化为泡影,我落在不知名的水域里,我挣扎,却浮不起来,甚至连翻个身都不行,只能眼睁睁地任自己脸朝下地沉没,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死死拽着。

眼睛被水流撞得很疼,依稀看见,水下很深的地方,一片片起伏不定,错落有致的轮廊,嵌着一点细微的光越来越近。

胸口越来越闷,灌进去的水不但让我恶心,还很伤心。真是见鬼啊,呛水只能呛出惊惶,怎么可能越呛越悲伤。

咦,那些是什么?从水底游上来的,一条一条,带着翅膀的半透明玩意儿。我努力睁开眼,发现它们已经到了我身边,约好了似的将我围了起来。

它们是那只怪物吗?看起来很像,只是小了点,颜色透明了点,不对,它们的脑袋上怎么长了个女-人的脸,晃来晃去看不清楚。

“裟楞啊,你来早敖炽呀。”

尖利的声音,像足了电视剧里典型的三姑六婆,每个字都拿腔作势,刺人耳膜,像人类的声音又不是很像。

废话,不然你真以为我来度假赌钱吗!我的心情不自禁地回答。

“敖炽他没了啊!”

嗯?

“你以为他不会死的,对吧?可是他死了呀。他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呀。”

什么?!

我伸手去抓那些讨厌的小怪物,可是怎么也够不到它们。

它们越说越来劲——

“他没赌赢啊,他输了啊!死掉了啊!”

“你们终于是结婚了,那又怎样啊!你找回了他,那又怎样呀!你们只有这两年的缘分呀!”

“不停的老板娘有什么了不起,你到最后也是一无所有。子淼不要你,敖炽也不要你,没有人需要你。”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你永远失去他啦!嘻嘻嘻嘻。”

去你大爷的乌鸦嘴!我想骂可又张不开口。

越想骂那些怪物,我就越伤心,越是觉得,它们说的可能是真的……

我突然明白我为什么要伤心了。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得而复失——原来说的是敖炽。

头疼。心疼,身\_体每个地方都在疼,连挣扎都挣扎不动了。

讨厌的小怪物还在我身边不断嘲弄,聒噪,数量好像迅越来越多。

我的世界末日,提前到了?

砰!

就在我浑浑噩噩意识将失的时候,一串强劲的气泡从某个方向冲了过来。力量之大,竟把那些小怪都给冲得翻滚着散开了去,四分五裂。把我都给震清醒了。

巨大的影子,在昏暗的水中划出一个完美而巨大的弧形,朝我呼啸而来。

一直沉重的身-子,变得轻松了,身-下,有个大家伙将我整个驮了起来。

筋疲力尽的我像只蛤蟆似的趴在那里,完全看不清这家伙的真容,手掌下,只摸到冰凉而巨大的鳞甲,这触感真是熟悉,好像是——

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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