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按照计划,唐教父要到凤园餐厅吃饭,因为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丁慧26岁生日。“如果发生什么,最好不要在今天晚上。”唐教父想。

出门之前他派了几个兄弟到那儿踩点,在确知安全系数很高以后,他才一头钻进那辆刚买了不久的黑色奥迪车。

他不得不这么小心,女杀手的出现是一个信号,李在或者昝小盈已经开始动手。不过,这样也好,早暴露总比不暴露好,这是他的一块心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儿,做过就做过,就像童昌耀对他一样,没有什么因为所以。童昌耀可以对他这样,他也可以这样对待别人,他的世界已经没有忠诚、感激、信义,剩下的都是颠覆。只有颠覆一切,搞乱一切,才能使他获得快感。他知道跟昝小盈这层关系迟早要被李在知道,当时作这个孽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只有一种占李在便宜后的快乐,现在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李在一旦知道这件事将会怎样?他一定被屈辱和背叛所激怒,任何男人都不会忍下这口气的,可以想象,那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与其在李在翼下乞食,不如轰轰烈烈干他一下。

他已经做好准备。

唐教父手挽着丁慧的胳膊快步走进凤园餐厅12号包间,结婚以后,他每年的这一天都在凤园餐厅给丁慧庆祝生日。他从来不邀请外人参加他们的生日宴会,他不喜欢那种吵吵闹闹的气氛,在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夫妻独处是别有一番风情的。他们可以在静谧的气氛中默默相视,可以在摇曳的烛光中情意绵绵地举起酒杯,让那暗红色的琼浆玉液顺着温暖的嘴唇缓缓流进喉咙……

此时此刻是非常浪漫的。

现在的唐教父已经修炼得让初次见到他的人顿生好感,你绝对不相信他是这么一个人格扭曲的人。最近他抛弃板寸,蓄起头发,修剪了过于浓重的眉毛,下巴刮得泛青,虽然眼睛依旧向外凸着,但他很注意收敛藏在里面的贪婪,让它们尽量看上去像两道求知的目光。唯一不能掩饰的是他硕大而肥厚的鼻子,鼻尖上的凹坑,以及牙齿上那条金属线。不过他的手却出乎意料地修饰得非常干净,你甚至会错以为他是受过良好高等教育的人,加上他刻意模仿欧美人的手势,给人的感觉他不是作家马里奥?普佐,就是《教父》里的桑尔?考里昂。当然,如果你没有被他的目光所迷惑,你会发现其中暗暗蕴藏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凶光,那是他刚刚杀了一个女人的缘故。

唐教父深深吸了一口气,解开衬衣领口,尽量让自己烦闷的心情舒缓平稳一些。他悄悄把卡在腰间的手枪拔出来,放在身旁另一张椅子上。当然,所有这一切是不会让丁慧看见的。今晚,他不想让任何事打扰他和丁慧的晚宴,即使剑拔弩张,他也要把气氛变得柔和起来,虽然心里不可避免有了一份不祥的担忧。他不想让丁慧知道,就想让她蒙在鼓里,他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个夺回爱人的情种。他成功了,6年来,丁慧一直在幸福的海洋畅游,她庆幸自己这辈子没有爱错人,尽管她有一段被另一个男人劫持的经历,但那不算什么,只要唐教父不嫌弃,唐教父一直爱她,那件事连插曲都不是。她知道唐教父出去嫖,她从不过问,只是提醒他注意卫生。不是她对唐教父有什么歉疚而纵容他,而是她深深知道,天下男人都是偷腥的猫,对男人这方面的偏好,管不如疏。男人们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女人,他每偷一次,就深深怀念“大本营”一次,识相的他会回来的,只有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才会为那种女人抒发真感情。

餐厅外。八斤半清了清喉咙,对身边的朱小刚说:“你干脆站到大门外面去,有什么可疑的情况马上call我。”

“那T哥这里呢?”

“我一个人就行,关键是不能让那边的人进这个餐厅,知道不?”

朱小刚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出去了。

八斤半是东北人,3年前因在长春犯了命案流窜到云南,他先在中缅边境赌场当马仔,赌场被中国政府扫荡以后,无处可去,便跟着一个在赌场认识的朋友来到腾冲。等他把带来的金钱挥霍完之后,就死心塌地投奔了唐教父。开始,八斤半以为他隐居在腾冲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事,东北警方压根儿也不会追到云南来,但是他忽略了犯案后最忌讳的事情——挥金如土。这个从东北来的“大款”自然引起很多人的注意,他花钱的方式暴露了自己。

唐教父也在暗中观察他,不是因为八斤半能给他带来什么危险,而是观察他有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八斤半没有等多久,他的价值很快就被唐教父发现了。

那天傍晚,八斤半在街边一个饵丝摊子被腾冲一帮地痞围在了中间,他们想让八斤半吐点钱出来花花。八斤半一句废话都没有,从腰里抽出一把锃亮的菜刀便跟那帮地痞干了起来。十几个地痞挥舞着长短刀围着八斤半一阵乱砍,鲜血咝咝啸叫着从八斤半的头部胸部向外狂喷,他脸上没有一点惧色,仍旧睁着血红的眼睛高扬着手中的菜刀。

八斤半身上的衬衣已经被鲜血染红了,那帮地痞害怕了,一个个向后退着。有一个动作稍微慢了一点,被八斤半一刀砍翻在地。当周围的人以为战斗马上要结束的时候,八斤半却骑在那人身上开始新一轮的“宰割”。他一刀又一刀地向下砍着,直到右臂麻木,失去知觉。那帮地痞从来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人,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被八斤半砍成血肉模糊的红酱。

唐教父发现八斤半正是自己需要的亡命徒,他把八斤半转移到外地一家医院,绕开警方的追查,并且不惜血本挽救八斤半的性命。八斤半命大,没死,之后他便投奔在唐教父门下,成了他的贴身保镖。

当八斤半脱离危险重新回到腾冲的时候,没有几个人能认出他到底是谁。他的鼻子歪斜着吊在兔唇一样的厚嘴唇上方,一个眼睛被剜了出去,眼皮耷拉下来,把整个脸部都撕扯成扭曲的图形。30多处刀伤令人恐怖地布满他的全身,尤其在喝完酒以后,那些刀疤就会泛出鲜血一样的颜色,让人毛骨悚然。

此时,他站在12号包间门口,警惕地盯着餐厅的入口处以及走廊上过往的食客。紧靠包间门口是一扇落地窗户,透过硕大的玻璃,他可以很轻易地观察到大街上的动静。

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那只凶残的独眼,况且他的腰间还斜插着一把手枪。在他的脑子里,没有死亡这个词,他可以毫不吝啬地为唐教父贡献出自己的生命。

他只有一个信念:为了救命恩人的安全,他可以用自己残缺的身体挡住对方滚烫的子弹。

一个身材瘦长的服务生端着盘子走了过来,他戴了一顶红色的圆帽,身穿同样颜色的制服,手上戴着洁白的手套。八斤半看见盘子上面是一瓶昂贵的法国名酒,是唐教父最喜欢的牌子。服务生朝八斤半微微一笑,矜持地点点头。

“是T哥点的酒。”

八斤半不想笑,他害怕他的笑容吓着眼前这个稚嫩的服务生。

服务生进了包间,不一会儿就退了出来。

“你……”

“T哥说他自己斟酒。”

“哦!”八斤半点了点头,毕竟是丁姐的生日,应该是他们夫妻二人的世界。

八斤半暗暗挤了一点笑容,在这方面,八斤半有点佩服唐教父,不管在外面怎样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最后他最惦记着的仍然是他老婆。

八斤半摸出“万宝路”香烟,一翻口袋,打火机不见了,一定是刚才丢在车上了。

“喂!”他冲那个服务生的背影喊道,他想向服务生借火。

服务生没有回头。

“喂喂!”八斤半又喊了两声。

服务生开始加快步伐,最后竟然东跳西闪地朝门口跑去。八斤半骂了服务生几句,心想,什么耳朵啊?这么大声都听不见。几分钟后,他脑子“嗡”的一声,知道不对劲,立马转身冲进了包间……

八斤半还是晚了一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丁慧“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足有几尺远,把端着酒杯的唐教父吓了一跳,急忙一把扶住丁慧。

“老婆你怎么了?你……”

鲜血不停地从丁慧的口鼻耳朵里淌出来。

“快打电话!”唐教父疯狂地大喊着。

八斤半摸出手机,一边拨打120,一边朝楼下跑去。门口的朱小刚还在谈笑风生地跟几个弟兄聊天,看到八斤半铁黑着脸从楼上下来,知道出事了。

“怎么了,八哥?”

“刚才有一个穿红衣服的服务生出来吧?”

朱小刚点了点头。

“朝哪个方向走了?”

朱小刚难堪地站在那儿没说话。

“废物!全部是废物!”八斤半大声咒骂着,又转身朝楼上跑去……

几分钟前,12号包间里还洋溢着爱情。

唐教父把灯关了,点起蜡烛,烛光摇曳着,映红了丁慧的脸庞。

唐教父笑眯眯地给丁慧斟满酒,举起杯,说:“丁慧,这是我们结婚以来第6次给你过生日。来,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丁慧娇滴滴地歪头笑着,伸过脸来让唐教父吻了一下。

唐教父深情地望着丁慧,“老婆,还记得这个餐厅吗?在外面大厅吃饭时我第一次见到你。”

“怎么不记得?那天几个姐妹给我过生日,我第一次到这种高档的餐厅吃饭。”

“也是我第一次,几个哥们儿给我过生日。”

“真快啊,一晃几年就过去了。”

唐教父沉吟了几秒钟,说:“丁慧,自从你嫁给我以后吃了不少的苦,我很少陪你上街,经常扔你一个人在家,你可能都忘了你还有一个老公了吧?”

“怎么会呢?”丁慧摇着头,“你还不是一直为这个家在拼搏。老公,今天我又买了一件套装,很好看。”

“你漂亮我才高兴啊!”

唐教父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和一些证书,轻轻地推在丁慧面前。

“是什么?”

“你自己看。”

丁慧仔细一看,是“名苑花园”的一幢小别墅的房产证书,上面写着她的名字。

“老公,这是怎么回事?”丁慧不解地抬起头。

“给你买的,生日礼物。”唐教父双手一摊笑着说。

“真的?!”丁慧差点跳了起来,“谢谢老公!”

但是丁慧的兴奋只持续了几秒钟,她倏地收住笑容,疑惑地问:“可是……可是我们是夫妻啊!”

“是啊,夫妻只是一张纸,今天是,明天可以不是。”

空气顿时凝固。

丁慧的眼里涌出了泪水:“为……为什么?你……你不要我了?”

唐教父向前俯着身,眼睛紧紧盯着丁慧惨兮兮的泪脸,一字一句地说:“无论出了什么事儿,你记住,我最爱的是你,我可以为你死,为你付出一切,这是我跟你结婚的时候说的,还记得吗?”

丁慧连忙点点头,“可是,到底怎么了……”

唐教父一下子用食指挡住丁慧的嘴唇:“别问,什么也别问,就像你平常一样。”

丁慧哭了。唐教父轻轻抚摸着丁慧的长发,“来!干杯!”

“天然茶楼”簇拥在一片翠绿的竹林当中,一道弯弯曲曲的溪水绕楼而过。这里环境优雅,景色迷人,确实是个休憩品茗的好场所。

昝小盈坐在茶楼的角落里,独自一人慢慢啜着毛峰,她在等待那个女杀手的消息。

早该动手了,可这女孩像从地球上消失了似的,杳无音信。

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晚上9点的时候,昝小盈驾车匆匆回了家。

手机响了,是李在。

“我已经从北海湿地出来了,你在哪里?”

“在家。”昝小盈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在腾冲我们的家吗?”

“是啊!”

“你怎么了?”李在问。

“没怎么。”

“我听见你声音不对啊!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没有。”

“哦!”李在的口气明显有点不放心。

“你到郑堋天那里怎么样?”

“这个……回来再说!”

“好吧!”

昝小盈匆忙挂了电话,她害怕占线,担心女杀手打不进她的电话,但是奇怪,直到现在,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朋友们说这个女孩很好用,从没失过手。难道女孩到现在还没动手?或者反被唐教父干掉了?越是没失过手越不是好事,失手可以总结经验,没失过手说不准今晚就第一次失手。谁都有第一次,就像她第一次被唐教父侮辱一样,之前她想都没想到被一个男人强奸,她一直以为那是报纸社会新闻栏目里的故事,跟自己无关。

昝小盈意识到可能要出事,她来到厨房,拿了一把菜刀,这是她唯一自卫的武器,必要的时候可以应付各种突如其来的意外。

昝小盈知道唐教父是条老奸巨猾的狐狸,他可以根据灵敏的嗅觉闻到猎手的足迹,他应该有所准备。但是那个女孩也不是吃素的,她是职业杀手,这个名头应该保证她比唐教父技高一筹。

她关掉屋内所有的灯,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发呆。

一只蝙蝠突然飞到窗户前“吱吱”地叫个不停,吓了昝小盈一跳,她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尽量使自己镇定。

我不可能束手就擒,大不了同归于尽。昝小盈想。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厨房里有点异样的声音,她坐着没动,竖着耳朵重新听了一遍。没错!是有一个不正常的声音,是小偷还是唐教父派来的杀手?她的头发立即竖了起来,全身的细胞都凝固了。

她握着菜刀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厨房的门是敞开着的,昝小盈屏住呼吸,贴着墙壁向厨房探头望去。一缕银色的月光刚好从厨房的换气扇照射进来,厨房里安静极了,什么也没有。

大概是自己的幻觉。幻觉一般都是由于紧张、疲劳造成的,也可能是对过去某一事件的回忆。她认为是最后一种,跟唐教父那件事对她的一生是个转折点,这个转折点是个赶也赶不走的噩梦。

她回到客厅,走到窗户前,想探头朝外面望望,但是……

身后有什么声响。

她猛地一转身,已经晚了。她听到一声清脆的枪响,类似一个威力不大的鞭炮,她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支撑不了自己的身体,“扑”地跪在了地下。

又是一声脆响,这次的声音比较大,甚至有点震耳。

鲜血汩汩地从胸前肚子上涌了出来,她下意识地捂着,抬头看了看站在眼前那个黑影,她认出来了,是唐教父的朋友八斤半。她想对他说点什么,可是试了几次,根本无法办到,因为胸口的剧痛严重限制了她。

她知道她完了。

但是她不能闭眼,否则她可能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她坚持着朝沙发爬去。

一下、二下,短短的几米距离仿佛有上千米那么远,有几秒钟她感觉自己不可能再前进了,她想喘口气休息一下。但是她只要一停下来,就好像看到一朵红色的云彩向她慢慢飘过来,这是个不祥的征兆,她在书里看过,是死亡。不行,必须继续向沙发前进,这样有可能留下一条性命,求生的本能驱使她必须咬咬牙坚持下去。

一米、两米……

终于到了。她抓起电话机,用沾满黏稠血迹的手指拼命按拨号键。但是不行,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接到唐教父电话的时候,李在开着车正在从湿地回来的路上。

“你在哪里?”唐教父问,口气有点异样,是李在从未在唐教父身上感觉到的,一种势如破竹的力量。

“我刚从湿地回来,路上呢!”李在答道。

“哦!知道那件事了?”

“什么事儿?”李在感到莫名其妙。

对方沉默着。

“到底什么事儿?”李在有点冒火。

“是……”

“是不是假石的事儿?”李在突然感觉没准唐教父探听到了一些消息。

“是……”

“有最新线索了?”

“是……”唐教父依旧支支吾吾。

“你知道是谁了?”

“知道了。”唐教父忽然肯定地说。

“谁?”

“我在翡翠台酒店旁边的双凤桥下等你,到时候我再详细告诉你真相。”

说完唐教父就挂了电话。

李在本来想把电话再打回去,一想,可能电话里不便说一些事情。还有,今天唐教父的语气怪怪的,是不是知道真相后特别紧张造成的?这个人一贯如此,从在劳改队认识他的那天起,李在就看白了他,成不了大器,总是畏畏缩缩,抬不起头,好像随时看地下有没有钱一样。

翡翠台酒店坐落在腾冲北边腾越河边,是一幢优雅别致的两层楼别墅式建筑。解放前,腾冲一个声名显赫的赌石家发现这里水波涟漪,风景秀丽,便造下这幢别墅,供周末消遣之用。经过物转星移的变迁,这幢私宅已成为腾冲一个休闲景点,而且一直沿用它最开始的名字——翡翠台,这大概是那个赌石家为了纪念他到缅甸赌石而起的名字。

很快,李在就来到了翡翠台酒店外面。他把车子停在酒店门口,然后一个人朝双凤桥走去。此时,一阵夜风徐徐拂过,别墅两旁的小树簌簌作响,树叶随风摆动,张牙舞爪,婀娜多情。放眼望去,整个腾冲灯火辉煌,犹如一幅海市蜃楼,不禁使人心旷神怡。二环路从别墅前经过,在街灯的照耀下宛如绸缎般平滑的河面,一刻不停地浮着各种车辆流淌,车轮沙沙摩擦着路面,永无休止,像汹涌澎湃的潮水。

有一个问题李在一直纳闷,唐教父到双凤桥下等我干什么?他为什么选择这个地点?李在知道双凤桥下有几处乘凉喝茶的摊子,他和唐教父以前来过几次,但也没必要来这个地方啊!李在突然想起很多年很多年前流行于腾冲的一句口头禅:要打架,腾越坝!那时候腾越河边修得没有现在这么漂亮,河边长满青草,有一片一片的鹅卵石,河水干涸的时候就是个平坦的坝子。那个年代,一旦要打群架什么的,都会选择这里决斗。李在想到这里笑了,唐教父不会选择这里跟我决斗吧!

李在突然停住脚步,这个猜测让他吃了一惊,他意识到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事儿发生。

李在小心翼翼从桥边的阶梯走了下去,河滩上黑乎乎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他刚想转身,忽然河滩上射来两束灯光,一共闪了三下,随后就灭了。是汽车前灯。大概是唐教父新买的那辆奥迪。

搞什么名堂?李在心里嘀咕着,朝河滩走去。

四周静极了,只有李在踩在碎石上发出的哗啦哗啦声。在距离奥迪车30米的时候,车灯再次打开,两束刺眼的灯光晃得李在根本睁不开眼。

“把灯关了!”李在用手挡住自己的脸,大声命令道。

对方没人回答,大灯继续亮着。

“是唐教父吗?”李在没再往前走。

“是。”

确定是唐教父的声音后,李在问:“你什么意思?找这个地方……”他刚想往前走,忽然又站住了,他从遮挡眼睛的指缝中看见,不止唐教父一个人站在那儿。

李在心里一惊,他不知道唐教父要干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今晚的唐教父跟以往大不相同。

唐教父厉声说:“李在,你最好站在那里别动,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句话把李在惹火了,他也大声喝问:“你今天晚上怎么了你?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真能装啊!”

“我能装?我装什么?”

“你和昝小盈那个娘们儿投毒想毒死我,结果毒死了我老婆,现在你却若无其事在这里装蒜,你演得可真像啊!我算是服了你了!”说罢,唐教父竟然蹲下去,大声哭了起来,“你知道我多爱她吗?我可以死,但她不能死,现在,我要让你偿命!”

李在脑子一下子蒙了,“唐教父!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为什么对你下毒?你他妈给一个证据!”

“为什么?你一直怀疑是我弄的那块假石头,所以你狗日的……”

“我怀疑你?谁告诉你我怀疑过你了?我从头到尾都没往你身上想,你有那本事吗?”李在咆哮着。

唐教父站了起来:“我是没本事,”他咬牙切齿,“我现在告诉你,假石头是我弄的,你这下满意了吧?我还告诉你,我不但做了这块假石头,我还联合范晓军一起做的,目的就是做死你!你相不相信?”

李在脑子一阵晕眩,他的眼泪一下子涌上眼眶,“为什么?唐教父!为什么?”

“为什么?”唐教父挥舞着双臂,“就因为你一直压在我头上,你像使唤一条狗一样使唤我,从劳改队开始你就对我指手画脚……”

李在气坏了,“在劳改队不是我帮你,你早加了刑,现在还在里面吃‘皇粮’呢!不是看我们一起在劳改队待过,我才不会收留你,养你这么一条背叛哥们儿的疯狗!”

“我背叛你?”唐教父大笑着,“你终于尝到被别人背叛的滋味了?可是你知道吗?我早他妈尝够了!”

“你尝够了就必须让别人也尝尝?你什么逻辑?你彻彻底底疯了!滚!我从来不认识你这条癞皮狗!”

“滚?往哪里滚?你现在就想跟昝小盈那个娘们儿逍遥去?哈哈哈……”唐教父突然爆笑起来。

李在心里一紧,“你把她怎么了?”

“怎么了?我以牙还牙,天经地义!”

“你……”

“你跟她的尸体逍遥去吧!我的朋友!也许她还有话跟你说……”

李在身上什么家伙也没带,他弯腰捡起一块拳头大的鹅卵石,狠命向唐教父砸了过去,“嘭”的一声,正砸在一盏车灯上。与此同时,唐教父身边的八斤半举起了手枪,他准备向李在射击,正在这千钧一发之刻,“啪啪啪啪”突然,整个河滩像强烈的闪电一样,李在看见面前的唐教父和八斤半像恐怕片里的妖魅,身形忽粗忽细,飘忽不定,随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有人大喊一声:“警察!”

李在一下子趴在地下,他反应过来,刚才的闪电是警车车顶上的爆闪氙气灯,它可以让人瞬间失明。

八斤半是被通缉的杀人犯,他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他不可能甘心这样束手就擒,他向李在这个方向开了一枪。同时,警方的狙击手也不示弱,正击中他的手腕,他“哎呀”一声在地下打起滚来。

枪声响的时候,唐教父以为自己完了,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发现自己什么事也没有。他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有人痛苦地在他旁边翻滚。他意识到,他中了埋伏,一股热血猛地冲上他的脑门,他冲着李在这边大声骂道:“李在,我操你妈!你就知道报警吗?你他妈没有胆量跟我单挑,妈的你从劳改队就开始靠拢政府,你这个孬种!我他妈跟你拼了!”

唐教父想,他不能就这么死,他要拉李在垫背。他一猫腰,就地向前一个翻滚,迅速从腰里抽出手枪,对着李在“砰砰砰”连开了三枪。其实他什么也看不见,他的子弹全射进在地下打滚的八斤半的脑袋里,喷射出来的脑浆和鲜血溅得他满身都是。他顾不了这么多,猛地拉开车门,鱼跃而入,车轮尖叫着呈S形向河滩下方冲了过去,现场顿时弥漫起车轮的焦煳味和子弹的硝烟味,以及从二环路围拢过来看热闹的市民。

一看有人驾车要逃,警察和特警队员风驰电掣般冲向隐藏在别墅后面的警车,顿时,翡翠台酒店附近警笛大作,一场在腾冲前所未有的追捕开始了。

李在趴在地下,他完全被眼前的一切弄蒙了,他不知道谁报的警,反正他没有。不是他不想牵扯警方,而是他根本没意识到唐教父变得这么疯狂,也压根儿不会想到假石是唐教父和范晓军干的,更不知道昝小盈已遇不测。一切的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他失去了判断能力。

他不知道的还有,警方早就对唐教父进行了严密监视,他是那次文星楼酒店抢劫杀害劳申江案件的重大嫌疑对象。还有,当晚“逸康”桑拿美容院一个女人被杀,美容院一个18岁的服务小姐举报了唐教父。从现场调查来看,和上次发生在文星楼酒店的杀人方式一样,都是剥离式插入,连切入的刀口都是一个角度。

同时被警方盯上的还有八斤半,他们已经接到长春警方的回函,这个长相丑陋的八斤半很可能就是轰动长春的“808”灭门大案的首要嫌犯。当然,警方还无法锁定在文星楼酒店案件中一直没有进入房门的那个女人,警方怀疑她当晚是受唐教父胁迫充当诱饵的,只有抓住唐教父,整个案件才会真相大白。

唐教父很久没有享受这种飞翔一般的驾驶快乐了,他扬扬得意,随意转动着方向盘,疯狂地在河滩飞驶着。他的眼睛还没完全适应过来,眼前的一切看上去仍然像相片的底片一样,河滩是白色的,而河水却是黑的。

“哐啷!”一声,车后中了一弹,玻璃已经碎了。

“啾……”这颗子弹打在汽车的顶棚上。

唐教父听着这些美妙的子弹擦身而过,觉得非常享受,他索性打开汽车上的CD机,一首强劲的DISCO舞曲顿时塞满他的耳膜。

“啊!李在你这个杂种!你学会了报警,你已经脱胎换骨,靠拢人民政府。我操你妈的!”唐教父大叫着,狠命踩着油门。

他把车子开上了二环路,先撞倒一对正在散步的情侣,然后又挂倒一个老人,接着又把街边一个小吃摊撞得人仰马翻,桌椅板凳横飞,夹杂着女人的尖叫。

“哈哈哈哈……”唐教父大笑起来,脸部的肌肉扭曲着,它已经严重变形,嘴里那根金属线显得格外明亮,“报复的快乐!我是义气的叛徒!我操你李在!我还操童昌耀!我还要操整个世界!”

他的眼睛已经恢复正常,他突然发现,不能往腾冲城里开,那样只能自投罗网。他把方向盘向左一打,拐进一条狭窄的小路,唐教父记得这条小路通往腾越河,他只能重新回到河边。他听到“砰”的一声,一颗子弹射进他的后背,他的身体猛地弹了起来,脑袋狠狠地撞上驾驶室顶篷,他不得不停下车,从车里走了出来。几秒钟之后,他栽倒在地,远方传来密集的警笛声,声音越来越近。他觉得腰眼有点痒,可能是那里中弹了。这个狗日的李在,竟然叫警察收拾我!你还没看我怎么收拾昝小盈呢!我真想让你参观参观!可惜,你永远不会看到了!再见了!这个背叛我的世界!我活一天都觉得恶心,我不想再看见任何人!全是臭虫!臭虫!臭虫!

他知道最多还有两分钟,他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不如自己解决。他举起手枪,慢慢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在他生命最后时刻,凤园餐厅那一幕又浮现在他眼前:

“老公,我们要个宝宝吧!”丁慧当时说。

“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丁慧调皮地扭了一下他的鼻尖。

他没有说话,他在偷偷看自己的手表。

“答应我嘛,老公。”丁慧撒着娇。

他揽过丁慧的肩膀,深情地吻了她一下。

丁慧抿嘴笑了。

此时,包间的门轻轻响了两下,他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两眼紧紧盯着房门。

真准时,那个刚刚雇来的杀手托着那瓶毒酒走了进来。

在这一刹那,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早就不爱眼前这个女人了,他早就把她当成一堆龌龊的垃圾,她那被童昌耀弄脏的身体简直臭不可闻。多少个夜晚啊!他被童昌耀和丁慧的奸情彻底震怒了,在他还在牢里痛不欲生的时候他们却在青海逍遥。他拼命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仿佛要撕去这种羞辱,他把这个恨整整埋藏了6年,现在终于可以让它出笼了。

再见!丁慧!为你愚蠢的行为付出代价吧!明天,全腾冲就会轰动,谁都知道是李在先对他唐教父不义的,任何反击都会符合“道”上的规矩。谢谢你丁慧,你用你的生命给了我一个杀人的借口,我第一次能这么冠冕堂皇地直起腰来。

“谢谢老公。”丁慧当时甜甜地说。

他浑身一震,连忙端起酒杯。

丁慧跟他碰杯后,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在那红色的液体流入丁慧的喉咙时,他突然感到有点后悔甚至恐怖。他真想抢过那杯毒酒,将它狠狠摔在地下,就像击碎过去所有的耻辱。

但一切都晚了……

都过去了,我这条充满屈辱的生命。唐教父挣扎着跪了起来,猛地一扣扳机,一头栽在河滩的鹅卵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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