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也就是巡回法庭开庭的前一天,罗勃来到法兰柴思接夏普母女到诺顿过夜,他到达时,发现整个地方洋溢着举行婚礼似的欢乐气氛。首先在屋正门两旁台阶上各站着一大簇叫人惊异的黄色花丛,进到屋内,那往昔昏暗的玄关也排满着花朵,像为婚礼妆点教堂般的灿烂起来。

“纳维尔!”玛莉安说,举手挥扬为满室的眩彩解释。

“他说这房子需要为将来临的喝彩装点。”

“我希望我也想到过这个。”罗勃说。

“在经过近来这些日子,我会很惊讶你还能想到其他的事。而且如果不是有你,我们今天也不会有值得庆祝的场面!”

“你是说,如果没有一个叫贝尔的人的话。”

“贝尔?”

“亚力山大·贝尔。他发明电话。如果没有那发明,我们现在还处于暗中摸索的阶段。可是,我现在得要好几个月后,才能再次忍受使用电话了。”

“你们轮流用电话吗?”

“嗯,不。我们每个人都有一部。凯文和他的职员在他的办公室,我在他位于圣保罗教堂庭院区的公寓,艾历克.伦斯登和三个手下在他的办事处等地方,可以无限制使用电话而不被打扰。”

“那共有六个人。”

“七个,加上六个电话。而我们迫切需要它们!”

“可怜的罗勃!”

“刚开始时,还算有趣。我们满怀着出猎的兴奋,知道我们正踏在确切的轨迹上,成功就在眼前。可是到我们查知在伦敦地区电话簿上的所有姓查德威克的人跟三月二十九号飞往哥本哈根的那个姓查德威克的人找不到一点关系;还有所有航空公司能给我们的记录只是确认二十七号,有人从拉伯洛订了两张机票,这时,我们就都失去了刚开始时的热烈。当然,有关拉伯洛的消息稍稍振奋了我们。但除那之外,就只有继续艰苦努力了。我们找出我们国家跟丹麦问买卖交易的商品种类,把这资料在我们之间平分。”

“货品资料吗?”

“不是,是买方和卖方的资料。丹麦旅游局是天赐给我们的好运。他们把一堆资料倾泻般倒给我们。凯文,他的职员,还有我负责出口的部分,而伦斯登和他的手下负责进口。接下来就是冗长烦闷的工作;我们跟每家公司的经理人员联络,问他们:‘你们公司里有没有个叫伯纳德·查德威克的人?’你知道吗,有无数的公司里没有名字是伯纳德·查德威克的职员。我呢,倒比以前多了解些有关我们输出到丹麦的货物了。”

“我相信!”

“到后来,我简直厌烦极了电话这玩意儿,当我眼前的电话铃响起来时.我实在不愿接起来。我也几乎忘了电话是两头通的。于我,在那段时间,电话只是一种询问的工具,拿来跟全国各个地方单向联络而已。所以我这头电话铃响时,我瞪着它好一会儿,才突然回神了解那东西是双向的,现在有人打电话给我。”

“而那是伦斯登。”

“是的,那是艾历克·伦斯登。他说:‘我们找到他了。

他在一家叫布雷恩的公司采买陶瓷制品类的货物。“‘”我很高兴最终是伦斯登找到他的。那会补偿他在追索那女孩时碰到的失败。““是的,他的确觉得比较平衡了。后来我们就急急的去跟我们需要的人会谈,还有申请传票。而所有的努力现在就等着明天在诺顿的开庭。凯文简直等不及。他已准备好满满的质询要一吐为快了。”

“如果要我对那女孩儿有一点点怜悯的话,”夏普太太说,带着过夜用的旅行袋进来,随随便便地就抛在一张贴墙而立的桃花心木桌上,那种轻忽的态度是会让琳姨昏倒的,“那会是在站到证人席上接受凯文·麦克德默充满敌意的讯问。”罗勃注意到那个袋子,原来应该是相当精致而且昂贵的——可能是她早期富裕的婚姻生活的纪念物——已经因岁月的浸染而呈现苍老破旧了。他暗自决定当他要娶玛莉安为妻时,给新娘母亲一个化妆箱当礼物——小巧、轻便、优雅,而且昂贵的那种。

“我绝不会,”玛莉安说,“对那女孩有一丝丝怜悯惋惜之情。我会像拍打柜子里的飞蛾一样的把那女孩儿打出这地球,只除了我总是会对飞蛾感到抱歉。”

“那女孩到底想做什么?”夏普太太问。“她想过要回到她的家人那儿去吗?”

“我不这么认为,”罗勃说。“我想她一直在生气另加怨恨,因为她不再是草地边巷三十九号的那个家庭的重心了。就像凯文很久以前说过的:以自我为中心和无度的虚荣是培养罪恶的渊薮。一个寻常的女孩,即使是个情绪化的青春少女,在听到她收养家庭的哥哥不再以她为他生活的重心之后,会伤心欲绝的;可是通常她们会以哭泣、乱发脾气或变得难以相处来发泄,或决定向红尘告别而剃发出家,或其他很多青春少女会采取的适应方法。但像贝蒂·肯恩这样自私自利的女孩,她们生活哲学中没有适应别人的方法。她要的是这世界必须因她而改变。罪犯总是这样想的。没有一个罪犯认为他错了。”

“好一个迷人的生物。”夏普太太说。

“是的。即使拉伯洛主教也会发现难以为她说情。他反复谈论使用的‘环境’

议题这回一点儿用也没有了。贝蒂.肯恩有着所有他建议罪犯应该有的救济;爱,自由发展的空间,教育,安全感。如果你替主教想想,他真的面临一个难题,因为他不相信遗传。他认为罪犯是时势所造,因此也可以改变。‘坏因子’对主教而言是迷信,是异端邪说。”

“托比.拜恩,”夏普太太用鼻音哼出。“你应该听听在我哥哥马厩工作的那些小伙子对他的评语。”

“我听过纳维尔,”罗勃说。“我怀疑有人能改变纳维尔对他的看法。”

“这么说,那个婚约真的毁定了?”玛莉安问。

“没错。琳姨现在转而希望是怀特克老将军最大的女儿。她是一位女伯爵的外甥女,一个富豪的孙女。”

玛莉安跟他一起笑了起来。“那怀特克老将军的女儿怎么样?”她问。

“不错。公正,漂亮,好教养,善音乐,不过不会唱歌。”

“我衷心祝福纳维尔娶到一个好妻子。他要的是找到他自己终生的兴趣,一个能让他灌注精力感情的重心。”

“目前能让他感到兴趣的是法兰柴思。”

“我知道。他对我们非常好。现在,我想该是我们出发的时候了。如果有人在上星期告诉我,我将离开法兰柴思赶赴诺顿等着胜利,我可不容易相信。可怜的斯坦利今后可以睡到他自己的床上了,不用再在一栋寂寞的房子里守着两个老妇人了。”

“他今晚不睡这儿吗?”罗勃问。

“不,为什么要呢?”

“我不知道。但我对把这栋房子完全空置而无人守护,感到有些不妥。”

“警察会定时巡逻的,而且,自从那晚有人把玻璃打碎之后,就没有人试着再做什么破坏行动了。何况仅是今天晚上,明天我们就回来了。”

“我知道,但我仍然觉得不好。斯坦利不能再待一个晚上吗?直到这个案子结束?”

“如果他们要再破坏我们的窗子,”夏普太太说,“我不认为他们会因为斯坦利在而退却。”

“是的,我想你是对的。不过,我会提醒哈勒姆的,我会告诉他这房子今晚没有人在,”罗勃说,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玛莉安把门锁上,他们一起走向车道上的铁门,罗勃的车子停在那儿。在铁门旁,玛莉安停了下来,回头看了房子一眼。“那是个丑陋的老房子,”她说,“但它有个好处,那就是它整年看来都一个样儿。草坪在仲夏看来有些焦黄没有生气,但除此之外,它都不变。大部分的房子都在一年中的某个时段展现最好的风姿——如杜鹃花开,草科植物藩篱的盛绿,蔓藤的攀爬,杏仁花丛等等。但法兰柴思永远都是一个样子。它周围没有多余的装饰。你在嘲笑什么,母亲?”

“我只是在想那可怜的建筑物装点上那黄色花丛,看来很可笑。”

他们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嘲笑着那几乎叫人无法忍受的有着脏污白墙的房子,和它不协调的装饰物,在笑声中,掩上铁门离去。

然而罗勃并没有忘记,在诺顿的菲得兹旅馆跟凯文用晚餐前,他打了个电话到米尔佛德镇的警察局,提醒他们夏普家那天晚上没有人。

“好的,布莱尔先生,”那警官说:“我会关照巡逻的警员打开铁门进去探看。

是的,我们有钥匙。一切都会没事的。”

罗勃不认为那会有多大用处;但同时他也知道没什么其他的方法可用了。夏普太太说了,如果真有人想再打破玻璃,那么,没什么可以阻止的。他最后承认他太过操心,于是轻松地跟凯文及其他的法律界朋友用餐。

晚餐进行得顺利极了,当罗勃终于回到菲得兹旅店房间时,已经很晚了。菲得兹不仅有名——是到英国旅行的美国人一定会来拜访的地方之一——它还有现代化的设备。水管被藏在橡木墙后,电缆在天花板横梁上,电话线隐没在橡木厚地板间。

菲得兹旅馆自公元1480年起就为旅人提供舒适的落脚处,而且看来它还会继续下去。

罗勃感到疲累万分,于是头一沾枕即沉入梦乡。他睡得极沉,床头的电话铃响了好一会儿才把他迷迷糊糊地叫醒。

“喂?”他说,半醒半睡的。然后突然问清醒过来。

是斯坦利。问着他是否可以回到米尔佛德镇?法兰柴思失火了。

“情形很糟吗?”

“不太好,但他们认为他们救得了。”

“我马上出发赶回来。”

他火速地以到隔壁房间的冲刺速度赶了二十英里的路程,那惊人的速度,对月余前的他来说会是个了不得的记录。而当他轰的一声驶过位于米尔佛德镇商街斜坡底端的他的家,出镇往郊区继续开去时,他看到在地平线上端有个发出灼热光芒的火球,像是刚刚升起的圆月。但月亮早已高挂天空,那是一个在朦胧夏夜里,撒下银色光芒的新月。燃烧中的法兰柴思在浓浓漫天烟火中摇晃着,罗勃的心突地被记忆中的恐怖战栗席卷。

至少,房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喃喃叨念着不知有没有人有时间抢救房子里有价值的东西,有没有人可以立时判断什么是有价值的,什么不是?围墙间的铁门大开,而庭园——趁着火焰,一切都可以看得很清晰——挤满了救火人员和救火设备。

他看到的第一件事,跟草地极不相称的,是本来在起居室的有珠饰的椅子,他霎时变得有些歇斯底里。不知怎地,有人把那抢救出来了。

叫人几乎无法辨认的斯坦利拉住他的袖子说,“你来了。我想你应该被通知。”

汗水如涓涓细流般淌下他熏黑了的面庞,留下清楚的线条,使他年轻的脸看来满是裂纹,显得老迈。“救援的水不够。我们抢救出不少东西。

起居室里她们每天习惯用的东西。我以为那是她们面对选择时会要保留的。我们还把楼上的一些东西抛出来,但笨重的东西都烧掉了。“床垫、床单被堆叠在草地上,远离着救火员忙乱移动的靴子。家具散放在四周,像充满了疑惑而迷失着。

“来,我们把家具搬远些,”斯坦利说。“放在那儿不安全。一些飞散的烟火也许会降落在它们之上,或那些混蛋会站到上面去。”那些混蛋指的是那些救火人员,而他们正在尽他们最大的努力。

接着罗勃发现他自己在这样惊人的火场中平淡无奇地搬运家具,哀伤地辨识出那些他曾在屋里看到的东西。那张夏普太太认为格兰特探长太重不能坐的椅子;樱桃木餐桌,用来请凯文午餐的;贴墙而立的桌子,夏普太太数小时之前还漠不关心地把旅行袋放在上面。火焰爆裂怒吼声、救火员的叫喊声,混杂火红的奇异月光、头顶探照灯以及摇荡的火光,还有疯狂毗连而彼此毫无关系的家具,这一切的一切让他有着才从麻醉药里醒来的朦胧,不确实。

然后两件事同时发生了。一楼楼板塌陷下来。而当新起的火苗升起照亮周围时,他看到两个并排而立的年轻人,脸上挂满幸灾乐祸的神色。在当下,他明白斯坦利也看到了他们。他注意到斯坦利握紧的拳头击向站得较远的那个的下巴,接着在火势蒸腾中,听到噼啪一声,那张幸灾乐祸的嘴脸消失在被蹂躏的草地黑暗中。

罗勃自离开学校放弃拳击后就再也没有打过人了,而他此刻也实在没有打算要这么做,但他的左臂像是自动地蜷曲起来,然后另一张挑衅的脸也倒在黑暗中。

“灵巧清爽,”斯坦利评论道。然后,“看!”他说。

屋顶整个皱了起来,就像小孩要哭时扭曲五官的样子,又像熔解中的软片。那个小圆窗,那么有

名,却又那么恶名昭彰的窗子,往前倾斜了一下,又缓缓地倒向里面。一股火舌突地窜升,又退下。然后整片屋顶坍塌下来,往蒸腾燃烧着的混乱掉落,直直的穿过两层楼板,陷入一片腾红中。人们退离那如熔矿炉的热气。火势终于失去控制,胜利般向夏季夜空昂扬窜升。

当一切渐渐平息,罗勃醒悟到天已微微亮了。平和,鸽白的清晨,充满了希望似的。四周也静了下来,喧腾叫嚣淡去,剩下缓缓在浴火残骸间慢慢蒸发的湿气。

只有那四面环绕的屋墙还矗立着,脏污、狰狞,在被整晚践踏的草坪间残存。还有阶梯及铁制扶手。门口两旁站有纳维尔送来的剩下残骸的花架,被熏黑的花无力地垂挂在边缘。

在花架之间是一个方形的开口,通向无边的漆黑。

“唉,”斯坦利说,站在他旁边,“就是这样了。”

“是怎么发生的?”比尔问,他来得太晚,只看到剩下的残破景象。

“没有人知道。当纽萨曼警员来巡逻时,这儿就已经火光冲天了,”罗勃说。

“对了,那两个家伙怎么了?”

“那两个被我们教训的?”斯坦利说。“他们回家了。”

“只可惜那种表情不是证据。”

“是的,”斯坦利说。“他们找不到该为这场火负责的人,就像他们找不到是谁打碎窗户。而我呢,还在找该对我头上的伤负责的人。”

“你今晚几乎把那人的脖子给弄断。那可以当作赔偿了。”

“你要怎么告诉她们?”斯坦利说。这显然是指夏普母女。

“天知道,”罗勃说。“我应该先告诉她们,破坏她们原来迎接胜利的喜悦呢,还是我应该让她们先享受了胜利后,再告诉她们这恶梦?”

“让她们先享有她们该得的胜利,”斯坦利说。“不要把它破坏了。”

“你也许对,斯坦利。我也希望这样。看来我最好帮她们在玫瑰王冠酒店订个房间。”

“她们不会喜欢。”斯坦利说。

“也许不,”罗勃无奈地说。“但是她们没有其他选择。

不管她们随后怎样决定,她们都得先有落脚的地方来考虑。而玫瑰王冠酒店是最好的地方了。““可是,”斯坦利说,“我在想,而且我确定我的房东会欢迎她们住到她那儿的。她一直就站在她们那一边,而她有空的房间,她们也可以使用那间她从来没用过的起居室。那边很安静。我相信她们会宁愿住到那儿,也不愿到旅店去让别人老盯着看。”

“我不是认为,而是确定。她们的情况是她目前最关心的事情。那会是一种表示忠诚的行动。”

“好吧,但还是请你问一问,确定下来,然后打电话到诺顿通知我,好吗?你可以把留言留在诺顿的菲得兹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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