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想,顿时觉得四周阴风阵阵,也不再渴望能用“芝麻开门”这样的咒语将古墓之门打开了,因为面前未知的建筑物,不是帝王将相的藏宝库,而是实实在在的法老王安息寿终的寝陵。

因为白白损失了十万美金,我对龙的厌恶更深了一层,走到墙边,踢了踢他的鞋子:“喂,老兄,你不会告诉我们,链子就是你在沙土地上平白无故捡到的吧?世上哪有那样的好事?那么多工人,偏偏被你捡到?”

他的脸上带着痴痴呆呆的笑容,歪着头,嘴角不住地流下透明的口水来。那副样子,真让人恨不得把他揪起来,扔到永世不得翻身的垃圾坑里。空酒瓶倒在他的手边,土酒一滴都没剩下。

“朋友,起来!先证明给我看,你说的链子和石缝……”我弯腰去抓他的工作服衣领。

苏伦忽然叹息着:“他死了。”

“什么?”我没听明白,右手搭在龙的衣领上。

“他已经死了,我能感觉到。他的灵魂,已经升入天国。”苏伦的话深沉而晦涩,并且她一直背对我们,脸向着石壁,声音是从石壁上反射回来,再进入我耳朵的,所以每一个字听起来都带着重重的回声。

“谁死了?你说谁死了?”我已经拎起龙,他的身子显得有些超乎寻常的重,呼吸平缓,竟然已经睡着了。

苏伦转过身子,离开了那面石壁,指向龙,表情无比严肃:“我说的是他,你手里抓的,已经是个死人。”

又是一阵惊悸掠过我的全身,我手里抓的是个死人?

当然不会,我知道龙还有呼吸,当我把手按在他的颈部侧面时,仍旧感觉到明显的脉搏跳动。他当然还活着,有什么人都死了还能自由顺畅地呼吸、心跳。

“苏伦,别开玩笑了!如果没有发现,咱们还是暂时撤回营地吧?”隧道尽头鬼气森森,我怀疑是自己的心理问题,不过现在已经满身都是细密的鸡皮疙瘩,后背上也一阵阵寒气乱冒。

不知为什么,苏伦突然变得无比悒郁,除了眼神、面容所能表现出来的哀伤外,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让人心情沉重的萧索。

“他真的死了,风哥哥,刚才,我能感觉到他的灵魂,已经进入了——”她指向那石壁,脸色苍白地闭嘴。

我“啊、啊、啊”地接连大叫了三声,下意识地手臂发力,把龙的身体抛出三米多远,咚的一声沉重落地。

我明白苏伦的意思了,但我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她所说的话——“龙的灵魂进入了土裂汗金字塔?而且能被苏伦感应到?天啊,这是做梦,这是做梦吧!”我拼命在衣袖上擦拭着刚刚抓过龙的衣领的那只手,拼命地擦,仿佛上面沾染了世间最致命的细菌一样。

龙仍旧在昏睡中,我感觉自己脑子里“轰”的一声响,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要涌到头顶上来。

“苏伦,你、你感觉到了什么?你还知道什么?”

我跃过去,也学着苏伦的样子,两臂张开,胸口紧贴石壁。冰凉的石壁,让我全身沸腾的热血冷却下来,但却没能给我更多的启迪。

龙的样子,似乎已经变成了医学上所说的植物人,任我怎么拍打他,始终昏睡。如果苏伦的话可信,那么这金字塔里肯定藏着摄取人类思想灵魂的怪物,可是为什么它只夺走了龙的灵魂,而放过了我跟苏伦?

一切没有答案,我们颓然地拖着龙的身体,重新回到地面。严重的挫败感让我三缄其口,谁都不想见,直接逃回帐篷里。

整个上午,几乎营地里所有的人都参观过隧道尽头的石壁了,但没有一个人的运气像龙一样差,他们走出井口的时候,灵魂都还健在,并且神态兴高采烈。

龙的身体已经送去耶兰的帐篷,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工人们又是一惊。不过,没有人会在意龙这样的流浪汉的死活,除了耶兰略有些伤心迷惘之外,大家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从他们以各种放言发出的欢呼声里,我大略听懂了一些:故老相传,土裂汗金字塔里埋藏着金山银海,数不尽的宝藏,每个有幸进入它内部的埃及人,都能分得一大笔令人眼花缭乱的珍宝。

人们总喜欢把传说中美丽的光环争相往自己脖子上套,却从来都不愿意承认在巨大的财富诱惑背后,埋藏着何等凶险的机关。

我曾经四次参观过胡夫金字塔已经开发的墓穴部分,对其中的某些诡秘阴毒的机关陷阱设计印象非常深。既然是自己长眠之地,法老王生前肯定动用了所有的智慧,来设置阻挡盗墓者进入的机关埋伏。

在一个草菅人命的奴隶社会年代,法老王麾下的设计工匠们当然不会顾忌一蓬毒箭发出去会杀死多少条人命。在他们的设计理念里,只要对法老王的珍宝起觊觎之心的,一律该死,并且被投入地狱,永远不得升入天堂。

耶兰的脚步声响起在帐篷外边,缓慢而坚实。

“风先生,可以进来吗?”他的声音涩涩的,似乎满怀心事。

早晨送龙的身体给他时,他伤心的样子显得古怪而惶惑,曾经让我起过疑心。我怀疑他知道某些复杂的内幕——

“请进。”我从床上坐起来,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两把,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耶兰挑开门帘走进来,身上刚刚换好的名牌西装和铮亮的皮鞋,让他显得年轻了至少十岁。他的胡子也刚刚刮过,头发也换了一个很时尚的中分发型。改头换面后的他,略显局促,脸上堆满了拘谨的笑容。

没有过多的开场白,他先举起了右手:“风先生,有件事、有样东西……我想来想去,希望能托付给您。”

我精神一振,因为他伸开手掌时,手心里托着的是一个锡制的小铁盒,半寸见方,是个朴实无华的正方体。锡制品是马来西亚人的专利,近十年来,这个国家的锡制实用工艺品,已经行销走遍全球,并且广受欢迎。

耶兰手里这个锡盒,颜色晦暗,毫无光泽,并且盒盖上也并没有常见的精致雕花,仅仅有一层细密的沙粒状勉强算是花纹的东西。就其工艺品价值来说,微乎其微。

我皱了皱眉,耳朵里又钻进来那些粗鲁的工人们尖利的口哨声。他们在沙漠里憋了近两个月,对开罗城里的花花世界已经盼得饥渴发狂了。

“风先生,这个锡盒,是龙让我保管的。”他慢慢揭开锡盒的盖子,走近我,放在床边的桌子上。盒子的内面,比表面要稍微干净些。不过,一想到龙的肮脏劲儿,我还是忍不住反胃。更令我惊讶的是,盒底只放着一个极小的透明塑料袋,而袋子里装的,却是跟沙粒差不多的一些黄色粉末。

我疑惑地苦笑着:“耶兰,这代表什么?你要委托我做什么?”

耶兰郑重其事的合掌在胸,向着打开的盒子弯腰拜了拜。

“风先生,这是我们教派里的一项镇教之宝,它的名字,叫做——‘还魂沙’。”

我没看错,那袋子里果然是沙子。要知道,我们目前身处沙漠,别的不好找,要沙子的话,简直可以十吨百万吨地供应,何须把这一小撮沙子珍而重之地放在锡盒里。

耶兰不应该是个喜欢恶作剧的人,看他的虔诚程度,这沙子定有来历。

苏伦猛然掀帘子走进来,像一阵风那么急骤,看来是又有事发生了。但她反应非常快,一见到耶兰在场,马上停下脚步,用微笑代替了急得冒烟的表情。

“哦?两位有事情谈,我可以听听吗?”她笑着,就近坐在门边的矮凳上。她左手里捏着一张传真纸,一边落座,一边把那张纸藏进袖子里。

耶兰有些紧张地连连点头,向她笑了笑,接着讲下去:“我们的教派声势衰退后,名字已经轻易不再向外人提起,免得别人笑话。龙,是教派里最后一位教主的传人,也就是这‘还魂沙’的唯一拥有者。我们这一派,世代以黄沙为图腾,深信大漠里每一颗沙粒之中,都蕴藏着一个死去的灵魂。所以,沙漠的力量,纵横天地之间,无穷无尽,无所不在……”

我扭了扭发涩的脖颈,显露出一点点不耐烦。这时候,根本没功夫听别人长篇大论的喋喋说教,我只希望耶兰能给我一些关于龙的新消息。

耶兰很识趣地加快了叙述的速度:“上次,我们在井下遇到了那吞噬工人的怪物,龙告诉我有大事将要发生,并且把盒子传给我,他说——‘如果有一天他的灵魂消失了,只要珍藏这沙子,便有还魂的机会’。”

我看着这个脏兮兮的盒子,如果不是为了顾及耶兰的面子,早就哈哈大笑了。

在中国的神话故事《聊斋志异》里,记载着数以千计的“还魂”故事,想不到远在非洲的埃及人也跟中国三流文学家一样,具备天马行空的想像才能。

“风先生,我知道这些事很古怪,但我读过你们中国人的那本荒诞小说集。中国人最信灵魂出窍、还魂这样的情节,对吗?希望把盒子托付给您,能对龙有所帮助。”

我知道龙肯定读过英文版的《聊斋志异》,在欧美国家,那本书大部分时间是做为父母吓唬孩子的教材来用的。

苏伦保持沉默,脚尖在地上不断地敲打着,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那是密码,翻译过来便是:“快打发他走,有急事。”

我合上盖子,忍住笑:“耶兰先生,我接受你的委托,希望能借此帮助龙,早日还魂。”

事情紧急,我不等耶兰把全部的话说完,便不动声色地下了逐客令。在这里,我可能犯了一个大错误,因为或许龙的身世历史,跟发掘土裂汗金字塔的事密切相关,我应该跟他深入交谈,以获取某些最有用的资料。

可惜,因为苏伦的误导,我在这个关键点上做得有些本末倒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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