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离休后就回乡下老家住了。自从我考上大学以后,每次回去爷爷总对我说,乡下那些地,还有院子,今后都给我留着。看到今年的就业形势……”说到这里,第五扬顿了顿,吃下最后一个蛋卷,然后语重心长地说,“我才深深体会到了爷爷的高瞻远瞩和良苦用心。”

荆明重重地出了口气,问道:“还要走多久啊?”

第五扬停下来,向山上望了望,说:“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就爬上山顶了,下山就快了,天黑前我们一定能赶到第五村。”

第五扬的老家是在J市乡下的第五村,村子因为第五族人世居在此而得名,村子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是沾亲带故的亲戚。第五扬的奶奶在他出生前就已经去世了,他的爷爷离休后说受不了城市里日渐糟糕的空气而一个人回乡下祖屋去住了。因此第五扬每年都要回乡下老家几趟看望爷爷。

十二月第五扬的爷爷要过八十大寿,第五扬趁着学校开运动会的时机请了几天假——反正从小学到大学,缺乏运动神经的第五扬也从来没正经参加过一次运动会——准备攒足一星期回乡下好好玩两天。正好第五扬的刑警表哥荆明因为再次晕倒在命案现场被他们队长放了几天病假,所以第五扬就和他那胆小如鼠的表哥一道回了J市老家。看过《三把钥匙》的读者看到这里或许会感到疑惑,为什么像荆明这样一个外强中干的人能呆在刑警队里这么久而不被开除呢,这是因为荆明的父亲位居C市公安局的领导岗位,所以对于荆明的无能,谁也不好说什么。

第五村所在的位置是在J市丰乐区与若溪县交界的群山中,由于道路简陋,从J市市区坐车也要大概一个多小时才能抵达。第五扬和荆明乘坐的客车半路出了故障,司机一时半会儿修不好,而那条路由于偏僻竟半天也看不到一辆路过的车辆,手机也没信号。客车抛锚的位置是在武公山山脚的盘山公路上,隔着武公山,便是第五村。眼看一个小时过去了,车子也没有修好的迹象,第五扬便提议索性下车,徒步翻过武公山。

“你说徒步?”听到第五扬的提议,荆明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武公山大约有一千多米高,徒步翻越的话,上山四个小时,下山三个小时——以前我们爬过的七坪山和武公山差不多高,因此大致可以推算出时间。你看,现在才早上九点半,我们天黑前一定能到第五村。”第五扬兴致勃勃地鼓动道,“何况现在车子坏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能修好,就算车子修好了,也只能开到武公镇,从武公镇到第五村,还要走上一个小时呢。反正要走路,就当是锻炼身体吧。”

于是他们二人下了客车,提着大包小包的零食,沿着山间的小路向武公山上爬去。当第五扬发出开篇那番感慨时,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了,远远地已经可以看见武公山的山顶了。

“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呼呼……”荆明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擦了擦额头的汗,大口喘着粗气。

“再加把劲嘛,眼看要到山顶了,咱们到了山顶再休息。”第五扬气喘吁吁地说,看来这个缺乏运动神经的家伙也累得不轻。

“我……我是不行了……要走……你自己走……”荆明好像要断气了似的说。

见荆明实在是挪不开步了,第五扬只有陪他坐下。此时正是十二月初,可是山间的常青树依然流翠欲滴、郁郁葱葱,看了让人忘却冬日的严寒,再加上先前的奋力攀登,此时的第五扬心中倒泛起了阵阵暖意,外套也不由得解开了。

荆明一声不吭地耷拉着脑袋,只顾喝水,也不说话。

第五扬百无聊赖,取下眼镜来用衣角擦了擦,然后四下张望着。突然,他愣了一下,好像发现了什么。

“喂,你看那里,那是什么?”第五扬拍了拍荆明,指着路边的竹林深处说道。

荆明眯起眼睛望了望,犹豫地说道:“好像……好像是一座旧房子。”

“我看也是,走,咱们过去看看。”第五扬站起身来,向竹林里走去。

向竹林里走了大约几百米后,一小块在山坡上开出的平地出现在眼前,平地上有一间废弃的小屋。屋子的墙壁早已爬满了藤蔓,屋顶只剩下几根烧焦的顶梁,地面上有烧灼的痕迹,看来这屋子曾经遭受过火灾。屋子大约有三米宽,五米长,一面墙上开着门洞——门已经没有了,正对门的另一面墙上是窗子,窗上嵌了几根锈迹斑斑的铁栏杆。

第五扬慢慢走进屋子里,四下看了看,屋子里散发着一股霉味儿,还有一股动物特有的腥骚味儿,看来这屋子被人类废弃后又被什么动物当做自己的巢穴了。地上杂七杂八地散落着烧焦的木板,由于天长日久,好多已经碎成了粉末状,还有一些尚保持着原型。仔细看来,像是一张木床和一个木柜,看来是这屋子里原来的摆设了。第五扬小心翼翼地越过地上杂乱的烧焦的木板,来到窗子边,向外望了望,又用手试了试铁栏杆,发现那些锈迹斑斑的铁条倒还很结实地嵌在墙里。

这时不知什么东西突然从屋子一角杂乱的木板后面蹿出,“嗖”地一声穿过荆明的脚背,消失在屋外的杂草丛里。

“哇——”荆明尖叫一声,跳起整整一米高。

“那……那是……是什么?”荆明脸色苍白地转向第五扬,双肩不禁颤抖起来。

“从个头上来看,大概是野猫或者狐狸之类的吧,一定是咱们擅闯别人的住宅吓到了它,”第五扬笑了笑,说,“咱们还是走吧,把这里还给它,哈哈。”

“好,好,好!”荆明一连说了三声好,恨不得脚下生翅膀马上离开这里,完全忘了就在五分钟之前自己还赖在地上一步也不想迈。

二人走出竹林,继续向山顶攀登。大约半个小时后,当第五扬和荆明爬上武公山的山顶时惊奇地发现这里居然还有一座小庙。

这庙是一座小四合院,庙门上写着“武公寺”三个大字。走进庙门,院子正中是一口蓄水用的大陶缸。远远望去正殿供奉的神像好像是观音菩萨,正殿的左厢是卧室的模样,右厢是厨房。这时从正殿里走出一位身穿灰蓝色僧衣的和尚。那和尚大概已是知天命之年,脸上的皱纹如刀刻一般既长且深,圆鼻头,厚嘴唇,皮肤黝黑,身材魁梧,上翘的眉角让他看上去不怒自威,只有双眼流露出出家人特有的平和目光,让他的形象亲和了一些。

“二位客人是来拜佛的吧,请进。”和尚上前合掌道,声音浑厚。

“这个……”原本只想进来要点开水泡方便面的第五扬闻言只有顺势说,“正是,有劳师父了。”

二人随和尚进入正殿,和尚在佛像右边的座位坐下,口诵佛经,敲响桌上的木鱼,第五扬和荆明放下背包,恭恭敬敬地上了三柱香,又向观音菩萨拜了三拜。上完香火钱之后,二人又随和尚出了正殿。

第五扬合掌问道:“敢问师父尊号?”

和尚还礼,道:“贫僧法号妙云。”

“这个……师父,其实我们是想翻过武公山到第五村的,想在师父这里讨点开水喝。”

“哦,那是自然,二位请这边走。”妙云和尚引二人来到右厢的厨房。厨房里很简陋,除了灶台之外只有一张很旧的木桌和四条摇摇晃晃的木板凳。妙云和尚请第五扬他们坐下,自己从灶边的水桶里舀了几瓢水进锅里烧了起来。

“贵寺是什么时间建成的啊,怎么以前我都没听说过?”第五扬问道。

“这武公寺始建于明万历年间,因建于武公山而得名,崇祯年间毁于山火,清康熙年间重建,乾隆年间香火旺盛一时,至光绪年间寺院破败,后来又因大火而废弃。前年贫僧的师父隆法寺的空照住持出面募得一笔款项,用于重建武公寺,去年始成,贫僧便由隆法寺转入武公寺。”说到这里,妙云和尚指了指左厢,“施主请看,那里有两块石碑,一块是万历年间建寺时所立,另一块是康熙年间重建寺院时所立。”

第五扬朝左厢靠近大门的地方看去,果然那里有两块一人高的石碑。这两块石碑的边角上已经长满了苔藓,碑面上留着岁月的斑驳痕迹。第五扬走过去,看了看石碑,一块立于万历十八年,另一块立于康熙三十四年,都是由当时的丰乐县知县所立,石碑上大致记述了建寺和重建的经过,还分别记下了捐款的几户乡绅的名字。这时第五扬抬头看了看正殿,果然在正殿匾额边发现了刻着去年重建时捐款的善男信女姓名的小匾额。

“对了,师父平时一个人呆在这山上,难道不怕野兽吗?”荆明突然冒出一句,这才让人意识到他的存在,“刚才我们在路边竹林里的小屋废墟那里就看到一只,吓了我一大跳。”

“那只是一只野猫而已,也只有你会被吓到。”第五扬不客气地说。

“哦?”妙云和尚闻言不为人察觉地皱了皱眉,“这么说二位施主到了竹林里了?”

“是的。”荆明老老实实地说,一五一十地把刚才的经历告诉了妙云和尚。

“不过话说回来,那里原来是谁的屋子啊,又怎么起了火了呢,师父你知道吗?”荆明好奇地问。

妙云和尚合掌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说起来那可是一件菩萨显灵的奇事啊。”

闻听此言,第五扬顿时来了兴趣,说:“师父方便的话可不可以给我们讲讲啊?”

妙云和尚淡然一笑,道:“出家人哪有什么方便不方便,既然二位施主想听,那贫僧就讲讲吧。”

第五扬和荆明找了条结实点的板凳围着桌子坐下,静静地听妙云和尚讲起故事来。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贫僧尚未出家,就住在山脚下的村子里,”说到这里,妙云和尚指了指山脚的方向,那里正是第五扬他们来的方向,恰好和第五村隔着武公山,“前些年因为修路,那个村子已经搬迁了。

“那间小屋的主人叫姜大勇,是村子里的木匠,也是这山里的猎户……那时候这山上甚至还有狗熊出没。”

听到这里,荆明不禁打了个寒颤。

“每逢农闲,姜大勇就喜欢到这山里打点野味。他的手很巧,会做弓弩——他就是靠自制的弓弩打猎的。”妙云和尚眯起眼睛,说,“说到姜大勇做的弓弩,那可是十里八乡一绝,村里别的木匠照他的方法做出来的弩,怎么也没有他的弩射得远、威力大,所以说手艺好就是手艺好,不服不行啊。

“每次姜大勇上山打猎,夜里就住在这山上的小屋里。二十年前的那天晚上,姜大勇也是住在这间小屋里。贫僧还记得那天很闷热,热得人晚上睡不着觉,而且月亮很圆,很亮。那晚贫僧一个人住在村头的小屋里,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夜里,贫僧听见屋外喧哗阵阵,贫僧出屋来一看,只见武公山山头一片火光,是起了山火!村民们都害怕山火会烧到村子里来,顿时乱作一团,仿佛世界末日来到一般。”

“这时,惟独只有一人处变不惊。”说着,妙云和尚站起身来朝远方合掌行一礼,道,“那人正是贫僧的师父空照大师。师父那时四处云游,当晚恰巧借住在村长家里。就在村民们乱作一团、村长惶惶不知所措之时,师父在村头打坐诵起了佛经,祈求菩萨保佑。受了师父的感化,村民们也渐渐镇静下来,跟着师父祈求菩萨保佑。”

说到这里,妙云和尚忍不住又站起来合掌道:“阿弥陀佛,真是菩萨显圣啊,就在山火愈发猛烈,渐要不可收拾之时,竟然下起雨来。那夜大雨倾盆而至,黄豆大的雨滴砸得人脸上生疼生疼的。大雨就这么下了大半个时辰,山火自然被熄灭了,幸好大雨及时而至,那山火只把山头烧尽了,没有蔓延到山腰。

“村民视空照大师为活菩萨,争相礼拜,贫僧也是那时受到大师点化,决定跟随大师出家为僧。后来师父听说原来武公山上有一座废弃的武公寺时,说那一定是菩萨慈悲,不忍佛门被毁,遂显此圣迹,于是立誓此生定要重修武公寺,以昭菩萨香火。师父的誓言,历经近二十年终于达成,武公山上又重新有了菩萨香火,阿弥陀佛。”

“那么那晚留宿在山上的姜大勇后来怎么了?”第五扬问道。

“阿弥陀佛,啊——”妙云和尚正要说下去,只见锅里的水早已开了,冒着阵阵白汽,妙云和尚急忙将水舀入壶中,再给第五扬他们放在桌子上的方便桶面里掺上开水。忙完之后妙云和尚才重新坐下,他神情凝重地说:“火灾之后,村民们在小屋的废墟里发现了姜大勇的尸体。”

“是被山火烧死的?”荆明问道。

“不,不是,”妙云和尚合掌道,“姜大勇在大火蔓延之前就已经死了,是自杀。”

“自杀?”第五扬和荆明不约而同地叫道。

“是的,那间小屋里的构造二位施主也看到了吧(如右图),屋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存放物品的小木柜。姜大勇被烧焦的尸体躺在原来床的位置,公安从尸体的左胸口里发现了一枚铁箭头,并

证明姜大勇在大火烧毁屋子之前就已经被弓箭射死了。后来公安还在床边的地上发现了烧焦的弓弩残骸。那屋的门是用插销式的,门从里面紧紧锁住了,窗子虽然没有玻璃,但是有防止野兽闯入的铁栏杆,外人也根本不可能从窗子进入,姜大勇一个人在屋子里被箭射死,他的弓弩也掉在地上,因此公安判断他是用弓弩自杀。”

“可是,”第五扬挠挠头,喃喃地说,“要说起来,那个屋子也不能算做是一个完全密室,那窗子虽然有铁栏杆,人是进不去,可是……”

第五扬的话被荆明打断了,他说:“我就说你是推理小说看得太多了,什么事都要往那方面想一想,你累不累啊?”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妙云和尚笑着对第五扬说,“不过当时公安判断姜大勇为自杀还有另外的理由。”

“哦?说说。”

“姜大勇在死前曾误杀过一个人。”

“误杀?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荆明一副糊里糊涂的样子。

“说来话长,那时村里有一个哑女,叫小翠,她父母双亡,平时一个人靠帮别人做点针线活维生。那段时间山上的狗熊常趁夜下山来糟蹋农田,姜大勇自告奋勇上山驱赶狗熊。一日,他看见前面的树林里好像有什么动静,怀疑是狗熊,便一箭射过去,哪知道却把上山来的小翠射中了。后来小翠被送到乡卫生所,可还是因为抢救不及时死了。为此,姜大勇非常苦闷,一连好几天吃不下饭,天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见人,过了两个多月才又上山打猎,村里人都以为姜大勇已经想开了,谁知道他却是上山寻死的。

“后来公安调查说,当时的山火就是从小屋附近蔓延开的,得出的结论是姜大勇先放火烧屋,然后再把自己锁进屋子里,用挂在墙上的弓弩自杀了。阿弥陀佛,已经二十年过去了,现在说起来,当时那一幕幕仿佛还活灵活现地映在贫僧眼前。”妙云和尚感慨道。

“说起来这也是一个悲惨的故事啊。”荆明边说边端起桌上的方便面吃了起来。

“是啊。”第五扬若有所思感慨的同时也不忘了抢走荆明碗里的半根火腿肠。

二人忙着埋头吃面,和尚也失神地凝望着远方,一时无语。

“对了,”第五扬喝下最后一口汤,擦了擦嘴,说,“师父是在那之后才跟随空照大师出家的吧?”

“正是。”

“那么师父出家之前是做什么的呢?容我冒昧地猜测一下,也是木匠吧?”

妙云和尚好像对第五扬的这个问题没什么准备,猛地一愣,说:“正如施主所言,贫僧出家之前也是村里的木匠。”

“呵呵,”第五扬站起身来,对荆明说,“吃也吃饱了,我们叨扰师父也够久了,该动身了,不然天黑前就真的赶不到第五村了。”

“马上,马上,还有一口汤没喝——”不待荆明起身,第五扬已经背起背包走出厨房了。

“叨扰师父多时了,我们这就告辞,”第五扬合掌对妙云和尚行一礼,道,“请师父多保重。”

“阿弥陀佛,哪里哪里,请二位施主走好,恕贫僧不远送了。”

“师父请留步,”第五扬突然停下来,转身对着妙云和尚说,“师父,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施主请讲。”

“佛说‘一切唯心造’,既然都过去二十年了,师父就把那间屋子看做虚空幻影好了,今后潜心向佛,则必能有所成。”第五扬若有所思地说。

妙云和尚闻言一愣,随即合掌感激地对第五扬说:“阿弥陀佛,施主一语解开贫僧多年心结,贫僧在此谢过施主。”

第五扬什么也没说,拉着荆明转身离开了武公寺,妙云和尚一直站在庙门口目送他们离去,口诵佛经不止。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走出许久,荆明依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问,“刚才你和那和尚神神叨叨地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姜大勇不是自杀,而是被谋杀的。”第五扬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荆明吓了一跳,忙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越听越糊涂了。”

“当年姜大勇是被妙云和尚所杀。那夜,妙云和尚手执弓弩来到小屋外,站在窗子口,喊姜大勇的名字。姜大勇被叫醒,迷迷糊糊地向窗外望去,哪知被妙云和尚借着月色一箭射死。妙云和尚用事前准备好的长竹竿从窗子栏杆间伸进去,把墙上姜大勇的弓弩挑在地上,制造自杀假象。之后再纵火焚烧了小屋,以毁灭证据。谁知后来火势却一发不可收拾,蔓延成了山火——这时妙云和尚早已急急忙忙下了山,不动声色地回到村子里了吧。以上是我推测当年妙云和尚行凶的经过。”

“原来如此……”说着荆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叫道,“可是你为什么认定妙云和尚就是杀害姜大勇的凶手呢?”

“因为妙云和尚知道一个只有凶手才可能知道的细节。”第五扬狡黠地望着荆明,说,“刚才妙云和尚说姜大勇是用挂在墙上的弓弩自杀的,可是你想想,那晚姜大勇一个人在山上,而后来勘查现场时那把弓弩是扔在床边的,如果姜大勇是自杀,那么妙云和尚怎么可能知道当时那把弓弩是挂在墙上的?因此结论是,姜大勇是死于他杀,并且杀害他的凶手正是妙云和尚。我想正是因为当年妙云和尚用竹竿把弓弩从墙上挑落到地上制造自杀假象,因此才会对‘弓弩挂在墙上’这一细节记忆犹新吧。”

“原来如此。”荆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我明白了,妙云和尚说当年村里别的木匠仿造姜大勇的方法制作弓弩,说的正是他自己吧,他制造弓弩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死姜大勇,因此你才会推测妙云和尚当年也是木匠,对吧?”

“不错,”第五扬笑着说,“你的脑袋终于有点长进了。”

“可是妙云和尚为什么要杀害姜大勇呢?”

“你还不明白么?”第五扬斜了荆明一眼,说,“二十年前妙云和尚正值壮年,我想那小翠姑娘也是青春年华的样子吧,姜大勇误杀了小翠,妙云和尚为她报仇,杀死了姜大勇。妙云和尚为心上人报仇之后,尘世万念已了,索性跟随空照大师出家做了和尚。”

“那你刚才那番话的意思是……”

“这二十年来,妙云和尚一直伴着青灯黄卷,远离尘世,已经算做是一种赎罪了吧。我劝他把心中那段往事放下,看破虚空,潜心向佛,解开自己一桩心结。”

“可是……可是那毕竟是杀人案件啊!”荆明终于没忘掉自己的刑警身份。

“那你想怎么样?”第五扬反诘荆明道,“虽然是杀人案件,但是二十年过去了,已过了法律追诉时效,再说妙云和尚已经为自己当年的过错做出了补偿。”

“可是……可是……”荆明虽然理屈词穷,但是还是忍不住愣在那里,小声喃喃着。

“快走吧,天黑之前我们还要赶到第五村呢,谁知道这大山里天黑了以后会有什么东西出没。”第五扬边说边加快脚步。

“什么东西……喂,你可别吓唬我啊——喂,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啊——”荆明回过神来,冲着第五扬的背影大喊道。

这时,第五扬的身影已经渐渐远去,快要消失在树林里了。

“你这个大笨蛋!”第五扬的爷爷气得差点连嘴里的烟斗也掉在地上,“这种骗小孩子的把戏你也会上当?”

“可是……可是……”第五扬嗫嚅道。

“你不知道,那个妙云和尚可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牛皮王,能把没有的事吹得跟真的一样,”第五扬的爷爷挠挠头,说,“你可上了他的当了。”

“可是……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么,他这样不就犯戒了?”第五扬不服气地说。

“犯戒?那个臭和尚一向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别说吹牛,喝酒、吃肉哪一条他没犯过?”第五扬的爷爷恨恨地说,“最可恶的是还经常下山来和我赌这赌那,上个星期就被那臭和尚骗走了一瓶五粮液!想我干了三十多年的老公安,什么场面没见过啊,却被那臭和尚骗去一瓶酒,想想就气。”

当晚,第五扬他们按时赶到了第五村,晚饭之后第五扬得意洋洋地向自己的爷爷讲述了路上遇到的事,谁知道却被老人劈头一通教训,这才出现了刚才那段对话。

“要是让那臭和尚知道你就是我孙子,我的老脸还往哪儿搁啊!”

“可是……可是……”

“那臭和尚一定是看准了你是个喜欢耍小聪明的人,又看到荆明包里露出来的半截警官证,估计你们两个可能是警察,就先编个拙劣不堪的谋杀故事吸引你们的注意,再故意露出点破绽让你抓。我估计当你自以为是地‘点化’那臭和尚时,他心里一定早就笑弯了腰。”

“可是我怎么知道他是在编故事……”第五扬委屈地喃喃道。

“你真是个大笨蛋,你也不仔细想想,从窗边用弓弩射击和抵近射击时箭头进入身体的角度、力度都有不同,何况那和尚还特意提醒你别人照姜大勇的方法制造出的弓弩无论精准度还是力度都有很大的差别,你却连这么明显的暗示也听不出来。原来我一直以为你爹就够笨的了,没想到你比你爹还笨!唉,作孽啊!我的聪明才智怎么一点也没遗传给后代啊?”第五扬的爷爷边说边玩弄着手中的烟斗,一副智者的模样。所谓血脉相传,看来第五扬的那副德行也不是凭空修来的啊。

“真是有其祖必有其孙,你爷爷说起话来和你一个德行。”荆明在第五扬的耳边小声地说。

“你哪儿凉快呆哪儿玩去!”第五扬没好气地说,“没看我正烦着吗?”

“要我说啊,也就你这号推理小说看多了、整天把什么完全犯罪啊密室杀人啊挂在嘴边上的人会中这圈套。”荆明拍拍第五扬的背,说,“表弟,少看点推理小说吧。”

“你……”第五扬想反驳荆明,却一时找不到什么好的词句,只有干瞪白眼的份儿。也许自己是推理小说世界里的唐吉诃德吧,第五扬郁闷地想,可是如果自己是唐吉诃德,那荆明就是那个笨桑丘。第五扬用精神胜利法在心中暗暗地鄙视了荆明一番后,便一个人冲着天花板心满意足、得意洋洋地傻笑起来。

谁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那里傻笑个什么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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