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你能不能顺路去买鱼,亲爱的,”星期二下午琳姨在打给他的电话中说,“纳维尔要来晚餐,我们得把早餐的什么挪来增加菜色。我实在不懂我们为什么因为纳维尔要来就必须多准备一道菜,可是克丽丝汀娜说如果不这样,他就会偷吃她为明天准备好的食物。所以,亲爱的,如果不介意的话,麻烦你了。”

他虽然并不期待今晚得花个一至两个小时来同纳维尔聚会,但他对自己比前些天多了信心,也多了些幽默感。

他已经跟拉伯洛的一家玻璃公司联络好去修法兰柴思被破坏的窗子;他也神奇地找到符合法兰柴思铁门的钥匙——另两副备用的会在明天准备好;另外他也亲自把食物送过去了——外加一束在米尔佛德镇可以找到的最美丽的花。

他在法兰柴思受到的热切欢迎几乎使他忘却了她们和纳维尔交谈中进放出的光彩。

午餐时他打了个电话给凯文·麦克德默,没找着,但和他的秘书约好晚上凯文得空时打电话到罗勃位于商市街十号的住所。事情的发展已经渐渐超出他的掌握,他需要凯文的建议。

他推却了三个高尔夫球邀约,理由是他没有时问在高尔夫球场追逐一个橡胶类的白色球形玩意儿,那很让他的球伴震惊。

他去拜访了一个很重要的客户,这客户从上星期五就等着他,等到不耐烦打电话到事务所来查问他是不是还在布哈坡律师事务所工作。

他还跟黑索汀先生翻阅检视他拖欠延误的工作;黑索汀先生虽然站在夏普母女那边,但仍然以不出声却明显的谴责态度来表现法兰柴思事件实在不属这家事务所接案的性质。

特芙小姐也端来他的茶,如往常一般,蓝色花纹磁杯放在铺了白色方巾的漆盘上,外加两片放在碟子里的消化饼。

那漆盘现在就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一如两个礼拜以前当他在这问办公室拿起电话筒第一次和玛莉安‘夏普电话中说话时一样。短短两个星期以前,他坐在这儿看着一方西斜夕阳投射进来的余晖,对他自己那样稳定不变的生活感到厌烦,对时间的流逝有着来不及似的悲哀。可是今天即使那消化饼也没让他唾弃这样的生活,因为他已走出变成例行公事的定型化作息规律。现在他正对抗着苏格兰场,代表两位受丑闻干扰的女士,进行业余侦探的工作,更见识了群众暴力。他整个世界都变了,跟以往都不同了。甚至他认识的人也展现出不一样的特质。譬如,那个他有时在商市街看到正在购物的黝黑苗条的妇人现在是他喊玛莉安的女子。

当然,脱离日常生活固定轨道的一个结果是你不再能在下午四点钟时戴上帽子悠闲地晃呀晃的回到家去。他把茶盘推到一边,开始工作;等他再抬起头来,已是六点半了;到他推开十号他家的门时已经七点了。

客厅的门如往常般微微敞开着——就像许多老房子会有的小问题,不闩上门栓它就会左右摇摆——他可以听到纳维尔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相反的,我认为你极端愚蠢。”纳维尔正对什么人说着。

罗勃马上认出那种语调。纳维尔四岁时曾用这样冷然愤怒的语气对一个客人说:“我极端地后悔邀请你参加我开的聚会。”纳维尔显然不知为了什么非常的生气。

罗勃停下脱了一半的外套站住聆听。

“你正在对你完全不了解的事大发议论,你完全没有立场宣称那是理智的建议。”

里边没有其他声音,想来他是跟谁在电话中交谈——也许让凯文无法打进来,真是个年轻的笨蛋。

“我没有对任何人着迷得昏头昏脑。我从来就没有跟谁打得火热。是你被一些不明所以的见解搞得昏头昏脑。

就像我刚说的你极端愚蠢——你在一件你完全不了解的案子里,随随便便轻轻忽忽地就站在一个不平衡的青春少女那边,这就足以证明你昏头昏脑——你可以告诉你父亲他的指控跟基督精神一点儿关系也没有,那叫不当于扰。我不确定那不是一种对暴力的鼓励——是的,昨晚——不是,是她们的窗户都被打破了,墙上被漆上诽谤的字——如果他真的对伸张正义有兴趣,他就应该对这样的暴力做些什么。

可是我不用想就可以知道你们这些人对正义并没有真正的诚意,对不对?只有正义——我说‘你们这些人,是什么意思?就是我说的意思。你和你们那些人,只对没有益处的所谓好事来向世界表彰你们有良心。你们永远不会对辛勤工作的卑微之人伸出帮忙支持的手,却会为能引起媒体注意的牢里犯人拒吃一餐饭哭得连南极洲都听得到。你们让我恶心——是的,我说你们让我觉得恶心极了——像猫屎,让我反胃!“然后一阵巨响,话筒被甩回话机,想来那诗人说完了他要说的话。

罗勃挂好他的外套走进客厅。纳维尔正为自己倒杯浓烈的威士忌,脸上仍有着狂风暴雨横扫的痕迹。

“我也要一杯,”罗勃说,“我不是有意偷听,”他解释,“那不是罗丝玛丽吧?”

“还能是谁?在不列颠还有谁能不可理喻到那种地步?”

“哪种地步?”

“嗯,你没听到那部分?她决定加入声援受虐待的贝蒂·肯恩的行列。”纳维尔吞了口威士忌,瞪着罗勃,好像他该为此负责的样子。

“我想她的加入《艾克一艾玛》报不会对这件事有任何影响的。”

“《艾克一艾玛》报!不是《艾克一艾玛》报,是《看守人》杂志。她那个智力不足的父亲已经写了篇准备刊登在礼拜五那期上的评论。是的,你看起来好像受到惊吓了。哎,好像我们麻烦还不够多似的,还要给我们添加这个在廉价杂志里的变态感伤的夸张言论!”

《看守人》是惟一一份刊登纳维尔诗篇的杂志,罗勃有些觉得纳维尔的态度不知感激。可是另一方面,他又相当同意他的批评。

“也许他们不会刊登。”他说,虽然不抱希望但只求心安。

“你很清楚他们会刊登他寄过去的任何文章。是谁提供金钱支持使他们免于第三次的财务危机?当然是主教。”

“是他的妻子吧!”主教的妻子来自富豪世家。

“好吧,他的妻子。可主教把《看守人》当作他的业余讲坛。对他自己的文章而言,没有哪件是太过愚蠢而不宜登载,杂志社更没有胆子不刊。你记不记得曾有个冷血女孩为七到十一块钱到处枪杀计程车司机?那女孩刚巧符合他的口味。他为她基本上快哭到变成植物人。他在《看守人》为那女孩的事写了篇冗长矫情的信,声称她原来是如何的受到歧视,以及她本来该获得奖学金,可是因为家贫无法供给她书本制服,她只好出卖廉价劳力,以致结交到坏朋友,才会有枪杀计程车司机的情况发生;事实上对于那最后一点,他几乎根本不在那封被刊登出来的信中提及。

当然,《看守人》的渎者就爱那样的论调,对他们而言,所有的罪犯都是失意的天使。然后那所学校的主席——就是那女孩据说得到奖学金的学校——写了篇文章回应主教的那封信,指出那女孩并不是如主教所描述的那样,事实上她的名字排在两百位竞争者中的第一百五十九名;而对教育有兴趣的人如主教应该知道没有人会因为家贫而被排除在奖学金名单之外,而书本及助学金会自动地拨给那些来自生活艰苦家庭的子女。到这里,你会想主教该清醒过来了,对吗?然而那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那学校主席的信以小字刊登在杂志的最末页;而紧接着的下一期,那老男人转移目标向另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案子大发议论。而这星期五,唉,上帝帮助我,他将为贝蒂‘肯恩哭泣祷告。”

“我在想——如果我明天跑一趟去见他——”

“明天就是印刷的日子。”

“嗯,这倒没错。那也许我可以打电话——”

“如果你以为任何人或任何事能打动那有主权支配狂的人抽回可以引发公众兴趣的文章的话,那你就太过于天真了。”

电话铃响。

“如果是罗丝玛丽,告诉她我到中国去了。”纳维尔说。

但那是凯文·麦克德默打来的。

“嗯,大侦探,”凯文说,“我道喜来了。不过下次记得不要浪费时问联络住在埃尔斯伯瑞的平民去打听一通电话到苏格兰场就可以获得的讯息。”

罗勃回答道他仍是个十足的平民百姓,不会事事都想到苏格兰场,不过他在学——而且学得挺快。

他告诉凯文昨晚的事,并且容许自己给凯文取乐的空间,然后说:“我不能再这样从容不迫地处理这件事。有些事必须尽快解决。”

“你是要我介绍私人侦探,是吗?”

“是的,我想该是时候了。另外我还想——”

“想什么?”凯文问,因为他停顿了一下。

“嗯,我是想可以去苏格兰场见见格兰特探长,开门见山地告诉他我已了解她是如何知道夏普母女以及那栋房子的;还有她曾在拉伯洛跟一个男人见过面,我有那次会面的目击证人。”

“然后他们能怎样?”

“那么他们就能帮我们调查那女孩儿那个月的动向。”

“而你认为他们会这样做?”

“当然会啦。为什么不呢?”

“因为对他们而言并不值得。当他们发现那女孩儿根本不可信,他们只会因为得到正当理由可以漠视这个案子,而充满感激地将它结案了事。她并没有对她所说的话宣誓,警方也没有理由说她犯了伪证罪。”

“但警方可以说她误导呀。”

“是没错,但他们仍要评估这样对他们值不值得。我们可以想像,要挖掘出她那个月到底做了什么不会是件容易的工作。对他们而言,那不仅是要他们进行一桩不必要的调查,还要花时间为代表侦查一个案子时必须具备的程序做准备。对于一个案件已堆积如山的部门,更严重更紧急的事件像洪水般冲到眼前,很难想像他们会对一桩可以轻易卸下的案件大费周折。”

“可是我们说的是一个护卫正义的部门。这整件事已让夏普母女……”

“我必须修正,他们只是个执法部门。正义只出现在法院,你该很清楚地知道这点。另外,罗勃,你并没有什么确实的证据可以提供给他们。你不能确定她真的到过米尔佛德镇。而她在弥德兰大厅同一名男子喝茶并不能使她被夏普母女带走的故事不成立。不提那些,你现在惟一能依赖的是艾历克·伦斯登,春日花园五号,福勒门区,伦敦西南。”

“他是谁?”

“你的私人侦探,而且是非常好的一个,相信我。他有一群训练有素的人员,所以如果他自己不方便,他也有能力给你实力不错的替代人员。告诉他是我介绍你去的,避免他给你不中用的人手。不过当然这种事不会发生。他就像这地球上能让食物变得多采多姿的盐。他是从军警退役的,因为他在值勤时受伤。他会让你感到骄傲。我必须挂电话了。如果还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尽管给我电话。

我倒希望能有机会去看看你,拜访拜访法兰柴思和你的女巫们。我很关心这件事的发展。再见了。“罗勃放下话筒,再拿起来打给查号台,查了艾历克。

伦斯登的号码。打过去却没有人接,他于是发了封电报,说他罗勃·布莱尔,有紧急事件需要调查,而凯文·麦克德默建议伦斯登是最好的选择。

“罗勃,”琳姨说,愤慨得脸色通红,“你知不知道你把鱼放在玄关的桌上,会让那张红木家具湿淋淋的,而克丽丝汀娜正等着它?”

“这项控诉是为了红木桌子,或是让克丽丝汀娜久等了?”

“真的,罗勃,我真的不知道你怎么了。自从你牵涉进法兰柴思事件之后,你就完全变了。两个礼拜以前,你绝对不会把鱼包裹放在打过蜡的红木家具上,然后忘掉它。即使你真的忘了吧,你会感到很不好意思而连连道歉。”

“我很抱歉,琳姨,我真心忏悔。可是你知道我不是常有机会对这样严重的案子负责任,你要原谅我有时因疲倦不堪而心不在焉。”

“我才不以为你疲倦不堪。相反的,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兴奋呢。我想你是百分之百的对那件肮脏的案件有兴趣。就在今天早上,安鲍宁的楚洛芙小姐还向我表示对你近来的糊涂的吊慰呢。”

“是吗?那么,我对楚洛芙小姐的姊妹表示我哀悼的意思。”

“哀悼什么?”

“哀悼有个像楚洛芙小姐这样的姊妹。你今天过得不太好,是吗,琳姨?”

“不要这样嘻皮笑脸,亲爱的。这小镇里所有的人对这样一个丑闻都顶不高兴的。这本是个干净又高贵的小地方。”

“现在的我就跟两周前一样不很喜欢米尔佛德镇,”罗勃回想着说,“所以我省下我的眼泪。”

“今天有

四辆以上的大型游览巴士从拉伯洛来,只为了可以在途中看到法兰柴思。”

“谁提供食物给他们?”罗勃问,要知道像那样的大型巴士在米尔佛德街道并不受欢迎。

“没有人。他们相当不满。”

“希望他们记取这次教训,下次只管自家事。”

“牧师太太坚持在这件事情上要我们的行为应符合基督精神,但是我认为她搞错重点了。”

“基督精神?”

“是啊——‘保留价值判断’,你知道。可是那是软弱而不是基督精神。当然,我不讨论那件案子,亲爱的罗勃,即使是跟她。我可是相当谨慎的。但当然她知道我是怎么想的,而我也知道她是怎么看待,所以讨论就完全无一声清晰的鼻哼声从纳维尔的方向传来,他正轻松地躺在椅子上。

“你说什么,亲爱的纳维尔?”

邢育婴般的口气吓住了纳维尔。“没有,琳姨c”他驯服地说。

但是他仍没能逃过一劫,那声从鼻子冒出的冷哼太过于明显了。“我不是吝惜给你酒喝,亲爱的,但是那是你的第三杯了,对不对?我晚餐准备了甜酒,但是在那几杯烈酒之后你一定品尝不出。你实在不应该养成那个坏习惯,更尤其你要娶主教的女儿。”

“我没有要娶罗丝玛丽。”

波妮特小姐愣住,惊恐万分。“没有!”

“那就像娶公关部门。”

“可是,纳维尔!”

“或像娶个收音机座。”罗勃记得凯文提过罗丝玛丽惟一能产生出来的东西是留声机。“或者鳄鱼。”罗丝玛丽其实相当漂亮,罗勃猜“鳄鱼”是跟眼泪有关的部分——像猫哭耗子,假慈悲。“或临时演说台。”海德公园的大理石拱门,罗勃在心里悄声加注。“更或者是娶《艾克一艾玛》小报。”这听来像是最后一项了。

“但是,亲爱的纳维尔,到底为什么呢?”

“她是个非常愚蠢的东西。快要跟《看守人》杂志一样蠢笨。”

罗勃很有气度地避免提起过去六年那《看守人》杂志几乎是纳维尔的圣经。

“嗯,不要这样,亲爱的;你们只是小吵了一架;所有订了亲的人都会这样。

老实说,那是件好事,在婚前就把这些授受关系弄清楚;婚前从不吵架的情侣,结婚后会让人跌破眼镜地吵嚷不休;所以不要把小小的不愉快看得太严重。今晚你回家之前可以打个电话给她——”

“我们的意见不同其实是在相当根本性的问题上,”纳维尔冷酷地说,“而且我绝对没有理由打电话给她。”

“可是,亲爱的纳维尔,什么——”

三响嘶哑薄弱的铜锣声穿梭在她的抗议言辞间,她不得不停下来。一个戏剧性的婚约破裂在这时被需要马上关心的事情给取代了。

“那是铜锣声。我想你最好把你的酒带到餐厅去,亲爱的。克丽丝汀娜喜欢在汤里加了蛋后立刻上桌,而她今晚心情不是很好,因为鱼到得太晚。我自己是不能知道鱼晚到有什么关系,那鱼的做法是烘烤,不要多少时间的。

把红木家具上的鱼渍抹干净也不是她的工作.我早清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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