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翠餐厅是伦敦西区少数几个星期天仍供应食物的地方,领班费德瑞禁不起菲尔博士哀求,马上腾出一个私人包厢。

领班费德瑞看到博士的三位客人:前天晚上才来过贝尔翠的芮高德教授、汉蒙德先生和金发的摩尔小姐,爱理不理态度十分冷淡。

这几个人见了他也不见得高兴,尤其是当费德瑞故意摆了一个势利的手势。他发现这些人只是为吃而吃,并非享用美食,便带他们走入谋杀俱乐部上次聚会的那间包厢。

他们围桌而坐时,他也没看出他们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我现在要吃我的药。你们请继续,”芮高德教授抱怨。

“是的,”迈尔斯连看都没有看菲尔博士一眼便说,“请继续。”

芭芭拉默不作声。

“听我说!”菲尔博士比了一个夸大但没有意义的手势,烟斗里的烟灰洒在背上。“我们为什么不等……”

“不!”迈尔斯说,目不转睛地盯着盐罐。

菲尔博士说:“我要你回想昨晚的事,芮高德跟我赶往灰林,芮高德怀着浪漫的任务要警告你小心吸血鬼。”

教授羞愧地说:“我当然还想顺便参观一下查理·汉蒙德爵士的图书馆。结果在灰林停留的这段时间,惟一没有看到的就是图书馆。人生总是这样!”

菲尔博士看着迈尔斯。

“你,芮高德和我,都待在客厅里,”他接着说,“你跟我转述有关于费伊·瑟彤对布兽克命案的描述。

“我假设哈利·布鲁克是杀人凶手。但是他的动机何在?这就是我灵机一动,料准的地方就在你的描述里。当你问费伊·瑟彤是否跟哈利互许终生时,她却歇斯底里地大笑,我就明白了。这些匿名信,这些中伤的谣言,都是出于令人不齿的哈利之手。

“我得先提醒你们!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手稿的正确性,直到费伊·瑟彤今大下午在医院里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它使得强烈的情绪黯淡,它使得整个局势完整,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我看到的是,一个无辜女人被一个假装爱她的男人陷害。荷渥·布鲁克是从命案当天下午哈利在房里写的秘密信函里发现事实真相的吗?在这个事件中,我们必须想到还有一个相当神秘的通信者——吉米,摩尔。

“这个前提解释了哈利要杀他父亲的动机,也明白显示费伊是清白的——除了她基于个人因素所做的事,比方说,把掉进入河里的公事包藏起来,从不举发哈利。无论如何,吸血鬼的说法是个无稽之谈,我曾经告诉过你们,当……”

“我们听到楼上传来的枪声,发现你妹妹出了事。

“当时我还没有头绪。

“不过,现在可以将我的观点、你们提供的资料,以及玛丽安在我们离开灰林前提供的讯息,用我的方式拼凑起来。我来让你们看看,整个游戏是如何在掩人耳目的情况下进行的。

“星期六下午4点钟,你和你妹妹以及‘史蒂芬·科提司’约在滑铁卢车站碰面。在喝下午茶时你抛了一个手榴弹(虽然你自己当时并不知道),宣告你跟费伊相约一起搭火车赴往灰林。对吗?”

“史蒂芬!史蒂芬·科提司!”迈尔斯努力想甩脱这张浮现在他与烛光之间的脸。

“是的,”迈尔斯同意,“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史蒂芬·科提司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作何反应?”

“现在真相大白之后,”迈尔斯面无表情地说,“我才确信他当时并不怎么开心,所以声称当晚不能跟我们一起回到灰林。”

“你本来就知道他当晚无法跟你们一起回灰林吗?”

“不!现在你提到我才想起来,当时玛丽安跟我都很意外。史蒂芬匆匆解释,说办公室里突然有急事要处理。”

“你曾提到过芮高德教授的名字吗?这个‘科提司’知道你见过芮高德吗?”

迈尔斯一手盖住眼睛,重新建构当时情景,他看到一片模糊色彩使得丑陋的景象更加鲜明。“史蒂芬”漫不经心地叼着烟斗,“史蒂芬”戴上帽子,“史蒂芬”笑得全身发颤。

“不!”迈尔斯回答,“我仔细回想,他绝对不知道我出席了谋杀俱乐部的聚会,甚至任何跟谋杀俱乐部相关的事。我用‘那个教授’带过,但我发誓从来没有提到芮高德这个名字。”

菲尔博士涨红脸屈身向前,充满热切。

“费伊·瑟彤,”菲尔博士轻卢说,“仍然保留着送哈利·布鲁克上断头台的证据。不过,要是费伊把证据处理掉,显然就没人会知道‘史蒂芬·科提司’和哈利·布鲁克之间的关系。”

迈尔斯把椅子往后拉。

“老天!”他说,“你的意思是……”

“别紧张!”他忙说,挥舞一只手仿佛在施催眠术,眼镜歪向一边。“我要唤起你对当时的记忆。你和你妹妹,以及那个自称‘科提司’的人出现后的对话中,是否提到有关房间的事?”

“有关房间的事?”

“有关房间的事!”菲尔博士重述,语气仿如有只怪物正藏在埋伏地点。“有关谁睡在哪个房间的事啊?”

“嘱,有的。玛丽安说她准备把费伊安置在她房间,自己搬到一楼刚装修完的房间。”

“对了!”菲尔博士听了猛点头,“我之前好像有听你说过安排灰林房间的事。所以你妹妹想让费伊·瑟彤睡她的房间!喔,这样就对了!但是后来她并没有这么做?”

“没有。她当晚提议,但是费伊婉拒了。因为心脏不好,费伊比较想睡在一楼的房间。少爬一点楼梯。”

菲尔博士用他的烟斗比了比。

“假设,你以为费伊会睡楼上屋子尽头的房间。假设,为了确认这一点,你注意房子里的动静。你抬头看那排没有拉上窗帘的窗户。在午夜之前,你看到了什么?

“你看到费伊·瑟彤穿着睡衣和睡袍。缓缓在窗前来回踱步。

“没有人看得到玛丽安,她当时坐在房间另一头窗边的椅子上,在床头桌旁那一边的窗帘紧闭,所以从侧面或东向的窗户看不到她,只看得见费伊·瑟彤。

“继续假设,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你潜进漆黑的卧房里,想要干净利落地干掉某人。你要杀一个在床上熟睡的人。你慢慢接近,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水味,这是一向费伊惯用的香水。

“你当然不会知道,费伊送了一小瓶同牌子的香水给玛丽安·汉蒙德,当做见面礼。香水瓶就摆在床头桌上。你不可能会知道。你只闻到香水的香味,你脑中现在可能出现任何疑问吗?”

迈尔斯看到它出现了,在菲尔博士描述时,他看到了。这个影像向他扑来。

“没错!”菲尔博士强调说,“哈利·布鲁克化名为‘史蒂芬·科提司’;策划了一桩天衣无缝的谋杀案。但是他弄错人了。”

一片沉默。

“然而,”菲尔博士,挥动手臂时把一只咖啡杯甩飞到餐室另一头,却没有人注意到。他继续说,“然而!我再度沉迷在自己热中于挖掘证据的可悲嗜好里。

“昨晚,我得承认。我被难倒了。我相信布鲁克命案是哈利所为。我确信公事包还有那件该死的雨衣都还在费伊手里。事实上,我还提了一个潜泳的问题暗示她。而这些似乎都无法解释,为什么玛丽安会受到神秘袭击。

“就算隔天清晨发生的事,也没让我当下顿悟。直到我第一次见到‘史蒂芬·科提司’先生。

“他神采飞扬地从伦敦赶回来,脚步轻快地踏入客厅,当你——”菲尔博士非常严厉地看着迈尔斯,“当你正在跟摩尔小姐讲电话的时候。你还记得吗?”

“是的,”迈尔斯回答。

“我还记得我们的对话,”芭芭拉说,“只是……”

菲尔博士说:“我当时站在他后面,用托盘端着一杯茶,”菲尔博士皱起脸非常专心,“‘史蒂芬,科提司’听到——嗯哼——你对摩尔小姐说的话:‘这里昨晚发生了一件很糟的事,’你对摩尔小姐说,‘我妹妹房间发生了一件超乎常人所能理解的事。’你下句话才讲到一半,‘史蒂芬·科提司’刚好走进来。

“你马上站起来安抚他,非常关切地要他别担心。‘没事了,’你对他说,‘玛丽安昨晚出了点事,但现在已经逐渐好转了。’你还记得你说的话吗?”

迈尔斯非常清楚地看到“史蒂芬”站在那里,一身平整的灰色西装,收妥的雨伞挂在手臂上。他再度看到“史蒂芬”脸上渐渐流失的血色。

“我看不到他的脸——”菲尔博士机灵地回应了迈尔斯的想法,“——但是我听到这位先生说到‘玛丽安’的时候,声音提高八度。

“各位,我告诉你们:我要是那天早上已经恢复我平日的机智,准会让他演不下去。‘科提司’一定相当错愕。但是他该作何表情呢?他正好听到你说你妹妹房间发生一件很糟的事。

“换成是我,我回到家中,听到有人在讲电话,说我太太房间里发生一件很糟的事,我难道不会本能认定这个意外发生在我太太身上吗?当我听到受害者是我太太,而非从远方来的玛塔姨妈,我的反应一定十分震惊?

“可惜,我当时没有想到。

“但你记得他随后做了什么事吗?他缓缓举起伞,缓缓掷出,碰撞到桌边。我们会以为‘史蒂芬·科提司’是个迟钝的人,但他是装出来的。那其实是哈利·布鲁克奋力击出网球的动作,也是哈利·布鲁克得不到他预期结果的反应。”

迈尔斯紧盯着记忆。

“史蒂芬”姣好的面貌,哈利·布鲁克的脸。金发,哈利·布鲁克的头发。迈尔斯想起芮高德教授曾说,哈利很快就会因为他的神经衰弱而早生华发。他头发已日益稀疏。不知基于什么奇怪的理由,他一直觉得哈利是个秃头。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认为哈利的外貌比较显老。当然,史蒂芬也是个年近四十的人。他们却从来没有谈到他的年龄。

他们——指的是他自己跟玛丽安……

迈尔斯被菲尔博士的声音惊醒。

“这位先生,”博士冷冷地说,“眼见自己计划失败。费伊·瑟彤还活着,还在这间房子里的某处。紧接着,你又出于无心地给他更大的冲击。你告诉他另一个知道他就是哈利·布鲁克的芮高德教授此时也在灰林。事实上,他正睡在楼上‘科提司’的房间里。”

“你可曾想过,他当时转身过去面朝书架,其实是要掩饰自己的表情?

“他现在随便踏一步都埋伏着危险。他打算除掉费伊,却差点误杀了玛丽安·汉蒙德。他的计划泡汤……”

“菲尔博士!”芭芭拉轻声说。

“呃?”菲尔博士声音低沉,像是在沉思着什么。“哦!摩尔小姐,怎么样?”

“我知道我是个局外人,”芭芭拉手指绕着桌巾边缘,“我对这个案子并非特别热中,只是个想帮忙又使不上力的人。”不过,“灰色眼睛露出祈求——”求求你行个好,在可怜的迈尔斯以及我们这些人发疯以前,能不能告诉我们,这个男人是怎么把玛丽安吓成这样子的?“

“噢!”菲尔博士说。

“哈利·布鲁克,”芭芭拉说,“是个卑鄙小人。但他可没这么聪明。他哪里来的点子干得出所谓‘天衣无缝’的谋杀案?”

“这位小姐,”芮高德教授说,忧伤神态俨然是被囚禁在圣赫勒拿岛的拿破仑。“他的点子都是来自于我。由我曾告诉他关于意大利骗子卡廖斯特罗伯爵一生的故事当中得到灵感。”

“难怪!”芭芭拉说。

“小姐!”芮高德教授严厉地用手掌拍桌子。“可不可以劳驾你别在不适当的时机说‘难怪’?请解释清楚——”他拍得更激动——“你说的‘难怪’是什么意思?你又凭什么说‘难怪’!”

“对不起,”芭芭拉无助地看看周遭,“我只是想到,你曾经告诉我们,你当时不断地灌输哈利·布鲁克有关犯罪和超自然的事……”

“有关超自然的什么事?”迈尔斯问。“在你今天下午来以前,菲尔博士,我们的朋友芮高德胡言乱语说了一堆话。他说吓着玛丽安的,是玛丽安自己听到的声音和感觉到的气氛,而不是看到什么东西。这种说法很难让人信服。”

“为什么?”菲尔博士问。

“怎么说,她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然,她怎么会朝那个东西开枪……”

“噢,不!她什么都没看见!”菲尔博士非常坚决地说。

迈尔斯和芭芭拉四目相望。

“我们听到的那一枪,”迈尔斯不死心地问,“是在房间里开的火吗?”

“喔,当然是。”

“那一枪准备杀谁?难道是玛丽安吗?”

“不,当然不是!”菲尔博士说。

芭芭拉用手轻抚着迈尔斯的臂膀。

“我们最好让菲尔博士照自己的意思把故事说完。”

“没错,”菲尔博士焦急地说,他看着迈尔斯。“我想——嗯哼——我可能把你搞糊涂了,”语气有点沮丧。

“你说得让人摸不着头绪。”

“也是。我并没有故意要兜圈子。你想想,我当时就看出那一枪不可能是你妹妹开的。她身体很放松,而且软弱无力。还有,我们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她手里握着左轮的枪柄。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她若是在受惊倒下前开枪,左轮的后坐力会让她握不住枪。这表示,有人趁她昏厥之后,才把枪塞进她手中。就是这个细微的小动作误导了我们走上了岔路。

“直到今天下午思考卡廖斯特罗的一生,对他职业生涯中不同的插曲有所感触时,才恍然大悟。我记得他在杰瑞得街‘国王的脑袋’小酒馆,加入某个神秘组织时的人会仪式。

“老实说,我自己对神秘组织非常感兴趣。但我必须声明,18世纪的入会仪式远不同于今天切尔腾汉姆举行的茶会。那会让人胆战心惊,甚至需要冒着生命危险。当恶魔宣判其生死时,新进门徒根本无法确知个中含意。

“我们来看看!

“眼睛蒙住双膝跪地的卡廖斯特罗当下必定惶恐不安。接着,他们告诉他必须证明他绝对服从命令,就算要他死也在所不惜。他们把枪交在他手里,说子弹都装好了。他们要他持枪对着自己的脑袋,扣下扳机。

“这位入会候选人和其他人一样,认为这只是个幌子。他相信枪里没有子弹。但是这一刹那却有如永恒,当他扣下扳机……

“他扣下扳机。一声巨响,枪口迸出火花,子弹令人震惊地射出……

“发生了什么事?他手中的枪里并没有子弹。但是,就在他扣下扳机的瞬间,有人拿着另一把枪抵着他的耳边——移开——真枪实弹擦过他的脑袋。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瞬间的感受,觉得那颗子弹射进了他的脑子里。

“这跟谋杀有什么差别呢?尤其是谋杀一个心脏衰弱的女人?

“你三更半夜悄悄潜进,在你的受害人开始喊叫前,用软物堵住她的嘴,所以事后不留痕迹。你用冰冷的枪口抵住她的太阳穴,当然,那是一把空枪,然后对她低声耳语,短暂恐怖的几分钟仿佛拉得和夜晚一样长。

“你扬言要杀了她。你轻声细语地继续说,把所有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她没有看到另一把真的装上子弹的手枪。

“等到适当的时机(你照计划行事),你将会在她的脑袋边发射一枪,距离并没有很近,以免火药的灰烬残留在她的脸上。你接着会将手枪塞进她的手中,这么一来,她死之后,人们就会以为是她开枪射杀一个自己假想中闯空门的贼或是鬼,其实根本就没有半个人。

“于是你继续低声耳语,低声耳语在黑夜里听起来更恐怖。你认为时候到了,你非常缓慢地扣空枪的扳机,撞针后拉。她听见撞针向后滑的声音,极慢,极慢的……撞针越拉越远……撞针已经拉到即将要回击的极限,接着……”

砰!

菲尔博士的手使劲拍桌子。那只是手掌击木头发出的声音。但他的三位听众惊跳起来,好像他们真的看到枪击的火花,听见枪响。

芭芭拉一脸惨白,站起身离开桌子。烛光也随之摇曳跳跃。

“老天!”迈尔斯说,“该死!”

“我对不起大家——”菲尔博士表示抱歉,把鼻梁上的眼镜戴稳。“我不是故意要让各位烦躁不安的,但是我必须让你们了解这个诡计是怎么使的。

“一个心脏衰弱的女人绝对无法消受的。原谅我,亲爱的汉蒙德,但是这么一来你就知道你妹妹遇到什么样的状况。

“我们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让我们面对这个事实吧)真的能处变不惊,尤其是无法对这种激烈的枪声无动于衷。你曾说你妹妹不喜欢空袭和暴力武器。所以这就是惟一能吓着她的东西没错。

“要是你担心你妹妹,要是你对这一切深感内疚,要是你怀疑当她知道这一切时是否能承受,就问问你自己,万一她真嫁给了‘史蒂芬·科提司’的话,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是的,”他手肘杵在桌下,双手压着太阳穴。“是的,我明白了。请继续。”

“嗯哼,很好,”菲尔博士说。

“我们在今天午后明白这个伎俩,谋杀的计划就真相大白了,”他继续说,“为什么凶手要用这种方式攻击玛丽安?

“我记得当‘科提司先生’听到玛丽安受惊吓时的有趣反应。我记得你对房间的说明。我记得一个穿着睡衣睡袍的女人身影在窗帘大开的窗户前来回走动。我记得那瓶香水。结论是,没有一个人蓄意要设计玛丽安·汉蒙德。预定的受害人其实是费伊·瑟彤。

“但是在这个案子里……

“首先,各位可能还记得。我上楼到你妹妹的房间,想要看看袭击者是否留下痕迹。

“当然,现场并没有任何暴力行为的痕迹。凶手甚至不需要绑住受害者。尤其是前几分钟,他根本无须费心抓住她。所以他可以用两只手各握着一把左轮——一枝空枪,一枝已上膛。我们已经很清楚这个太阳穴上的枪口之谜。

“用来堵她嘴的东西(他势必得这么做),可能会在她的齿缝或颈间留下痕迹。结果什么都没有,床铺周遭的地上干干净净。

“这个自称为‘史蒂芬·科提司’的人在卧房内导演了一出恐怖事件。‘史蒂芬·科提司’基于什么理由要模仿卡廖斯特罗的经历,设计杀害费伊·瑟彤这样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卡廖斯特罗启发了芮高德教授,芮高德教授又启发了哈利·布鲁克,让哈利从中得到灵感……

“喔,我的老天!

“难道不成‘史蒂芬·科提司’就是哈利·布鲁克?

“不,太荒谬了!哈利明明已经死了。快别胡说八道!

“在这时,我环顾地毯,试图搜寻凶手的踪迹却白费力气。忽然闪进脑中的是,我昨晚忽略了就在我眼前的证据。

“枪是在这里开的,凶手用的是那把。32手枪,因为他知道玛丽安会把它摆在床头桌上(又是‘科提司’)。另一把空枪则是他随身携带的旧武器,很好!

“在枪声响了之后,费伊·瑟彤匆忙赶到楼上卧房,在门外偷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看到了令她极度心烦意乱的事。我得说,她并没有被吓到。她没有!出于……”

迈尔斯插话说:“我应该告诉过你吧,菲尔博士?”他说,“我在厨房烧水时,跟费伊聊了一会儿。她刚从卧室里出来。她的表情充满恨意:一种混杂着痛苦的恨意。谈话接近尾声时,她突然说:‘绝不会这样继续下去的!’”

菲尔博士点点头。

“我现在想起来了,”菲尔博士说,“她当时还跟你说,她看到了一些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的事?”

“是的,没错!”

“那么,她曾注意过玛丽安·汉蒙德的房间吗?我在房间里,在你们、盖尔斐司大夫、护士以及‘史提夫·科提司’的面前不断问自己这个问题。

“总而言之,费伊·瑟彤星期六晚上在玛丽安的房间里待了一段时间,和玛丽安聊天。显然她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因为那是她第一次造访这个房间。

“然后,我记得当晚和她之间那段诡异的对话——在走廊的尽头,就着月光一一她尝试压抑激动的情绪时,曾有那么一两次,笑得像个吸血鬼。我记得她对我提出的某个问题回答得非常吊诡,就是当我问她有关于她到玛丽安房间聊天的那一段时间的事。

“费伊提到玛丽安的时候说:‘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话,聊她未婚夫,她哥哥和她自己未来的计划。’然后费伊不明所以地插进一句不相干的话:‘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油灯当时放在床头桌上?’油灯?她忽然提到油灯,我有点不明所以。现在……

“我们一开始以为玛丽安断气,有两个人分别带灯进入房内。一盏是你拿来的,”他看着芮高德教授,“另一盏——”他看着迈尔斯,“则是你拿来的。你们两个想想看,你们当时把灯放在哪里?”

“我不懂!”芮高德喊道,“我的灯,当然放在床头桌旁那盏没点的灯旁边。”

“那你呢?”菲尔博士问迈尔斯。

“我得知时,”迈尔斯回应,回溯过住,“以为玛丽安死了,我当时执灯的手在发抖,抖到没办法拿稳油灯。我穿过房间,把灯放下——放在五斗柜上。”

“很好,”菲尔博士低声说,“那你现在告诉我,当时五斗柜上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一只大型皮制相框,一面放着玛丽安的大尺寸照片,另一边则是‘史蒂芬’的大尺寸照片。我记得尽管房间那个角落很暗,但投射在照片上的光线非常亮。”

迈尔斯突然回过神来。菲尔博士点点头。

“‘史蒂芬·科提司’的照片在灯光照射下十分醒目,”菲尔博士说,“这就是费伊·瑟彤看到的。枪声响后,她站在走廊朝门内瞧,房间那头的照片凝视着她。这就解释了她当时的情绪。

“她这下明白了!她非常震惊。

“也许她并不知道整个诡计,对事情发生的经过也一无所知。她心里有数,知道这是冲着自己来的,而非玛丽安。她很清楚使诡计的是谁,就是玛丽安·汉蒙德的未婚夫哈利·布鲁克。

“这个事件终结一切。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苍白着脸,怀着痛苦的恨意。她寻找一个新生活,一片新天地。她开始过得像样点。她原谅哈利·布鲁克,替他隐藏杀父的犯罪证据,命运却还不肯放过她。究竟是天意还是某种邪恶势力,要这样苦苦相逼,把哈利重新带回来,再度毁了她的生活……”

菲尔博士咳嗽。

他表示歉意:“抱歉,我啰哩啰唆扯了一大堆,让你们觉得无聊。这个念头是在迈尔斯、大夫、护士和当时站在五斗柜的‘科提司’本人出现时浮现的。

“要证实我对卡廖斯特罗伎俩的推测没错,其实很简单,我一直在脑中盘算。有个科学的小测试,称之为贡札雷兹测试或硝烟测试,可以准确验出是哪只手扣下哪枝枪的扳机。

“要是玛丽安没有扣扳机,我会写下一个‘证讫’。表示证明完毕。要是哈利·布鲁克真如他们所称的死了,这桩命案看来就一定是邪灵所为。

“我故意这么说,目的是要惹恼盖尔斐司大夫,他的反应就是把我们都赶出卧房。不久之后,有趣的事马上接着发生。

“我第一步就是把费伊·瑟彤逼到无路可退,让她承认一切。我当着‘科提司’的面问盖尔斐司大夫,可否请瑟彤小姐上来见我。这么一来,‘科提司’开始沉不住气了。

“他忽然明白自己是在浪费时间,那个女孩随时都会上楼,他得躲开以免被认出来。于是,他说他想回自己房间躺一下——砰!要是他所作所为没有这么令人发指,我想我可能会当场笑出来。‘史蒂芬·科提司’正准备摸回自己的房门口时就被你叫住。因为芮高德教授——这个也认识哈利·布鲁克的人——正在房间睡觉,千万不可以吵醒他。

“天哪!千万不可吵醒他!

“你们可以想象,‘科提司’再度受到重挫,仿佛被恶魔追赶般冲下后楼梯。

“我当时还需要一点时间思索这件事,盖尔斐司大夫却带来一个让我非常吃惊的消息。费伊·瑟彤走了。她留下纸条,特别是那一行:”一只公事包还是很有用,不是吗?‘把猫从包包里放出来吧,或者更准确地说,把雨衣从公事包里拿出来吧。

“我明白她接下来要做什么。我真是个头号大笨蛋,居然没有在前一晚就想到这一点。

“当我告诉费伊·瑟彤,如果汉蒙德小姐没事的话,须惊动警方,她的笑容变得僵硬,低声回应:‘不用吗?’她起来又累又病,随时都会被击垮。

“她在城里房间还保留着足以将哈利·布鲁克送上断头台的证据。她得赶快去拿到证据,带回来,把它丢在我们面前,报警逮捕他。

“所以——注意喔!

“这下子,史蒂芬·科提司不惜铤而走险。要是他用点大脑的话就不至于会失手。当他偷偷潜进黑暗中,耍那套卡廖斯特罗的把戏时。玛丽安并没有看到他,也没有听见任何声音,除了低声耳语。她从来就没想到过〔当然我们后来把实情告诉她)那名袭击者就是自己的末婚夫。没有一个人看到他。他从后门潜进屋里,走后楼梯,进入卧房。在我们听到枪声赶到卧房之前,循原路撤离。”

“费伊·瑟彤是打算一个人带着这些证据回灰林?”

“亲爱的汉蒙德,这就是为什么我紧急指示你,一定要赶上她,并寸步不离地陪在她

身边。虽然之后还是出了岔子。”

“哈!”芮高德教授哼了一声,拍桌子引起大家注意。

“这耍宝的家伙,”芮高德继续说,“冲进我睡觉的卧房,把我从床上拖到窗边,然后说:‘你看!’我往外看,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这栋房子。‘那是汉蒙德先生嘛。’他说:‘但是快快快,另一个人是谁?’‘我的老天!’我说,‘如果我没有在做梦的话,那人是哈利·布鲁克。’他立即冲出去打电话。”

菲尔博士哼了一声。

“有一件事我不太记得,”菲尔博士说,“当汉蒙德高声朗诵费伊的留言时,掩饰了后楼梯一名抓狂男子的脚步声,接着,”菲尔博士转身面向迈尔斯说,“他跟着你一起开车到车站去了,对吧?”

“是的,但他没搭那班车。”

“喔,他当然搭上了,”菲尔博士说,“只要跟在你后面,跳上车就行了。你从没注意到他,从没想到他,因为你当时发狂地要找一个女人。当你赶上那班车,任何男人面前挡着一张报纸,你都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而你也没有找到费伊,已经过劳的心理状态让你自责。这其中并没有什么玄机。她比你还无法忍受拥挤的人潮。现在许多漂亮的女人为了避免被骚扰,选择待在有列车长的那节车厢。

“这最愚蠢的插曲,导致最后的悲剧。

“费伊怀着满腔愤怒和绝望,奋不顾身地回到伦敦。她准备结束这一切。她要将所有的事公诸于世。但是这时,海德雷督察长亲临她的房间,鼓励她说出……”

“怎么样?”芭芭拉着急地问。

“她发现自己还是狠不下心这么做,”菲尔博士说。

“你的意思是,她还爱着哈利,布鲁克?”

“这倒不是,”菲尔博士说,“那些都已经过去了。那只是顾及尊严面子的一时心软。事实上,她是出于无奈。她认为无论怎么做,邪恶的命运都会纠缠她,至死方休。你们看,哈利·布鲁克不就化身成史蒂芬·科提司吗……”

芮高德教授挥挥手。

“但是,”他打断说,“有件事我没弄明白。过程究竟是如何?哈利·布鲁克是在什么时候,又是如何摇身一变,成为史蒂芬·科提司?”

“教授,”菲尔博士说,“以下这些事,我个人对于翻阅索引卡核对个人资料这事敬谢不敏。鉴定哈利·布鲁克身份的事、我留给海德雷去料理。但我相信——”他望着迈尔斯,“你认识‘科提司’的时间并不久?”

“是没有多久,大约两年。”

“根据你妹妹的说法,他在大战初期因受伤而从军队退役。”

“没错。1940年的夏天。”

“我自己的猜测是,”菲尔博士说,“哈利·布鲁克在法国时大战爆发,他不能忍受长期以来不断地遭受威胁、饱受折磨,他无法忍受费伊仍握有他杀人证据的念头……想想看,在冷冽清晨里,断头台的利刃阴森亮在你面前。

“所以他决定做许多人都做过的事,快刀斩乱麻,如此一来,他就可以重获新生。总之,当时德国人侵略法国——就他的立场,这是件好事。他父亲的钱和他父亲的遗产反正都被他败完了。我猜,当时应该有个真的史蒂芬·科提司死于敦刻尔克大撤退。在法国军队服役的哈利·布鲁克被指派到英国当联络官。混乱的时局中,我想他盗用了真的史蒂芬·科提司的衣物、文件和证件。

“他在英国重新建立一个新身份,年龄长了6岁。那个认为自己有朝一口要成为画家的男孩,现在图的是一个稳定的身份和地位。他不费吹灰之力地跟一个金钱不虞匾乏的女孩订亲,他现在由衷希望有人可以照料他的一切……”

“奇怪,你的说法跟玛丽安一模一样,”迈尔斯低声说。

“费伊出现,让他的梦幻破灭。这可怜的家伙原本并不想杀她,”菲尔博士对迈尔斯眨眨眼,“你还记得在滑铁卢车站喝下午茶,他第一次被你震惊时,问了你什么问题吗?”

“等等!”迈尔斯说,“他问我,费伊要花多长的时间完成图书馆的图书编目工作。你的意思是……?,,”如果只需花一个星期左右,正如他所想的,可以随便找个借口避开。但是你没管他。只说大概耗时几个月。他马上就做了决定,“菲尔博士开始弹手指。”就算费伊不打算告发哈利是杀父凶手,她的出现还是会毁了他的新身份。这时,他想起了卡廖斯特罗的一生……“

“我要在这里澄清一下自己的立场,”芮高德教授激动地说,“没错,我曾经告诉过哈利,心脏衰弱的人非常容易被吓死。但是,把手枪塞进被害人手中,让人以为是她自己开的枪,却是我始料未及的,那家伙是个犯罪天才!”

“我完全同意你的话,”非尔博士说,“我由衷相信没有人模仿得了他。你造就了一个凶手,设计让被害人死于惊吓过度,看似有人闯人,事实上没有。”

芮高德教授仍难掩激动的情绪。

他声称:“我自己对犯罪一向深恶痛绝,尽管写下这些细节,却在眼睁睁看着戏码上演时,完全没能识破诡计。”他的话打住,从口袋里抽出手帕擦拭前额。

他接着说:“哈利·布鲁克今天下午尾随费伊·瑟彤回到伦敦,难道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这倒不是,”菲尔博士说,“他只想杀了她,湮灭所有的证据。我当时怕他会抢先在汉蒙德和摩尔小姐前头赶到波尔索佛街。不过。你们应该看得出来,‘科提司’一路尾随他们。费伊·瑟彤待在列车长车厢里的时候,他也没找到她。所以他只能跟着他们,才找得到她。

“这时海德雷赶到。‘科提司’在波尔索佛街的房间走廊外面听见他们说的每一件事,惊惶失措。他惟一的念头就是在费伊揭发他的凶行以前,把那件会置他于死地、沾满血演的雨衣弄到手。

“他在走廊上找到保险丝盒,关掉主电源,趁黑带着公事包潜逃,但又把公事包掉在楼梯间,因为里面的雨衣和碎石的重量让他无法负荷。他冲出屋外碰到……”

“碰到什么?”迈尔斯问。

“碰到警察,”菲尔博士说,“你们应该还记得,海德雷不费吹灰之力就逮到他了吧?海德雷打开窗子吹了声警哨。我们事先已经透过电话部署一切,以防有任何事发生。

“化名为‘史蒂芬·科提司’的哈利·布鲁克,被羁押在坎登大街的警察局,直到我和芮高德从罕普夏赶回来。他才被带回波尔索佛街,让芮高德指认。我告诉你,亲爱的汉蒙德,海德雷对你们三个其中之一感到不爽。我指的是你。不过这让我想说一句话,我等最后再说。”

菲尔博士坐回椅子里,拿起烟灰已皇白色的海泡石烟斗,又把它放回去。不知是出于极度不适还是其他原因,他双颊高鼓着。

“小伙子,”他洪亮的声音扬起,又试着调低,“我不觉得你需要过度担心你妹妹玛丽安。这么说可能缺乏骑士精神。但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位年轻小姐像鹰爪一样强悍,失去史蒂芬·科提司对她来说不会是太大的伤害。不过,费伊·瑟彤就另当别论了。”

餐室里鸦雀无声。听得见外面的雨声。

“我把她的故事统统告诉你了,”菲尔博士继续说,“可说几乎是全部了。我不该多话,这些并不关我的事。但过去6年对她来说是段相当艰难的时光。

“她在夏尔特尔被人苦苦相逼,又饱受被追缉的威胁,甚至在巴黎也是如此。我猜,她之所以不愿意让海德雷看她在法国的身份证,是因为她在街上讨生活。

“这个女孩与生俱来有某些特质。你可以说她心胸宽厚,可以说她认命,你怎么说都可以。她的好心地让她不轻言吐露,尽管到最后,也不愿告发一个曾经是朋友的人。她觉得这是厄运纠缠,永远无法摆脱。她顶多只能活几个月了,现在正躺在医院里,病重沮丧,失去生存意志。你怎么想呢?”

迈尔斯站起身。

“我这就去看她,”他说。

接着地毯上一阵刺耳的摩擦声,芭芭拉推开椅子,眼睛睁得大大的。

“迈尔斯,别傻了!”

“我要去找她。”

是不得不说的时候了。

“你听着,”芭芭拉手搁在桌面上,轻柔但快速地说。“你并不爱她。在你告诉我有关潘蜜拉·霍慈小姐和你那个梦时,我就知道了。她对于你,就跟潘蜜拉·霍慈小姐一样不真实,是一个从旧书中跃出的影子,一个你脑中编织出来的梦。

“听着,迈尔斯!你深深着迷的是这些。你是个理想主义者,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是。不管此刻你脑中打的是什么疯狂主意,在她死之前,都会以灾难终结。迈尔斯,看在老天的分上!”

他冲到挂着帽子的椅子边。

如玛丽安一样真诚告诫他的芭芭拉·摩尔,声调扬起开始轻喊。

“迈尔斯,别傻了!想想看她是什么人!”

“我不管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说,“我要去见她。”

迈尔斯再次走出贝尔翠餐厅的餐室,冲下私人楼梯,没入雨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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