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清洲城内兴奋而紧张,甚至充满奇异的空气,这一夜是多么不平常,宁宁终生难忘。

人们似乎不相信这一巨大胜利是事实,一片忙乱而紧张的气氛。

人们像似恍然大悟,叫喊自己亲人的名字,确认他们已平安归来,但仍然呆愣愣的,不知该说甚么。是高兴、是悲伤、是惊愕、是感谢,人们好像难以清楚地把握自己的情感。

这一伟大的胜利,对于家里来说,也完全出乎意料。

篝火照得周围如同白昼,胜利归来的人们气势昂然,几乎每个人的腰部和马鞍上都挂着敌人的头。

“祝贺你凯旋而归!”

宁宁向胜利者表示祝贺,才发现已经进了城。突然发现街上人很多。信长回到内庭,立刻开始验首级,侍童们也跟着忙个不停。

他们各自将主人带回的敌人的头清洗干净,梳头整容,根据首级不同,点香火,装入首级匣,现场验明正身交出。

虽然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杀气腾腾,疯狂地乱杀乱砍,但在验首级时以礼相待是武士的习惯。

据说从前验首级、洗头整容是女子的活。而且跟随部队远征的女子要带两把梳子。一把自己梳头用,另一把给敌人头颅整容化妆时用。因此,从那时起,把跟随上战场的风尘女子叫两把梳子。

浓姬确实不同于一般的女子。傍晚时分,已疲惫不堪的浓姬,获悉胜利凯旋后,立刻精神抖擞,满面生辉,简直像变个人一样,果断而利落地指挥女子们准备饭菜。

“八重,把这个送到撤回人员登记本和首级登记本旁,并大声通知登记完首级的人来吃饭。”

“是!”

他们拂晓出发,在战场上,刀光剑影与敌人搏斗。首先考虑到他们的饥饿问题,当然是战国时期女子的职责。饭团像小山一样装得满满的。宁宁和其他女佣一起先端去一半,但等候登记首级的人们排成长龙。

“登记完的请吃饭。”宁宁说着,不知为甚么,双眼满含泪珠,心里很不是滋味。

当然绝不仅仅是因为没见到藤吉郎。

(打胜仗,确实让人高兴。)

不过,宁宁的心底里潜藏着一种莫明其妙的悲哀,这些掉脑袋的人也有妻子儿女,父母双亲……

(他们就这样结束了人生……)

宁宁好容易忙过端送慰劳兵士饭菜的高峰,松口气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夫人,我到爸爸的长房去看看可以吗?”

宁宁向浓姬请假时,浓姬好像才觉察到。

“当然可以,顺便去看藤吉郎是否安全无恙。”浓姬真挚地说。

不用浓姬提醒,令宁宁焦急不安的正是这件事。宁宁见给信长牵马的是一若,一直未见藤吉郎的身影……而且既想看看平安归来的爸爸长胜,也想听听藤井又右卫门的战况。

“那好。他们也一定都很激奋。”

信长和重臣们仍在内庭验首级,宁宁拔腿朝长房跑去。

白天的雷雨过后,天晴如洗,一丝云也没有。美妙的银河高高地挂在碧空,夏季的野草,使劲儿地发出泥土的芳香。

宁宁两袖搭在胸前继续向前跑着,发现一若的房间亮着灯,一块石头落了地。她看着并列一排的藤井又右卫门、藤吉郎等房间的格子门,不由得突然停住脚步。

又右卫门家没有灯光,藤吉郎房间里映出几个奇怪的人影,灯光也与往常不同……

(莫非发生甚么事啦!)

瞬间,听到父亲长胜的说话声。

“伤势不太重!没问题。”

低微的鼓励的声音传入宁宁耳中……

宁宁为甚么走进墙内,她自己也不知道。

(负伤被抬回来的是藤吉郎……?)

一定是又右卫门和父亲在为他治疗。

“爸爸,藤吉郎先生……”宁宁顿时狼狈地发出声音,喊着跑到屋里。

“嘘——!安静!”

宁宁看看负伤者的脸,惊恐怯步。躺在眼前的受伤者,从脸到胸部、手缠满了绷带,他不是藤吉郎,制止宁宁说话的人正是藤吉郎。

藤吉郎身旁酒气冲天,几个装军用药膏的贝壳滚落在周围。

“哎呀!到底是谁呀?”

“嘘——!”

藤吉郎又嘘了一声。

“在这里看到的事不要对外泄露。”

“规定不许对外说的事,当然保密。那么,究竟是谁呀?”

藤吉郎看了又右卫门和长胜一眼,没有回答。宁宁立刻将视线转移到父亲身上。

“爸爸,受伤的人是谁?难道对我也保密吗?”

宁宁的言谈举止越来越像浓姬,无意识地追问起父亲来。

浅野长胜面露难色地说:“藤吉郎先生,请你告诉她吧。”

“是前田犬千代先生。”藤吉郎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啊?!前田先生……”

“实际上犬千代先生已与老爷断绝关系,因此,在老爷原谅他之前,请保守秘密。”

“那么,那么像前田先生这样的人为甚么要与老爷断绝关系哪?”

“有一天夜晚,犬千代先生杀了爱智十阿弥后逃了吧……”

“那是……”

“当时,十阿弥和犬千代先生都是受老爷之命,为了外出侦察敌情,以吵架为名离城出走……”

“既然这样,那么所谓断绝关系……?”

“本来矛盾重重的两个人,弄假成真,犬千代先生误杀了十阿弥,老爷得知此事,大发雷霆,认为犬千代是有意违抗主人之命,藉机对十阿弥报私仇,因此,决定与他断绝关系……”

“啊!”

“而犬千代先生毫无背信弃义之心,在三河到尾张的国境,与我藤吉郎秘密配合,今天一直坚持战斗。”

“所以……所以在今天的战斗中负了重伤。”

藤吉郎眼圈发红,深深地点点头。

“犬千代先生舍生忘死……在阻截敌人的先遣队入侵尾张的防御战中,立下不朽的功勋。他自己遍体鳞伤,不省人事,不能说话,昏迷中胡乱说话时,还一个劲地乞求老爷宽恕……”

藤吉郎说到此,简直要哭出声来。

“别担心,菩萨一定会保佑他的。马上用门板抬着犬千代去见大将,我藤吉郎准备豁出命来。因为大将脾气暴躁,藤吉郎也有被斩首的可能。你还是佯装不知为妙。”

藤吉郎说完,父亲长胜也提心吊胆地补充道:“宁宁,你装作甚么也没看见,赶快回去吧。如果事情从你口中泄露,不光你自己,爸爸和又右卫门也得受诛连,总之,因为我们未经大将允许而将与大将断绝关系的前田先生抬到城里来啦。”

宁宁全身颤栗不止。

(确实是件麻烦事……)

不管犬千代怎样忠心耿耿,暗地里立功赎罪,困兽犹斗,背城一战,生命危在旦夕,但突然将已断绝关系的犬千代抬到信长面前,并准备和那个凶神般的信长促膝谈判,后果如何?实不可测之事。

“藤吉郎先生,如果老爷不接受谈判,你打算怎么办?”

哭丧着脸的藤吉郎苦笑说道:“信义是武士的宗旨。如果信长大将无宽宏大度之胸怀,不通达情理,我决定离开这里。”

“啊!……你可不能胡来……”

“可是,我怎能丢下不管呢?你最好佯装不知,赶快回去。验首级也该结束了。我一会儿就抬着犬千代去。”

昏迷不醒的犬千代嘴唇微微抖动。

“请您原谅,……犬千代绝无恶意,请您原谅……”

父亲长胜和藤井又右卫门不约而同地擦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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