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汉卿与表妹、妹夫被“请”到了警察局,却没有人上前录口供。三人等了半个小时,终于意识到事态有些不对头了——身边总有几名警员晃来晃去,不远不近地观察着他们;问问负责的警官去哪里了吧,人家挺客气地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们又不是罪犯。表妹对这待遇感到不满意,小声嘀咕了几句,立刻引来警察关注的目光,也不由得住了嘴。

他们在楼下坐着,楼上的办公室内,刘队长正在和薛蓉蓉商量着。

“小薛啊,记住,我们现在没有理由去采集他的指纹,千万不要太直接,要想办法引他自己暴露问题。”

“是的,队长,您放心。”薛蓉蓉绷着脸点点头,“麦涛去哪儿了?”

“他还在犯罪现场……”

“不,我回来啦!”正说着呢,麦涛推门而入,手里托着一只大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支红色的电话。

“你来的正好,薛队长要去审问赵汉卿,你去旁听吧。”

“不,我没这个本事,老爷子,我有个请求。”

“说吧?”刘队长有些纳闷。

薛蓉蓉也有些纳闷,和刘队长一样,盯着他手中的电话。

“哦,我想独自和表妹、妹夫接触一下,您看行吗?”怕人家不放心似的,他还补充了一句,“当然,您可以安排别人跟我一起去,或者您去也没关系。”

“哦,那倒是用不着。”刘队长对麦涛的人格很放心。

安排妥当,麦涛又在队长耳边低语了几句,这才和薛蓉蓉下楼,来到赵汉卿等人面前。

“赵总,您跟我来。”薛蓉蓉很有礼貌地笑笑,“抱歉让您等了这么久,刚才和医院方面还有些交涉,耽误了半天。”

赵汉卿没说什么,站起来跟着走。表妹和妹夫也想跟着,被麦涛拦住了,“您二位跟我来。”

两口子对视了一眼,想了想问心无愧,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一路跟着麦涛,三人进了一间小屋。

审讯室这地方,面积不大,方方正正,四白落地,中间摆了张桌子,两边各有两把椅子,一面墙上有个大玻璃——只要是看过相关影视作品的,都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当然,赵汉卿被带去了审讯室,表妹和妹夫没有,他们跟着麦涛进入了小会客室。

“没办法呀,终究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们也不能草率处理,耽误你们的时间,还请谅解。”麦涛笑得很诚恳,给他们倒了水,又客气地给妹夫敬了烟,三个人落了座。

人家说得挺有道理,例行公事嘛,当然,这公事是不是如此例行,外人也不清楚。

麦涛看了看表妹,又看了看妹夫,继续说:“今天出了这样的事,你们心里也难受,我知道。不过呢,想必二位也听说过警方办案的流程。”

什么流程呢?人死了,在断定为自杀之前,总要有对他杀的怀疑。如果说丈夫死了,那么第一个受怀疑的就是妻子,反之亦然。麦涛解释着:“这也是我们工作的需要,所以这次来,是想跟二位这里了解些情况。”

麦涛话音刚落,憋了半天的表妹就说道:“恕我直言啊,这次你们可是多虑了,我哥哥的前妻,算了,就说我嫂子吧,金洁她一定是自杀的。”

“喔喔?何出此言呢?”

“唉,这话我也是第二遍说了,在医院的时候,我对刚才那位女警官也解释过。今天是我和未婚夫订婚的日子,饭后去茶馆喝茶。我哥接到嫂子的短信,说要自杀,这我们都看过的,也确实是她的号码,12点前后,她还从宾馆打来电话,说已经吃药了。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你看,这怎么能说是他杀呢?”

“是,没关系,我们先不说这个。”麦涛说着,假装不经意地碰了碰手边装着电话的塑料袋。

那两人从刚才就看到了,不知何意,表情充满了好奇。麦涛心中有数。他笑笑,又问:“咱们不着急,我想问问,你哥哥和嫂子是因为什么离婚的?”

这话算是问到表妹心坎里去了,她本来就对这事耿耿于怀,趁这个机会就打开了话匣子,“哦,这事说来话长了。我和哥哥是表亲关系,他的父母,是我的舅舅、舅妈。说实在的,我舅舅、舅妈为人有些刻薄,这还不算,家里还有3个女儿,也就是哥哥的3个妹妹。这3个妹妹,性格各不相同。

“大妹妹岁数和哥哥相近,做的是服装生意,平时比较忙,见面的次数也很少。二妹也做服装生意,不过长期呆在B市,住得离哥嫂家很近,没结婚,平时常来串门。这二妹妹性格比较懒,自己不爱做饭,所以串门实际上就是蹭饭。一次两次还好说,时间长了,我嫂子肯定有意见。再说三妹妹,比我就大两岁,从小家里宠得比较厉害,纯粹没教养的一个孩子。我记得有一次春节,嫂子给我们带来几瓶香水做礼物。不管喜欢不喜欢,大家都是笑纳了,唯独小妹妹说这香味她最讨厌,不要。当时弄得嫂子下不来台,要说我哥也是有点窝囊,也没说什么,这事就那么过去了。”

“是啊?”麦涛像在演戏,直皱眉,好像也很不能理解,“这是哪年的事儿?”

“你让我想想,唔,这么说吧,大概是哥嫂离婚的半年前,他们离婚整两年啦。”

“行,明白了,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很多吗?”

“很多谈不上,因为我毕竟是个外姓人,他家里的状况,反正我能了解到的也不算少。”

“所以,你哥嫂之间,就有了矛盾?”

“嗯,何况婆婆也不太喜欢她。我舅妈是个很能装的人,每次我哥开车一到楼下,她就跑到屋里去哼哼装病,什么活都不干;等哥嫂一走,她就没事人一样了!”

麦涛笑笑,手指在桌上匀净地敲着,得得作响,“这种事你咋知道的?”

“是我……啊,这该怎么论,哎,是大妹妹的女儿说的。小孩子童言无忌,说‘姥姥最能装了’。”

“总的来说,这一家的4个女人,全都看你嫂子不顺眼,是这个意思吧!”

“对!”表妹用力地点点头,好像在说你总算听明白了!

“家庭中的矛盾转移到夫妻身上,所以他俩感情就受到影响了吧。”

表妹没觉得什么,她身边的未婚夫,有点纳闷,对面坐的年轻人,是警察吗?说话可真是不像,为什么关心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呢?他在桌子底下,轻轻捏了捏未婚妻的手,没想到招来一个白眼。

“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吧。嫂子家里就她,爸爸妈妈也得宠着吧。你想想受了这么多气,能没点反应吗?话说回来,我这哥哥人还不错,可就是窝囊,好多事不敢明着说,都是拐弯抹角的。按说嫂子受了气,我哥应该说句公道话,可他没什么反应,这就让我嫂子更生气了。”

“看来你和嫂子关系不错,她跟你说的?”

“有些是,有些不是,我也看得到。”

“好吧,那么咱们继续说说,他俩离婚之后怎么样了呢?”

“先说离婚这件事吧。我觉得他俩不完全感情破裂,而是在这样的家庭关系之下难以相处。所以我哥对嫂子应该还是有份感情的。离婚的补偿就别说了,他们有两处房子,近的一处上班方便,远的给了嫂子。其他各项费用加在一起,我看不少于50万吧。两人办了离婚证的当天,我哥还请嫂子吃饭,我也在场。记得我哥说俩人还算是朋友,以后嫂子要是没工作混不下去了,他还可以养她。当然,她要是能得到幸福,他也高兴。”说这番话,表妹声音高昂,带着些得意的神色。

“可是,我听说,婚后,你嫂子还常去要钱。”麦涛这是套话,实际情况他并不了解。

没想到表妹立刻反问道:“你从哪儿听说的?”

麦涛没留神这一问,愣了愣,呵呵一笑,“啊,我是听他公司同事说的。”

“公司同事?”两口子狐疑地交换了个眼神,“怎么你们还找到他公司去了。”

麦涛终归是年轻,又没做过警察,不懂得问话的技巧。警察审问,不能把自己掌握的情况说出去,否则会让嫌疑犯心里有了准备。

虽然表妹和妹夫不是嫌疑犯,可他们总还是嫌犯的近亲,麦涛没法子,只好打起了官腔,“有些事情就不好透露了。”

警方不说,外人自然也就不敢问,可是这样一来,好不容易让他们松懈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

两人半天没说话。

麦涛知道,如果不抛出杀手锏,是无法从他们嘴里再挖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的。于是,话锋一转,他问道:“自杀的电话,是金洁打来的,你们听到声音了吗?”

两人点点头。

“你们确定是金洁的声音吗?”

即使最迟钝的人,也听得出来话里有话。表妹冲口而出:“不然还能有谁?”

“别乱说。”未婚夫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拦了一句,可还是说晚了。

麦涛也不在意,笑呵呵地说:“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呀,是不是金洁的声音,您听清楚了吗?”

茶楼雅间里,金洁打来的电话,只有最后一次,是众人都听见的,按了免提。

“是呀,我听到了,”表妹不是那么确定了,以征询的眼神看了看未婚夫,“对吧,你也听见了。”

妹夫是在金融街开茶楼的,多聪明的一个人啊,他马上意识到事态冲自己来了,莞尔一笑,“麦警官,我以前是从没有见过金洁的,对她的声音,当然也不熟悉。不过电话里,确实是一个女人微弱的声音,还有两位朋友可以作证呢,不信您可以把他们找来问问。那时候,我们听说她吃了药,都吓坏了,哪里还顾得上注意别的。”

这番话说得漂亮,堪称完美!意思是说,我们绝对听见了一个女人求救,不过谁知道是不是金洁;何况事态危机,我们光想着救人,听错了也是在所难免。

麦涛点点头,“哦,你说得对。不过,我还是有点好奇,这金洁以前好像是自杀过一次吧?”这还是套话,不过这一次麦涛早有准备,假如被反问,自己大可以说是医生发现尸体上还有伤痕。反正谁也不可能回到停尸房去一探究竟。

没想到这一次套话,竟然起了作用。妹夫还好,表妹的眼神里闪动了几下,摇了摇头,“唉,确实还有一次。”

说中了!这就好办了。

麦涛也不催促,等着她往下说。

“这大概是半年前的事儿了。不过当时,我和表哥并不在一起,也还不认识他,”她用下巴指了下未婚夫,“嗯,从哪儿说起呢?今年年初的事儿吧,过了春节,我去日本旅游,刚回北京的那一天,表哥给我打来电话,我还以为是约我吃饭,挺高兴的。可电话里表哥声音很急躁,说我嫂子要自杀。我连衣服都没换,就开车赶去嫂子在天堂苑的家。”

又是天堂苑……

麦涛插了句嘴,把金洁的地址记下了,示意表妹继续往下说。

“屋门没锁,嫂子站在阳台附近,手里拿着把水果刀,我哥站在客厅里边,也不敢贸然上去。正好这个时候,我赶到了,没辙,劝吧。也不记得都劝了些什么啦,反正我就记得嫂子手腕上全是血。后来她好不容易从阳台上下来,我们就送她去医院,大夫说没大事,草草缝了几针。”

想来伤口并不严重,麦涛听了有些想笑,这次的自杀只怕是在做戏,又打算讹点钱吧。真想割腕,其实很简单,电视上演的都是横着切,那且死不了呢,懂行的,在腕子上竖着开一刀,纵使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你。

等她说完,麦涛的圈套就成型了,“原来是这样,那我不免有些奇怪了,你嫂子的第一次自杀,算是个闹剧吧?”

“那是她怕疼……”这话说得没有底气,表妹自己都觉得这理由听上去有些牵强。

“好吧,就算是怕疼,不过有了第一次自杀的闹剧,现在又有了这一次,难道你们不怀疑,这又是一出闹剧吗?”

狼来了的故事,谁都听说过。金洁的自杀,当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过有前一次的事情,后来这一次,也难免让人产生怀疑。麦涛的用意很明确,让他们产生怀疑,就足够了。

这时候,沉默半天的妹夫开口了:“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啊,当然,我不知道第一次自杀的事情。不过这么一说,你哥哥的反应,确实有些过于着急了。”此人说话聪明,即有分寸,意思是说,赵汉卿的反应有点戏剧化了,可这个字眼,绝不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放在平时,表妹是要破口大骂的,可是这一次没有,因为实际情况确实让人匪夷所思,她脑海里闪过许多的辩解,全都差强人意。

因为他太爱她了?不对,爱她干嘛还不帮着她说话,还要离婚?

半天,她才说:“谁都不希望别人死在自己手上,是吧?”

麦涛笑了,这是

心理咨询师才爱说的话。每逢遇见自杀的病人,没底的心理咨询师是绝对不敢接待的,用的就是这句话,病人死在自己手上,良心上受到谴责不说,自己的职业生涯,也多了个污点。这就是为什么,一说心理问题,老扯到抑郁症上。其实,中国哪有那么多抑郁症啊?都这么说,只不过是好开药,也好推责任罢了。

麦涛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说:“其实我问你们这些事,是有个原因的,你们看,这是我从213室拆下来的电话机。金洁是在这屋里自杀的,对吧?”

电话机被推到桌子中间,尽管上面覆盖着塑料袋,可还是能清楚地看到上面贴着213的标志牌。

两人不明缘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来吧,你们用它给你哥哥打个电话吧?”

都没接线,这怎么打呀?

可表妹还是伸手按动电话,1、3、6、9……她愣住了,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

数字9,这个按键,按不动!

此时无声胜有声,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啪啪的按键声——表妹不死心,又按动了好几下,可是9号键,似乎是卡死了,始终按不下去。

“这……”坐在一旁的妹夫也慌了神,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麦涛。

麦涛给出了解释:“这就是我在213室发现的电话机,是坏的,你们救人离开的时候,房间上了锁。我也问过前台了,都知道这是自杀现场,没人再进去。随后我到了,把电话机原封不动地拿回来,就是现在这个。那么,请问金洁怎么可能用这个电话机给你哥拨打电话呢?”

事实胜于雄辩,任何辩解,此时此刻都没了用处。

金洁吃了药,敲开其他房间借用电话,鬼才信呢!跑到楼下去打电话,以她当时的身体状况,更不现实,何况前台服务员也不记得有这码事。

“这,这不可能……”表妹用微弱的声音反驳着。

敏感的妹夫恍然大悟。既然213的电话无法拨打,那么他们听到的就绝不是金洁的声音。还有另一个女人,她使用其他房间的电话,装成金洁,拨打赵汉卿的手机,而这样一来,此举背后的动机就不难想象了。那个女人,要为赵汉卿营造不在场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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