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 惊蛰一过,天气就转暖起来。

东宫之中要迎新良娣,一大早就开始忙活。良娣入府, 东宫上下准备的异常的隆重。

陛下只给了短短几日, 本该忙不过来, 但内务府的奴才却是异常地殷勤。太子妃觉得, 这些奴才们应当是受到了陛下的指示。

她面上虽是带着笑意,但心中对这个新来的良娣却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几日殿下那儿一直没什么动静,之前的玉庶人虽是送进了宫, 但是死是活, 却是没个结果。太子妃这几日一直睡不好,梦里都有些忐忑。

“娘娘。”

前方的小太监来来回回的摆弄着喜字,元承徽强行挤出一丝笑,这才走上前:“今日这新良娣就要入宫了, 娘娘您可要强行打起精神来才是。”

元承徽话是这样说,自个儿却是有些没精打采的。

她惦记良媛的位置已经太久了, 本以为拉玉笙下来, 自个儿就能上。如今新来一位良娣不说,赵良娣从良娣之位上下来,成了赵良媛。

她费尽心思,苦心经营,兜兜转转了这么一大圈儿,最后良媛之位还是没她的份。

元承徽气的上火,嘴里起了一嘴的燎泡。她几乎废了半条命才将玉笙给拉下马, 如今总没有本事,再将赵良媛给拉下马。

“这新良娣就住在合欢殿,本宫依旧还是觉得不安。”从早上开始, 太子妃眼皮子就止不住的乱跳,一个隐约的念头在她脑中浮现。

想要仔细去想,却是又抓不住什么。

“娘娘就是多心了,这正好说明殿下对这位良娣不在意而已。”元承徽几乎想都不用想,立即接了一句。

太子妃强行按下心中的不安,抬手捏了捏眉心,深吸了一口气。

“殿下呢?”

身侧的小宫女跪下来,回的有些战战兢兢的:“殿下一大早穿了吉服,说……说是迎良娣去了。”

乾清宫中

玉笙坐在铜镜前,呆呆的看着里面的自己。她一大早就被宫女叫起来了,一直到弄到现在。

她呆呆地看着铜镜,里面的人陌生又熟悉。

玉笙一直知道,自己这张脸是好看的。也是因为这张脸,她这才能够入月楼,进东宫,甚至得到殿下的喜爱,也是多亏了这张脸。

但是,她从未看过自己这番模样。

铜镜中的人,身着殷红色的嫁衣,头戴着出嫁的凤冠。玉笙从未看见过自己这副模样,也……从未看见过旁人这副模样。

在月楼的姐妹们众多,这么些年出去的更是不少。但从未有一人,是穿着嫁衣出去的。

三媒六聘,凤冠霞帔。

这些寻常女子们轻易得到的东西,对她们而言,却是叫做痴心妄想。玉笙在扬州的时候,贺文轩对她痴心一片之时,她都没想过自己能嫁给他。

“姑娘。”

前来给她上妆的是个嬷嬷,声音沙哑的厉害。她弯下腰,手中拿着朱红在她的眉间描了朵梅花花钿。

铜镜中的人,气质瞬间就变了。

像是平静的池中投入一颗石头,整个湖面都泛起了涟漪。玉笙这张脸,本就漂亮的惊人,如今这眉心之中一点红。

整张脸,又纯又欲,且娇且媚。

身后一道脚步声响起,玉笙转过头,却见陛下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他看着面前的玉笙,好长一会儿才像是回过神。

“像极了。”

“叩见陛下。”玉笙立即上前跪下。

下垂着的眼睛被人抬起,帝王站在她面前,忽而抬起了她的脸。

清早的光才刚刚亮起,迎着晨光的熹微,玉笙看着面前的人。

圣上身着明黄色的龙袍,整个人如往常一样威严。晨光打在这张脸上,往日里逼人的气势收敛了一些,一双古井般的眼睛一眼不眨地看向自己。

带着细微的双眼之间,神色依稀带着几分慈祥。

其余的,那双眼神之中的复杂,玉笙尚且看不懂,被迫将眼神从那双眼睛中挪开了:“陛下。”

细润的嗓音之中带着一丝微颤。

圣上的脚步往后上前一步,托住玉笙下巴的手也放开了。

头顶的人像是叹了口气,沙哑的声音中是叫人猜测不透的情绪。玉笙心下收紧,下一刻,肩膀却是被人扶住。

陛下往下腰,亲手将她扶了起来。

“轿子已经在门口候着了。”刘进忠不知何时到的,他靠上前,眼睛却是落在了陛下放在玉笙肩膀处的手上。

帝王搭在玉笙肩膀处的手收紧,片刻之后,却是又放开。他低垂下眉眼,看着面前的人。凤冠霞帔,殷红色的嫁衣衬得他肌肤似雪。

特别是眉心之中的一朵梅花花钿,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像是记忆中的人活过来了一样。

陛下深吸了一口气,袖口处的手不知何时忽然掐紧了。

刘进忠此时胆子像是格外地大,他忽然又上前了一步,道:“陛下,吉时快过了。”

玉笙察觉到那双眼睛落在她身上许久许久,过了好长一会儿面前的人才淡淡道:“去吧。”

她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轿子在门口候着,抬着她出了乾清宫的大门。

“陛下特意下了令,先出宫在最热闹的长安城绕上一圈,最后才抬入东宫。”跟着来的队伍浩浩荡荡的。

“太子殿下到时会在神武门迎姑娘。”

轿子出了宫门,敲锣打鼓的声音渐渐响起。玉笙自从来京都之后,从未出过宫门。她撩起这轿子的一角,看着这前前后后的队伍。

一种陌生,又奇妙的感觉在她心中升起。

她如今,好像一个新妇,凤冠霞帔,要去嫁给她的心上人了。

恒亲王府

敲锣打鼓的声音由远而近,到最后逐渐地开始越来越清楚。庄牧看着身侧的人,心中开始七上八下。

这轿子中的人,是玉小主。谁也没曾想到,圣上居然给这玉小主一个大婚。八抬大轿,抬入东宫。

乾清宫守卫过于的森严,陛下又像是故意瞒着殿下,这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玉小主如今什么都不记得,要不……“

要不就算了吧。

庄牧在一边弯着腰,艰难了许久到底还是没有将那话给说出来。殿下已经够糟心的了。前两日太子殿下过来之后,殿下就犹如失了魂。

如今,这玉小主眼看着出了东宫,这才没两日,又要进去。

竟是一丁点的机会,都不给他们殿下。

庄牧觉得喉咙发紧,可有些事情却还是要劝:“事情已经成定局了,玉小主已经上了花轿。”

这个时候若还去闹,可就是不像话了。

再说了,他们殿下也没资格去闹。玉小主若是心甘情愿,他门殿下过去岂不是就是害了玉小主?折腾了一场风风雨雨,到时连累的却是玉小主。

何必呢?也太自私了。

“去。”

可庄牧想的明白,陈珩却是不。他从椅子上直起身,这番一个身高七尺的男人,起来的时候脚步却是都有些发颤。

庄牧立即要上去扶,陈珩却是又给推开了。

“去一队人,将她连人带花轿都给我带到恒亲王府来。“

“殿下……”庄牧立即跪下:“殿下三思啊,这大喜的日子……”何必要惹了玉小主不喜呢?再说了,人弄来了又如何,玉小主是去嫁给太子殿下的。

就算人弄来了,她就能情愿跟着殿下过了?

“为了玉小主好,殿下还是不要……”

书案边,一只狼毫毛笔当即折断,陈珩低着头看向窗外,语气里满是冰冷:“让你去,你就去。”

庄牧劝不动,摇头听着越来越近的锣鼓声,到底还是听话地出门吩咐了。

敲锣打鼓的喜乐越来越大,陈珩出神的听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头。

朝着门外吩咐了一句:“去给本王拿一件红衣来。”

恒亲王府就在皇城的脚下,玉笙的轿撵出了宫门,没一会儿就到了恒亲王府附近。她这儿是一队内务府的小太监,恒亲王府的亲兵出来的时候,简直没有半点的抵抗力。

“玉小主不要惊慌。”

庄牧一直跟在身侧,诚惶诚恐,说话做事也是小心翼翼:“奴才们不会伤害玉小主,玉小主莫要担心。”

话虽是这番说,但无缘无故被掳到这儿来,是个人心中都是忐忑。庄牧看着坐在花轿中的玉笙,心中可谓是叫苦不迭。

殿下此番,也不怕惹了玉小主心中伤心。

花轿一直抬到恒亲王府内才停下,玉笙坐在花轿之中,掐紧了双手。知道是恒亲王府的人之后,她倒是不担心。

但避免不了的,却是有些忐忑。

往日里种种,恒亲王为她做的这些事一五一十的浮现在脑海之中。如今,在她大喜之日,入东宫之时却是又将她带到这恒亲王府来。

这位恒亲王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那陛下呢?陛下对她这样好,刚在乾清宫中的那一句‘像极了’又说的是谁?脑海中的热度稍微消退了一些。

玉笙放下手,弯腰从花轿之中走了出来。

“殿下一定不会伤害玉小主的,玉小主您放心……”庄牧啰里啰嗦的,直到瞧见玉笙从花轿中出来,这才闭上了嘴。

“你们殿下呢?”

玉笙一身嫣红色的嫁衣,掀开盖头的一角看向庄牧。本就绝顶漂亮的一张脸,又是精心打扮过的,一举一动更是惹得人挪不开眼睛。

庄牧及时回过神,垂下脑袋再也不敢乱看,手往前指着道:“在书房。”

玉笙从恒亲王府的大门,跟着庄牧一直往书房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到恒亲王府中来,不出意外,只怕也会是最后一次。

从大门一直往里走,恒亲王府内种满了梅花,开春的天,梅花开的最后一茬,姹紫嫣红的漂亮。玉笙穿着嫁衣,从这梅花树之间一直往下走去。

大门、台阶、梅林、游廊、影壁。玉笙穿过整个恒亲王府,一直走到书房门口才停下。

“殿下,玉小主到了。”

书房的大门紧紧的关闭着,庄牧往门口站了没多久,门才被人从里面拉开。

里面的人像是一直在等着,打开门的时候眼神直接看向的玉笙。恒亲王依旧如往常一样,身着玄色的常服,但整个人对比广阳宫那次,却是消瘦了不少。

“上次匆匆一别,玉笙还未谢过殿下。”

玉笙低下头,恭恭敬敬的给他行了个礼。随着膝盖往下弯,额间的坠子微微晃荡。她此时,身穿着红衣,头戴着凤冠,俏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像是即将要嫁给他的新娘。

陈珩眼神恍惚了一会:“刚一路过来,瞧见了什么?”

玉笙拿着帕子的手紧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她正视着恒亲王:“瞧见了满院子的梅花。”

陈珩低头笑了笑,他往前跨出一步,从书房之中走了出来。腰间坠着的墨玉微微晃荡,他下垂着双眼,从阴暗之处走了出来。

“整个恒亲王府的梅花,都是为了一人种的。”徐徐的嗓音从他口中说出,恒亲王低垂着眉眼,温和的语气像是在怀念。

这很难不令人心动。

特别是,他做的那些事加起来,是个人都会为之动容。

但……玉笙除外。

她抬起头,眼神清明:“除了梅花之外,玉笙还瞧见了旁的。”对上恒亲王的双眼,她说出的这些话,格外的大胆。

“从恒亲王府的大门口开始,一直到书房门口,只要是有台阶与门槛的地方,都有斜坡。”用汉白玉铺的,恒亲王府都处处可见。

甚至于,面前的书房门口,都有。

“寻常人等用不着这些,这些东西是给做轮椅的人准备的 ”玉笙不愿意这番无理,可是,她今日既要再入东宫。

与恒亲王这些事,桩桩件件,一点一滴都是不能再继续了。

这样对谁都不公平。

“玉笙既是太子之人,既入了东宫,就一辈子都是太子之人。”她话说的毫不留情,也堵住了陈珩接下来的话:“今日之事,玉笙就当做不知道,殿下若是想放玉笙一命,还请将玉笙放了。”

“本也没打算动你。”恒亲王低头,看着她那犹如刺猬的模样,低低的笑了一声。他这模样看似认真,但除了他却是无人知道,他这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了。

“走吧。”

拳头握紧,他看向玉笙的眼许久许久,才道:“本王送你。”

玉笙的花轿从皇宫之中出来,又从恒亲王府出去。

恒亲王骑着高头大马在前方送亲,他府中的亲兵跟在后面,大红色的箱笼从恒亲王府中陆陆续续地抬出,敲锣打鼓的声响越发地浩大。

此时玉笙坐在轿撵之中,还不知晓。

她这一去恒亲王府,带走了整个恒亲王府大半个身家。富可敌国的恒亲王,将他所有的,最好的,都给了她。

唯独庄牧,他站在恒亲王府的匾额之下。看着那些从恒亲王府中抬出来的东西,久久没有说话。

这些东西,是殿下一点一滴攒下来的。在西北,七年拼下来的东西,只怕是九成都在这儿了。

殿下洁身自好,从不骄奢。但却奇异地拼命也要攒下这些金银来。

之前他们这些贴身奴才们不止一次的打趣儿过,殿下此举定然是为了讨未来王妃的欢心。当时殿下只摇头,并未多言。

一次醉酒之后,他才坦言:“这些,都是他的聘礼。”他此生只要一人,这些东西也只攒一次,全部给了谁,谁就是他未来的妻子了。

箱笼从恒亲王府中一箱箱的抬出去,庄牧抬起头,瞧见什么却又瞬间红了眼。

前方,那花轿前,恒亲王坐在骏马之上。

玄色的长衣之下,藏在里面的大红色衣摆一闪而过。

庄牧的眼泪倏然往下掉。

殿下此举,小心又谨慎,真诚却又卑微。

在他心中,这一段路,只怕就是他与玉小主成婚的一段路。

从此以后,往后岁月,再也无一人能让殿下如此。

因为在他心中,他已经娶了他的新娘。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住大家,我这几天一直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到快完结毛病就出来了。我是不是完结不了,看着自己都两百章了还没完结,情绪崩溃,出现了问题,自暴自弃了一段时间。我写文太依赖灵感了,这本没有细纲,因为写完大纲对我来说,写了就等于一本书完结了。但没有钢的文也有劣势,一到收尾结尾的时候就容易卡,非常卡。我心虚的不敢上晋江,又不敢看评论。多谢大家的包容,对不起大家的等待。这本我一定一定会好好写完结的!感谢在2021-03-25 02:22:39~2021-03-29 20:4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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