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轻人在时间上并没有占先多少,提瑟思忖着。他和部下正随着猎狗向森林和灌木丛搜索。6点30分男孩从监禁处逃离,8点时分天色就己变黑,深夜里他无法逃进山的深处,只需一至两个小时就会发现他的踪迹。他很可能和警察一样,黎明时就已经动身,如此算来,他仅比他们提前四个小时。不过,还有一些事情得考虑进去,或许他只比他们占先两个小时,也许更少:因为赤裸着身体,他在森林里穿行时不得不放慢速度;而且他对这里毫不熟悉,他甚至不时地因找不到出口在陡坡或山谷中迷失方向,浪费了许多时间。再者,他身上没带任何食物,很快就会疲惫不堪,饥寒交迫地放慢步伐。

“他肯定不会比我们多出两个小时,”奥尔一边行进一边说。“甚至连一个小时也没有。瞧这些猎狗。他的气味非常清晰,猎狗根本无须低头就能在地而上嗅出。”

奥尔走在提瑟和其他人的前面,牵着他的猎狗疾步前进,他的手臂绷得很紧,就像他握着的那根皮带。提瑟匆匆在灌木丛中穿行,试图追赶上他。这是一幅奇怪的画面,健步如飞地走在前面的竟是一个七十二岁的老人,其余的警察都气喘吁吁地跟在其后。奥尔的生活极有规律,每天早上慢跑五英里,一天只抽四根香烟,从不喝酒;而提瑟每天要抽一包半的香烟,喝啤酒,已数年没有进行过健身练习。他呼哧呼哧喘息着,感到肺部像燃烧似的,尽可能与奥尔的步速一致。他腿部曾受过枪伤,不过他现在不像一开始行走得那么笨拙了。当年在海军陆战队时,他曾是个拳击手,进行过跑步训练。不过,他的身体已多年没有练习,他必须要学会使自己移动的步伐既稳健又迅速,身体前倾,让力量转移到腿部,以免摔倒。他逐渐习惯了,步子迈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轻松,疼痛感消失了,心里洋溢着快乐。

五年前,他有过同样的感受。那时他由路易斯维尔调回故里,被任命为麦迪逊警署的新警长。这座小城的变化并不显著,然而,却与以往大不相同。在他的记忆里,故乡的一切都已渐渐淡出,他从小居住的那幢古老的砖房,后院里他父亲在树上制作的一个秋千,父母的墓碑已变为一幅幅黑白照片。可当他重返家园的时候,过去的一切又栩栩如生地展现在眼前。他从未想到拜谒父母的墓地会令自己如此伤感。躺在母亲脚边的那个被塑料袋包裹的女婴,已和母亲一起化为灰尘,因为母亲是个天主教徒,教会不允许她堕胎,因此她只得从命与胎儿一道死去。那时,提瑟年仅十岁,懵懵懂懂地不明白父亲为何不再去教堂礼拜。母亲去世之后,父亲极力想尽到母亲的职责,不仅教他射击和钓鱼,也教会他怎样织补袜子、烹饪、洗衣及打扫房间等,使他拥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好像父亲早已预见三年后自己在森林中将死于非命。后来,奥尔抚养了他,长大后他参军奔赴朝鲜,退役回来在路易斯维尔工作,在他三十五岁的时候,再次回到了家乡。

除了幼时的回忆,他的家已经不复存在了。返回后的第一天,他徘徊在昔日熟悉的故土上,心酸不已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人到中年,他甚至想打电话给路易斯维尔,问自己能否仍回到那儿工作。在第一天即将结束之时,他去了一家房产公司。当天晚上,他和一位房产经纪人一起寻找出售或出租的房屋。可他所看中的房子和公寓都已住上了人。房产经纪人把—本带有照片的房屋目录给了他,让他晚上睡觉之前研究一番。回到暂时栖身的小旅馆里随手翻阅那本目录时,他突然发现了自己渴望的房子:这是一座毗邻山坡的夏令营房,在镇的附近,房前有一条溪流,一座木桥,房后斜坡上则是茂密的树木,房子窗户的玻璃破碎,屋顶下陷,门廊坍塌,油漆剥落,碎裂的百叶窗悬荡在空中。

第二天早上,他买下了这座房子。随后几周的日日夜夜,是他一生中最忙碌不堪的日子。上午八点到下午五点,他与警察署的人员在一起,逐一和他们交谈,解雇那些不愿进州警署夜校的人或不愿值夜勤的人,招募了一些不怕吃苦的新手,扔掉淘汰过时的旧设备,购进了一批新设备,整理前任留下的凌乱事务,他的前任因心脏病突发猝然辞世。五点下班之后,他便投入到自己的房舍建造工作中,给房子加盖新屋顶,装配窗上的玻璃,并把窗缝填嵌。建造了新的门廊,漆成赭色,与周围的景色保持协调。每天晚上,他在院子里燃起一堆篝火,焚烧从屋顶和门廊上拆除的木头,他坐在火边,品尝着自己烹饪的肉辣酱,烘烤牛排、土豆或汉堡。他从未享受过如此可口的美味。夜晚,也从未睡得如此香甜。粗糙不平长满老茧的双手令他感到骄傲,辛苦劳作增长了他的腰部和手臂力量,使他行动自如出手敏捷。三个月后,房子的改建竣工,可他不时地还在几处不完备的地方敲打修补,一切都令他心满意足之后,他又感到闲得无聊,晚上他有时到外面喝几杯啤酒,有时就在警察局里待上一会儿,要么在家里看电视。再后来,他和安娜结了婚,不过这一切都已经结束。此刻,尽管他在森林中费力地穿行,咸咸的汗珠从脸颊上滚落,可他却感到舒服惬意,暗暗责备自己为什么不再坚持锻炼身体。

前方传来了猎狗的吠声,奥尔迈开长长的腿走在它们的身旁。警察们吃力地试图赶上提瑟,而提瑟则竭力想与奥尔并驾齐驱。和煦的阳光从树缝中洒落在他的身上,令他全身发热,脚下的步伐有节奏地移动着,恍惚中,他觉得自己将会永远走下去。突然,奥尔的身影在远处闪现,他这才发现自己已落后太多无法追上。这时,他感到步履沉重,先前轻盈的感觉已消失殆尽。

“慢一点,奥尔!”但是奥尔仍与他的猎狗齐头并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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