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下午,森川吃完中饭之后就去医院了。即使没有重症病人,只要有空他就去医院。星期天露露脸,可以加深与病人的信赖关系,方便治疗。

与护士说了一些逗乐子的话后,森川心情愉快地离开医院。他计划今天去新宿购物。森川一下车便兴冲冲地朝车站南口走去,刚出检票口,就见瑶子和可菜往这边走来。

“真是巧极了!”

森川高兴地挥着手,一家人径直前往京王百货店七楼的儿童服装商场。今天主要是为可菜购买冬季大衣。虽然还只是在10月,可商场里已经是冬装的天下了。

“可菜,这件不错。”

森川指着一件带帽兜的大衣说。

“那件不是开司米的,超出预算了。”

瑶子看了一下价格,立刻就放下了。森川在商场四处走着看着,比为自己买衣服兴致还高。他又拿起一件宽下摆的粗呢上衣,“这件怎么样?穿着一定可爱。”

“嗯,这件看着不错。”瑶子似乎也觉得好。大红的毛毡底子嵌着深绿的条纹,里子用的是苏格兰方格花纹,看起来很华贵的样子。

“是圣诞红,穿着也暖和。”

“不过,你看这件也很好啊。”

瑶子手里拿着的是同一款式的红绿相间的大衣。

“这件太土气了。可菜穿红色的绝对合适。”

“不是吧,绿色的才漂亮嘛。”

“红的女孩子穿着才可爱。”

两人互不相让,最后决定让可菜选择。他俩拿着各自推荐的大衣,在可菜面前蹲下身子。

“可菜,你看哪件好看?是红的好看,是吧?绿的穿着像男孩子哦。”

森川不断重复着。瑶子不说话,只是微笑着。可菜噘起嘴左看右看,最后指着绿色的大衣说:“这件好。”

“呵呵,咱可菜的眼光真棒。”

瑶子自得地夸奖道。森川不太情愿地将手中的红色大衣重新挂上衣架。

接着,在买了可菜的帽子、瑶子的围巾和森川的皮手套后,一家人走出了百货店。

“今天天气不错,去南步道走走吧。”

森川喜欢和家人一起逛街。和妻子一左一右搀着可菜悠闲地散步,他感觉日子过得充实。

走在新宿的南步道上,眼前高高耸立的电信大厦在午后阳光的映照下,让人在恍惚间以为是纽约的摩天大楼。

“我要吃蛋糕!”

可菜说着便朝露天咖啡吧跑去。森川挑了一个面向大草坪的席位坐下,给自己和可菜各点了一份西点,瑶子则要了一壶芳香茶。

“真舒畅。”

森川仰望着一碧如洗的蓝天,舒展了一下身子骨。可菜吃完了蛋糕,去草坪上追逐鸽子。

“前几天在医院和几位前辈医生闲聊时,大家都在为难应付的病人越来越多而感到棘手。”

“难应付的病人?”

“就是那些虽到了癌症晚期,却一定要医生施以电视上看到的先进疗法的病人。”

“电视的影响可真大。”

“这些病人真是不明事理,总觉得治疗是万能的。”

瑶子喝了一口茶,眯起眼睛。

“病人寄希望于治疗也很正常,轮到谁都会希望把病治好。”

“但是,这样执着于治疗只不过是在浪费时间。本来余下的时间就不多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变换一下心情,将后面的日子过得更有意义。”

“执着于治疗是浪费时间?”瑶子纳闷道,在她看来一个病人千方百计寻求治疗是理所当然的事,“我觉得这不是浪费时间。就算没有效果,在治疗期间,他总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是人活下去的支柱,没有了它,怎么将日子过得有意义昵?还有你说的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人一旦绝望,谁还有心思去想这个呢?”

“这正是执着于治疗带来的结果,绝望的心情来自于原以为有希望的事。假如接受了已无治疗价值这一现实,心情也就会变得平静如水,即人们所说的接纳死亡。只有这样,才能按自己的意愿过完余生。”

“但有这样境界的人毕竟是少数啊。”

“可是,我能在明知会缩短病人生存期,还要对那些怀着虚无缥缈的希望的人实施只会带来副作用的治疗吗?”

“难道就没有不会带来副作用的治疗了?”瑶子不由得提高了嗓音。

“有啊,就是那些维生素之类的东西,然后跟病人说这是很有效的治疗药物。这不成了欺骗吗?”

“那总比什么都不治要好啊。”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我不想诳人、糊弄人。”

“阿良的初衷我明白。不过,该怎么说呢……”

“怎么?”

“嗯,总觉得有沟通障碍……”

瑶子拿起茶壶往杯子里斟满芳香茶,然后慢慢啜上一口。

森川则在思索着有没有接近解决问题的答案。思考对他来说并不是件讨厌的事,从学生时代起,考试什么的,越是难解的问题越能激发他的斗志。

“病人无法接受现实,不就是因为心理准备不足吗?谁都有可能患上癌症、脑梗塞而病倒。所以,从日常起就该有所准备,健康的时候好好生活。这样,就算是万一发生不测,也能够平静地接受事实。”

这番话,森川是若无其事地说出来的,不想竟引起了瑶子的惊叫声。

“那就是说,阿良也己做好了随时患癌的精神准备?这可不是你个人的事啊。那我也可能患癌,甚至可菜都可能忠癌。她还有可能遭遇交通事故、感染大肠杆菌、发生地震时被压在楼房底下、游泳时溺水……对于这些都应当做好心理准备?这样才能够接受不测的发生?”

“你怎么了,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不是我怎么了,而是阿良你想得太多,脑子里老是盘旋着这些念头。人可不能照着这个样子生活在世界上。”

森川不知道瑶子为什么突然这样反驳自己,他想,一定是自己的哪句话惹妻子生气了。我这样思考问题有什么不对吗?那除了思考,还有什么办法能找到问题的答案呢?

森川再次做了一番反思。自己是诚实的,非常纯粹。

“假如瑶子或可菜遭遇意外事故身亡,我不管做好怎样的精神准备,都是没法接受的,肯定会痛不欲生。但如果是因病去世的话,还是有点不一样。凭我这点医学知识,不管是我,是你,还是可菜,在治疗上绝不会去抱有无望的期待。一旦无法医治,便不再治疗,因为带来的结果是有害无益。要坦然接受已无法治疗这一现实,珍惜余下的生存时间,过得不留一点悔意。好好回想以往的美好日子,珍惜和你们在一起的分分秒秒,以永镌记忆之中,直到最后时刻的来临。这是最能消减悔恨和悲伤的办法。所以,我也希望病人能做到这一点。”

森川像是整理思绪般一字一顿地说着,瑶子的情绪似乎也因此稳定下来。她落下视线,小声嘟哝:“太残忍了,但愿谁都不要碰上这种事。”

愿望归愿望,要发生的事,它还是要发生。人是无能为力的。

蓝天、阳光,还有来来往往的人群,眼前的一切就像一幅无法看懂的魔术画,五岁的可菜正在无忧无虑地玩耍。她要是突然从自己眼前消失的话……

光是想象一下,森川就产生了好似坠入深渊般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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