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松冈繁子狭窄的家,吉敷竹史回到公园,找到了一间公用电话亭。在接通圣玛丽亚综合医院后,吉敷竹史要求,和负责抢救宫地静的医生通话,询问抢救的进展。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遗憾地表示“经抢救无效,病人已经死亡”。

吉敷竹史的大脑里,顿时一片空白。

“啊……知道了。”吉敷竹史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默默地在电话这边点头,向医生道过谢后,挂断了电话。

西田优子和宫地静,已经永远无法开口说话了。本来还有很多事情,想要询问这两个人,可如今,她们都已经远赴,一个声音无法传达到的地方了。

走出电话亭,来到莺谷车站,乘坐上山手线,吉敷竹史又来到了新宿。大宫兼职的“BigBang”就在这里。

走出检票口,吉敷竹史钻进一个绿色的电话亭,拨通了“BigBang”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大宫本人,他先对自已刚才不在家的事情,向吉敷竹史道歉,可在被问到现在过去拜访,是否方便时,他却又支支吾吾。电话里能清楚地听到,他身边很多人饮酒作乐的喧嚣声。

大宫最后还是表示,吉敷竹史可以过去,并告诉吉敷竹史,沿着区政府大道走,在经过区政府之后,进人右边的一栋大楼。大楼一层有一家名为“菊”的酒吧,而大宫兼职的“BigBang”则在四楼。

从地铁站回到地面上,一股凉风迎面吹来,在穿越了大半个城市的水泥丛林之后,风里夹带着些许醉客身上的酒精味。

在十宇路口等待通行的人群里,净是些个娇声嗲气、浓妆艳抹,穿着奇装异服的年轻男女。信号灯一转绿,吉敷竹史便在人群中努力穿行,密密麻麻的醉客,歪斜着身子,步履蹒跚地从马路对面拥来;人群两边,车辆的长龙亮着车头灯,虎视眈耽地注视着移动的队伍。

走上区政府大道,由于路面变窄,人群的密度更大了。在众多西装革履的白领中,恐怕只有吉敷竹史,是滴酒未沾,保持清醒的人。处于夜晚的这条欢乐街道,散发着与其他场所截然不同的气息——酒精的气味,还有经历了一天,乏味工作后的倦怠和疲劳。

吉敷竹史再次回想起,宫地贞子那本书中的一段文字:“没有人来过这里,也没在路上碰到过任何人。”要是在日本,真的有这么一个地方,倒还真想去看看。吉敷竹史的心中,突然泛起一丝出游的冲动,他意识到自己,似乎被飞鸟那个神秘的地方吸引了。

宫地贞子在书的开头这样写道:“飞鸟是我挚爱的地方,此时此刻,我心潮澎湃,总是梦想着,能够回到那让我魂牵梦绕的地方。”

穿过停在路中央的出租车间的缝隙,吉敷竹史小步跑过区政府大道,走上了马路右侧的小路。经过区政府门口后,右侧大楼上的“菊”字招牌便赫然可见,印着黑色“菊”宇的黄色灯笼,高高地悬挂在道路边。从侧面的小道往里,走到尽头,有一个电梯间,旁边竖着一个牌坊,上面是这座大楼所有公司的名称。

电梯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四个满脸通红的男子,相互倚靠着,一路摇描晃晃的。吉敷竹史走进电梯,按下“4”的按钮,拥挤的区政府大道,被关闭的电梯门挡在了外面。电梯里立刻安静下来,开始慢慢地往上爬升,头顶的风扇默默地转着,将空气清新剂淡淡的香味吹了进来。

四楼的走廊铺着紫色的地毪,已经被踩踏得变了颜色。墙壁上装着仿古油灯,颜为典雅;四面的木纹塑胶板,在黄色的灯光下,发散出亮丽的光泽,不过,不知道白天是否也如此漂亮。

“BigBang”位于走廊尽头,一走出电梯,卡拉OK那低沉的声音,便穿透四周的薄墙,侵袭而来。一扇橙色的门上,贴着树脂板,上面写着“BigBang”的标牌。将门推开后,一个男人走调的歌声,冲击着吉敷竹史的全身,髙亢的声音,被回响严严实实地包裹着,犹如裹满了砂糖的点心。

门的正对面,有一个浸在白炽灯光线下的洋酒柜,酒柜前方有一个吧台。一个身着白色衬衫,戴着领结的男子,手持白布站在吧台后面,利落地擦拭着离脚杯;并不算宽敞的空间,被沙发和桌子占满了;每张沙发后面,都露出了女招待白晳丰满的大腿。吉敷竹史走到吧台旁边,男子停了下来,将手中的高脚杯收回到台下。

“大宫在吗?”周围实在太吵,吉敷竹史只得放大音量,“啊,你来了……”

系着领结的男子,用双手支撑着上半身,努力往前探。身边有一个发福的男人,正歪斜着身体,卖力地高歌着。吉敷竹史也把双手放到吧台上,无奈地任凭男人,那好似从深井里传出来的重低音,包围着自己。

“有什么事吗?”大宫大声问道。在这个房间里,说话就像是在和剌耳的歌声,进行战斗一样艰难。

“我想问一下,在大津拍摄《由美子之恋》外景的那天,也就是十月四号的事情。”吉敷竹史努力地嘶吼道。大宫费劲儿地将身体靠过来,试图听得更清楚一些。

“十月四号……”能看得见大宮嘴唇翕动,却听不见他到底说了什么。

“就是大和田先生友情客串,到大津拍摄的那天。”

“啊!……”他终于听见了。

“大和田刚太和西田优子两个人,在那天应该发生过什么事。”

“比如说呢?”

“比如,会导致西田优子在第二天,失踪的事情。”

大宫突然转过身去,一个女招待走过来,和吉敷竹史打了个招呼,又对大宫说了些什么,好像是点了一杯鸡尾酒。大宫走到酒柜边,抽出几瓶洋酒,又蹲下身子去,取出摇瓶和量杯来。

“西田优子这个孩子,以前就有些竒怪,好像是患有思乡病。”大宫一边熟练地操作着手中的器具一边说。他的话让吉敷竹史有些失望,因为大宫可以说,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按照吉敷竹史的推测,大和田与西田优子之间,应该发生过什么才对;而且,还是能让当天在场的人,都马上回想起来的大事情。可大宫却也没能证实这一推测,他好像对十月四号那天,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助理导演大宫的话,意味着这个案子的调査,再次陷入了瓶颈之中。

吉敷竹史打心底里感到失望了。助理导演和陪同人员,都不知道的话,还有谁会知道?西田优子的母亲,在片刻之前升天了,而西田优子本人,和她姐姐,至今都行踪不明。

这位四十岁左右的助理导演,忍受着歌厅里的噪声,在一旁默默地洗切、压榨着柠檬。大宫看起来性格不坏,像是一个把一切都倾注在电影事业上的男人。他紧闭的嘴角,似乎在向旁人述说,自已在工作中,遭受的种种委屈和不公。

“大和田在拍摄外景时,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吗?尤其是对西田优子?”

“他是个很好的人。”大宫只说了一句话,便开始熟练地摇动调酒器,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严肃。缓慢地逛荡了几下后,他取下盖子,将里面的混合饮料倒人鸡尾酒杯,一时间似乎感到有些难为情。

吉敷竹史很想赶快到外头,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可又想起即便是外面,也被浓重的酒气笼罩着,就像腐败的柿子果一般难闻。

讽刺的是,提到新鲜空气,吉敷竹史最先想到的,竟然是电梯里的空间。现在只有那个小厢子里的空气,才是唯一正常的气味,真让人无奈。吉敷竹史不禁又想起,宮地贞于在书中写的那段文字。

“没有人来过这里,也没在路上碰到过任何人。”

吉敷竹史觉得,已经无所谓了。在这巨大的噪声中,他终于开始,对自己的推测产生了怀疑;难道自己真的错了?拍摄外景那天,大和田刚太和西田优子之间,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

“大和田确实是好人,不可能跟别人结怨的。”大宫微笑着,说了和之前差不多的话。

第二天早上九点半,国会图书馆一开门,吉敷竹史就进去了,自从开始着手调査这件案子,到现在已经是第五天了,时间一刻不停地流逝着,还有三天就是星期二了,吉敷竹史辞职的日子,正一天一天地逼近。

来国会图书馆,是为了査阅昭和四十七年,七月二十一号和二十二号的报纸,以便査证宫地贞子在《飞鸟的破瑱鞋》中,描述的故事是否属实。即在某洞窟里的水面忽然沸腾,将她和父亲乘坐的小船,一下子抛向了空中,然后又重重地摔落下来,直接导致父亲死亡的离竒经历。

吉敷竹史认为,这肯定是编造的故事,不过,要是其中有部分是真实的,当时的报纸或其他新闻媒体,就肯定会有所报道。毕竟宫地贞子在文中一再强调,这并非自己的幻想,而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情。

报纸的内容,全部收编在微缩胶片里,只要将想査阅的报纸的日期填入申请表,就能调出当天的胶片。吉敷竹史仔细捜寻了所有调出来的内容,并没有发现任何关于那件诡异事件的报道,甚至连相似的奇闻趣事都没有。

这里不仅能査到东京的报纸,连近畿和奈良地区的也有。但在这些地区的报纸里,也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报道。

吉敷竹史觉得,可能光调査二十一和二十二号两天,不够保险,于是又扩大了调査的时间范围,但依然没有收获。

“不出所料,这段内容果然是编造的!”吉敷竹史心想,“现实中不可能发生如此途异的事情,正如她在书中,对自己童年的描述一样。宫地贞子是一个患有重度幻想症的女人,即便她一再强调,这些内容并非虚构,但现在看来,此话不能当真。”

吉敷竹史又动身,前往西田优子位于广尾的公寓,并让管理员带着他,进入了西田优子的房间。

她母亲留在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掉了,只在榻榻米表面留下了一小片印记。房间中央放置着一口木质棺材,是为几天以后,她母亲的葬礼准备的。

房间里没有发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既没有西田优子的日记,或类似书信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物品,是来自大和田或北斗经纪公司的。

房间里有很多华丽的服装,她的CD、写真集及一些书籍。另外,还有《飞鸟的玻璃鞋》的珍藏版。

吉敷竹史本来还期待着,能够发现一些她姐姐寄给她的书信,可花了一个上午,仍然毫无斩获,虽然有一些书籍,类似于西田优子的自传,不过,那些书都并非是她自己写的,净是些无关痛痒的奉承话,看来,她的母亲已经将所有“危险物品”都处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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