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问渠是方驰的。

是方驰的。

方驰在车上倒是没抱着鞋盒睡觉,但鞋盒他还是没往行李架上搁,放在了小桌子上。

要不是怕别人觉得他在车上捧个盘子有点儿傻,他还挺想再把盘子拿出来看看的。

孙问渠是方驰的。

嘿嘿。

车快到站的时候程漠打了个电话过来:“到了没?”

“没,”方驰愣了愣,“干嘛?”

“我在出站口了,”程漠说,“我接站啊。”

“接站?”方驰觉得非常迷茫,“你接我的站?我是方驰不是肖一鸣。”

“……我知道你是方驰,”程漠啧了一声,“行了你出来看着点儿我。”

程漠把电话挂了之后看着手机愣了半天,有点儿想笑,这是为了追肖一鸣所以从他朋友开始么?

车到站之后方驰边往外走边给孙问渠打了个电话。

孙问渠正跟马亮两口子一块儿吃饭,他随便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出站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程漠,这人为了让自己显眼,站在了旁边的水泥台子上。

“这儿。”方驰扬了扬手。

程漠跳下台子跑了过来,伸手就准备拿他手上的鞋盒:“买了双……布鞋啊?”

“不是,”方驰抓着鞋盒没撒手,“不用帮我拿。”

“什么宝贝啊还要抱着。”程漠说。

“做了个盘子。”方驰说。

“盘子?你俩一块儿做的?”程漠马上明白过来了。

“嗯。”方驰点点头。

“有个特长真不错,还能一块儿做点儿纪念品玩玩人鬼情未了,”程漠想了想,“我要真能跟肖一鸣在一块儿,我俩大概只能上街卖糖炒栗子,吃一半卖一半……”

方驰乐了:“他喜欢打篮球,以前我俩总去打球。”

“是么?”程漠看着他,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只会打羽毛球。”

“那你俩还是去卖栗子吧。”方驰说。

方驰本来以为程漠会开何东保的那辆川崎来接他,没想到程漠开的是辆小电瓶。

“你真行。”方驰有点儿无语,就他俩这体格加一个行李箱,他都担心车开一半就没电了。

“放心,这车我改装过,能参加印度阅兵,”程漠上了车,“上来。”

方驰把行李箱在后面捆好了,挤着上了车,把鞋盒塞在了俩人之间夹着。

“这盒子拿手上不行么?”程漠扭了扭。

“不行,”方驰说,“万一掉了呢?”

“就你那玩攀岩的手能掉了?”程漠叹了口气,“算了夹着就夹着吧。”

程漠没有把他送回宿舍,而且拉着他去了小吃街吃烧烤。

“现在这季节吃烧烤最舒服,”程漠开了两瓶啤酒,“不冷不热。”

“你这几天跟肖一鸣什么进度了?”方驰问了一句。

“能什么进度,就是聊几句,反正也没有不理我,我真觉得我应该去学炒栗子,”程漠喝了口啤酒,“他那天要去游乐场上班嘛,我说我送他去,他说不用,我说那我送包我们这边栗子王的炒栗子过去,他又同意了。”

方驰拿着啤酒笑了好半天:“他真特别喜欢吃栗子,我俩之前每天放学都要吃一包,你去学吧。”

“……好。”程漠点点头。

方驰低头吃了几串肉之后,犹豫了一下,看着程漠:“你的事儿,家里知道吗?”

“知道。”程漠说。

“什么……态度?”方驰问。

“我妈很开明,说只要不是孤老终生就行,我感觉她得是新中国第一批腐女,”程漠说,“我爸郁闷了一阵儿,郁闷的时候就抽我一顿,现在也没什么了。”

“哦。”方驰应了一声。

“肖一鸣是不是家里不接受?”程漠问,“这么多天假也没回趟家。”

“嗯,他高考前就没回家了,”方驰想想又补了一句,“你别问他,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说这事儿。”

“不问,”程漠拿了个鸡翅,“那你呢?”

“我还……没说,”方驰皱皱眉,“我感觉难。”

“多数都难,”程漠说,“你打算说吗?”

“要说,”方驰拿着竹签愣了一会儿,“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先试探,然后再考虑怎么说,”程漠说,“先得知道态度才能考虑怎么说比较缓和。”

“怎么说都缓和不了吧?”方驰拧着眉。

“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男人,”程漠说,“你看这俩男的是一对儿,过得也挺幸福的是吧,然后说我大概也是……这两种表达还是有区别的。”

“嗯。”方驰点点头。

“你想先跟谁说啊?”程漠问,“你爸还是你妈?”

“我爷爷。”方驰说。

“……老人家啊?”程漠有些意外。

“嗯,他比较开明一些,而且……”方驰声音低了下去,“他非常疼我。”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方驰突然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抽着疼。

程漠没说话,拿着啤酒瓶子往他瓶子上磕了一下,仰头喝掉了半瓶。

方驰拿起瓶子也跟着一通灌,然后放下瓶子抹了抹嘴。

“要我说,”程漠过了挺长时间才又开口,“这事儿也不用太急,是你哥那边要你说还是怎么?”

“没,他家没压力了,他也没让我说,但是必须得尽快说。”方驰说。

“那……如果你说的时候有需要的话,”程漠想了想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按了几下递到了他面前,“可以给我或者我妈……打个电话,让我妈帮着说说,这是她号码。”

方驰有些吃惊地转脸看着他。

“真的,”程漠晃晃手机,“我妈挺热心的一个人,你备着点儿,万一需要呢。”

“……谢了。”方驰拿出手机记下了程漠妈妈的号码,程漠手机上他妈妈的名字写的是“亲姐”。

吃完烧烤又喝了点儿粥,方驰跟程漠一块儿回了宿舍。

宿舍里的几个人都已经回来了,方驰跟他们聊了一会儿,洗了个澡就躺回了自己床上,把盘子拿出来放在枕头边儿上,枕着胳膊盯着床顶发愣。

大概一直到了今天,方驰才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人会那么期待一个“同类”。

他们能够感同身受,知道你怕什么,想要什么,知道让你最痛的的那个点在哪里。

方驰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需要面对这个问题,他一直想着,先慢慢给家里人提几句,让他们对这些有个大概的认知,然后等毕业了,稳定了,他再全都说出来。

可李博文这个脑子里长满水葫芦的突然来这么一手,虽然都还不确定,不确定他会不会真的来弄农家乐,也不确定他来农家乐之后会不会找机会跟爷爷奶奶说,但他不得不防着。

他只能在李博文有动作的时候跟家里摊牌,否则他和孙问渠都会非常被动,而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的爷爷奶奶会怎样他都不敢想。

这事儿他本来琢磨着要不要跟孙问渠说说,琢磨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不说。

李博文最后如果真的说了什么,那也不单单是为了针对孙问渠,自己那天把李博文踹坑里去的事儿,也可能是李博文这么做的动力。

这事儿是他干的,后果他就得自己担着,不能再让孙问渠为他操心。

只是……再怎么想,再怎么计划,跟真正做起来相比,都很苍白无力。

晚上睡觉之前,孙问渠给他打了个电话,他直接挂掉了,发了个视频请求过去。

看到孙问渠的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的时候,他忍不住心里一蹦,嘴角的笑容如同脱缰野狗一般散开了。

“睡了?”孙问渠问。

“没,躺床上,”方驰小声说,“哎,本来不想你的,一看到就又想了。”

“那我关视频呗。”孙问渠笑了。

“别啊,”方驰伸手在屏幕上轻轻点了一下,“碰不着摸不着的,再不让看,我不得嘎嘣一下过去了啊。”

“看看看,让你看个够。”孙问渠笑着说。

方驰嘿嘿嘿地乐了。

“明天开始上课了吧?”孙问渠问。

“嗯,”方驰点点头,“我感觉我会上课睡觉。”

“我就不教育你了,”孙问渠啧了一声,“自己想想吧。”

方驰笑了:“知道了,我天天跟个学霸腻腻乎乎的,怎么也得让自己匹配些啊。”

“早点儿睡吧,这么长时间没摸过书听过课了,这几天没准儿真撑不住呢,”孙问渠说,想想又突然笑了,眯缝了一下眼睛,拉了拉自己衣领,“你要撸蘑菇么?”

“我靠,”方驰下意识地捂了捂屏幕,又扭头往身后看了一眼,“你能不能行了啊!我这儿一屋子人都没睡呢!”

“我这不是体贴么。”孙问渠笑着用手指在自己锁骨上勾了一下。

“爸爸!”方驰压低声音喊了一嗓子,“你别这样!我还在长身体呢!”

孙问渠笑了好一会儿才说:“行了,睡吧。”

“我试试吧,本来有点儿困的,让你来这么一下顿时精神了……”方驰叹了口气,“晚安。”

“晚安。”孙问渠对着摄像头亲了一下。

方驰也凑过去亲了亲,关掉了视频。

就像孙问渠说的,太久没有规规矩矩地坐在教室里拿着书本上课了,玩了好几个月,现在猛地这么坐在教室里,还真有点儿不适应。

头两天因为课程还新鲜,上课的时候方驰还撑得住,过了没几天他就开始犯困了。

如果搁以前,他困了肯定就睡了,反正现在老师也跟高中老师不同,你听或者不听,他反正都在说,爱听不听。

但方驰觉得自己拼死拼活好歹念了个一本,如果又回到混日子的状态,有点儿太对不起孙问渠,也对不起自己。

不过宿舍的几个人里,只有他和张君毅上课是在听的,别的几个似乎都还没玩够。

“方驰,你看上去真不像是回宿舍了还会翻课本的人啊。”李铮有些感慨地看着他。

“随便翻翻,”方驰说,“不然干嘛呢?”

“玩游戏啊,玩手机啊,打电话啊,视频啊,出去逛街啊,吃宵夜啊,”李铮张嘴就数了一串,“多么丰富。”

“哦。”方驰应了一声,说起来他还真没时间干这些,下周起他就要去俱乐部训练了,还要兼职做教练,晚上和周末都得泡在俱乐部。

“这么冷漠!”李铮拍了他一巴掌,抱着笔记本爬床上玩去了。

方驰觉得自己适应能力还是挺强的,没几天他就把这种白天上课晚上训练周末兼职的日子给过顺了。

每天晚上睡觉之前跟孙问渠打电话是最大的享受和放松。

“俱乐部那边怎么样?”孙问渠问。

“挺大的,比陈响他们那儿规模要大,”方驰说,“人也多,有几个以前比赛的时候我还见过,算是认识吧,都挺好处的。”

“兼职呢?是不是都教小孩儿?”孙问渠笑笑。

“好几个小学生,也有大点儿的孩子,小的还好,看我都跟看天神似的特别崇拜,大的烦人,会想事儿了就老找麻烦,”方驰啧了一声,“哎还有俩女孩儿,高中生吧,学得还挺好的。”

“漂亮么?”孙问渠问。

方驰想了想:“一般,不过身材好,腰细腿长的……”

“哟,”孙问渠笑了,“这注意力放得还挺是地方,我看你以后也用不着出柜,努力一把娶个媳妇儿也不是不可能啊。”

“这话说的,”方驰啧了一声,“你看,这么棒的身材搁我跟前儿,我还是满脑子都是你。”

“嘴是越来越利索了,”孙问渠打了个呵欠,“哎我明天可能没空给你打电话,我这边开窑了,东西都做好了。”

“啊,那就是完活儿了?”方驰挑了挑眉,“展览什么时候开?你有空过来看我吗?”

“十一月底,”孙问渠说,“还挺麻烦的,展前展后都得忙,我如果去看你,估计也待不了太长时间,大概一两天,主要是东西是我做的,我要是走时间太长,马亮和他媳妇儿可能忙不明白。”

“没事儿,”方驰赶紧说,“忙完了再来,不差那几天。”

“不是怕你想我么。”孙问渠说。

“我都已经想习惯了,”方驰嘿嘿笑了两声,“对了,你手上还有钱吗?”

“有,这阵儿忙,没有花钱的地方,就买了件外套,你婶儿给我挑的,五百不到,真会过日子……”孙问渠啧啧两声。

“过年我给你买新美美,给你买件超过五百的,”方驰乐了,笑了一会儿又问了一句,“你们那个展览是几号啊?”

“24号开始,五天吧好像,”孙问渠说,“我不清楚,这些都是胡媛媛处理的。”

“哦。”方驰拿过笔记本看了看日历,24号是星期六,时间还挺合适。

孙问渠给过他一个生日惊喜,突然在学校门口看到孙问渠时的那种喜悦他到现在都还能清楚地回忆起来。

这次孙问渠的生日虽然他俩做了个盘子挺浪漫的,但正生日那天不是周末,他也只是打了个电话说了句生日快乐而已。

他也想给孙问渠一个惊喜,突然出现在展览上,或者突然出现在去展览的路上什么的。

算算时间,去年的这个时候,正好是他和孙问渠第一次见面,虽然见面的过程不怎么愉快,但还是可以拿来纪念一下的。

方驰笑了笑,有点儿傻,但是一想到这儿又觉得接下去这半个月有个盼头就没那么难熬了。

这几天方驰有时间就在学校附近转悠,附近花店很多,他每一家都进去转了个遍,但有些失望。

花店里都是剪下来的一枝枝的花,而且也没有铃兰。

他想买一小盆花送给孙问渠,最好是铃兰,如果没有,别的也行,但学校附近的这些店里都没有。

转了两天都没找到合适的花之后,他去了程漠他们宿舍,传说中四个男生三个是gay的宿舍。

四个人都在,俩在睡午觉,何东保在看攀岩视频,程漠正在电脑前不知道跟谁聊着。

“你怎么来了?”程漠一回头看到他,有些吃惊。

“有事儿找你们想问问,”方驰笑了笑,“你们对这片儿熟。”

“你先答应这周去攀岩队看看。”何东保马上说了一句。

“他不是周一刚去了么?”程漠说。

“再去一次,”何东保转头看着方驰,“行吗?有点儿技术问题想让你给他们讲讲,就几分钟。”

“行。”方驰点点头。

“你要问什么啊?”程漠笑着说。

“就,咱这附近哪儿有花市啊,大点儿的,”方驰问,“我想买盆能种的花。”

“什么花?”程漠问,“建材市场旁边就有个花市,从咱学校西门出去一直往北过了铁道就是了,不太大,不过一般的花都有。”

“我想买盆铃兰。”方驰小声说,有些不好意思。

“铃兰11月不开花,”上铺睡午觉的一个男生翻了个身,“铃兰花期是四五月。”

“啊。”方驰愣了愣,本来就觉得老爷们儿买花挺不好意思的所以说得很小声,没想到连上铺睡觉的人都听见了。

“嗯这个问陆宇合适,”程漠扭头看着上铺,“那现在什么花正开着?漂亮的。”

“风信子呗,”陆宇说,“现在正开呢,能开一个月,天儿要是冷还能开时间更长些。”

“风信子长什么样?”程漠说。

“你抱着电脑呢自己查。”陆宇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方驰去了趟花市,买了一盆粉色的风信子,开得正热闹,看上去非常漂亮。

店里有陶瓷小盆儿装着的,也有玻璃瓶装小石子儿水培的,方驰挑了玻璃瓶的,在孙问渠面前,还是别拿什么陶盆儿现眼了。

程漠还追了个电话过来:“买了吗?买了个什么色儿的?”

“粉的。”方驰说。

“我看看啊,”程漠那边传来点鼠标的声音,然后笑了,“倾幕和浪漫,还挺合适的,你是不是要送你哥。”

“嗯,”方驰笑了,“我过两天回去一趟。”

“什么时候?”程漠马上问,“哎我求你个事儿,你够时间的话帮我个忙。”

“什么忙?”方驰加钱跟老板买了包装,老板拿了几个圆筒形的硬纸盒出来让他挑,他指了个白色带隐花的,“我就周六去周日晚上就得回来了。”

“你看情况吧,要是有可能的话,帮我买点儿栗子,就你们学校门口那摊的炒栗子,”程漠说,“给我带两包。”

“给肖一鸣啊?”方驰问。

“嗯,”程漠说,“你帮我保密啊,我加工一下就说我做的。”

“……你觉得我能保密吗?”方驰听着就觉得想笑。

“能,”程漠很肯定,“这事儿事关我的未来,你肯定会保密。”

“两包是吧?”方驰问。

“两包是个概念,等同于几包,”程漠说,“多买点儿,我能多过去几趟。”

“行吧。”方驰笑着说。

周末两天俱乐部那边已经请好了假,星期六一大早方驰就抱着那个装了一盆风信子的硬纸筒出发了。

回学校的时候抱个鞋盒,现在又抱着个像大蛋糕盒一样的纸盒……还好隔了一条过道有个小伙子抱了一大束玫瑰。

方驰不知道孙问渠见到他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反正他现在是很兴奋。

孙问渠觉得自己这几天忙得连睡觉都睡不踏实,睁眼闭眼都想到那套“成长”,总觉得哪儿表达得还不够完美,但又不知道还能怎么改。

马亮却没有他这样的感觉,对这套东西非常满意。

孙问渠叹了口气,也许只是因为这是自己对这玩意儿这二十多年来说不清的情绪而已,毕竟说不清是讨厌还是喜欢,这是第一次他按自己的想法真正做出了自己想表达的东西。

今天是展览的第一天,马亮和胡媛媛一早就过去了,孙问渠起得晚,那边开展了他才起了床,跟工作室的设计主管一块儿走的。

主管开车,他还在副驾上补瞌睡,不过还没补几分钟,马亮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老爷子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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