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陡然寂静下来,只听见谷野大口喘粗气的动静。这个走南闯北历经大风大浪的盗墓界大人物,此刻变得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般情绪激动。

“你真的想知道?真的要知道?”他激动地发问,眼珠子瞪的溜圆。

我耸耸肩膀,在笔记本键盘上敲了一个键,让屏幕上显示出一幅隧道的简易示意图。按照尺寸标记,从石碑处再前进一百七十米,才是土裂汗金字塔的外壳部分。同时,地质资料显示,隧道所处位置只是毫无异样的沙子,不可能有那么大的石块出现。

苏伦很沉得住气,提起水壶给每个人的纸杯里重新注满咖啡,淡淡地说:“谷野先生如果想敝帚自珍,那就算了。我们有手有脚,也会下隧道去看,总比别人慌慌张张道听途说的好。”

谷野突然起身,失手打翻了纸杯,褐色的咖啡洒满桌子,并且沿着桌沿流淌到地上。

他并没有为自己的失态道歉,而是顺势跳起来,恶狠狠地丢下一句:“隧道里有怪兽,你这下该满意了吧?”然后,大步走出了帐篷。

我注意到,当谷野经过苏伦身边时,苏伦装作若无其事地轻轻弹了下指甲,把一个豆粒大的东西弹入他的衣领下面。

这下帐篷里真的安静下来,苏伦抽出纸巾擦抹桌子,我则是翻动着笔记本电脑上的资料,希望能从厚厚的地质学资料上,找到那石碑的来历。

沙漠的夜很长,这么小的一张床,又仅有一个睡袋,绝容不下我们两个人。看谷野的态度,似乎也没有留苏伦在此地过夜的殷切意思,当然也不会提供第二顶帐篷。

“其实,今晚我一点都不困,你可以用我的睡袋——”苏伦有些倦了,我看到她偷偷捂着嘴打哈欠。

她翘着嘴角笑着:“那……那就不好意思了……”接着,很快脱去靴子,钻进睡袋里。

我继续搜索资料,不过眼角余光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苏伦侧卧的背影。这种情况下,对男女间旖旎的风流韵事,我根本不可能有丁点多余的心思,我注意的是她正悄悄把一个隐形耳塞放进耳朵里。

不出我所料,她刚刚弹在谷野身上的是个微型窃听器,而假装睡觉,则是为了专心窃听。

营地东北方向,传来轧轧的直升机螺旋桨的转动声。我看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钟,是什么人会半夜来临?

苏伦的背影一动不动,呼吸声异常平稳。

我不好直接揭穿她,毕竟大家在这场暗战里,各有各的立场,很可能是貌合神离的合作方式。

营地里,有穿着战靴的特种兵快速奔跑的声音,强力手电的光芒不停地扫来扫去,但没有大声喧哗的异动。那么,来的是谷野的客人了?还是他邀请来的帮手?

我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索性掀开帐幕走出去,站在一片黑暗的角落里。

直升机落地后,噪声小了。

谷野站在机舱门口,恭恭敬敬地垂着头,保持着日本人的微鞠躬样子。机舱里先跳出的是两个全副武装的黑衣卫兵,警觉地用黑洞洞的冲锋枪向营地里指着,自然也是埃及军人的装束。

后面,一个肚子微微隆起的四十多岁的胖子,身着整整齐齐的藏青色西装,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慢慢走出来,眼角向恭敬肃立的谷野斜了一下,才趾高气扬地落地,嘴里说了句什么。

隔得太远,听不清他们的交谈,但看外表可以知道,那胖子肯定是日本人,而且属于脑满肠肥的政界要员一级的人物。

在胖子的身后,一个穿着白色紧身运动服,头上戴着白色棒球帽的女孩子,利索地跳出来,身后垂着的马尾辫一直垂到腰间,看上去年轻漂亮而且活力四射。

搞不清这一行人的来历,索性向黑暗中走,在几个还亮着灯的帐篷之间穿行。其实,此刻的我,对于隧道内的情况仍旧是满头雾水。不过,特纳死了,我起码还可以找另外一个人,营地负责人耶兰。

沙漠环境恶劣,如果不是为了丰厚的报酬,耶兰这种人是不会成年累月在沙漠里工作的。基于这一点,我有信心从耶兰这里得到我需要的资料。

耶兰的帐篷比寻常工人所住的地方稍微大一些,毕竟这个帐篷还充任着营地办公室、资料室。帐篷里亮着一盏昏暗的灯,从帘幕缝隙里望进去,灯下,有两个人相对屈膝跪着,垂头合掌,似乎正在进行某种宗教仪式。

我顿了顿,等两人祷告完毕,同时站起来时,迅速地掀帘走了进去。

看见我,耶兰并不吃惊,脸上带着茫然的苦笑,只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投在对面的人身上。那人穿着肮脏不堪的工人服装,满头白发胡乱地打着卷,浑身上下都脏得厉害。

“龙,我该如何躲过劫难?请您头顶尊贵的神指引我、开导我……”

被称作“龙”的男人,皱着眉,眼睛眯成一条细线,嘴里不停嘟囔着某种咒语,过了足有半分钟,才猛然双手一拍:“伟大的真神已经有明确的示下,离开沙漠,永远不要回来。你要做的事,随时都可能毁掉沙漠的和平安宁。真神教诲我们,不可害人,不可觊觎他人财宝,你做不到,最后就会赔上生命——醒悟吧……”龙把自己的手臂慢慢伸直,压在耶兰的头顶上,缓缓摩挲着,划出一个又一个圆圈。

脚下的地毯上,有个黑黝黝的木碗,里面装着土,插着三支同样黑色的香,正冒着袅袅的烟气。

“忘了那些恐怖的事吧,真神无处不在,真神会保佑他的孩子。”龙的声音晦涩而嘶哑,英文的发音吐字极不清晰,带着某种地方方言的浓重痕迹。他的双手,加起来只有六个手指,每只手的拇指、食指都被连根剁掉了。

龙并没有看我,说完了这些话,俯身端起地下的木碗,虔诚地围绕耶兰转了三圈,然后高举过顶,走出了帐篷。

耶兰“呼”的长出了一口气,乏力地坐在单人床的床沿上,伸手向办公桌前的椅子一指:“请坐。”他的脸,整个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灰白色,像是——像是医院太平间里经过冷冻的尸体。其实,他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应该是豁达、冷静、小心、谨慎的典型沙漠男人形象,绝不会为一点小事就吓得屁滚尿流。

“我知道你要问的问题,但我已经在真神面前发过誓,永远都不会说出来。”他开门见山,还没容我开口,已经封了去路。

埃及人信奉的神教五花八门,稀奇古怪,而且大凡信教的人,对本教之神潜心至诚,无论心里有什么秘密,都会告诉神灵,以求获得解脱。

我尽量让自己脸上的微笑看起来自然:“耶兰先生,我只是觉得你或许需要什么帮助,才过来探望一下。你该知道,这项工程本来是手术刀先生雇佣你来管理的,虽然中途易主,可是你对手术刀先生总该有个什么交代吧?”

耶兰的眉毛急遽地抖动着,嘴唇一个劲哆嗦,仿佛在极力咬牙忍着自己的痛苦。帐篷里,到处堆满蓝图、防护工具之类的钻井队必需品,正对着的墙面上,还贴着一张土裂汗金字塔的想像中的剖面图。图上,用红蓝铅笔潦草地标注着很多细小的专业符号,密密麻麻,几乎布满了那条已经挖掘成功的竖井两侧。

我看过耶兰的资料:埃及国立大学钻探系毕业,自修沙漠地质学硕士,有超过十五年的沙漠钻井实战经验。此前,曾成功地为美国公司在埃及沙漠里找到四十余口油井、水井。

毫无疑问,他是个沙漠工作里的佼佼者,绝对具备埃及人坚忍不拔的骆驼气质。这样的人,轻易不会被怪事吓倒,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我知道……手术刀先生是个大人物,也给了我很多钱……但是,我已经在真神面前发过誓……”他漆黑的眼珠子里射出绝望的光芒,双手用力握着自己的膝盖骨,不停地扭来扭去。

“每个人都需要有信仰,你是对的,但如果井下发生了那么恐怖的事,四十一条人命啊——如果你真的是正义的,就该把真相说出来,营救那些陷入困境的工人,对不对?”

我试探着把话题引到失踪的工人身上,但耶兰突然尖叫起来:“营救?怎么营救?他们、他们已经被怪兽吞进肚子里,这会儿只怕早就融化腐烂掉了,怎么营救?”

他猛地跳起来,从桌子边的墙上,抬手摘下一杆双筒猎枪,以极熟练的动作喀啦一声拉动枪栓,紧握枪柄,指向帐篷门口。

我愣了愣,因为谷野也同样提到过“怪兽”两个字,难道地下真的——我一下子笑起来,这是二十一世纪的科学世界,不是古老荒诞的神兽横行年代。在科学家们已知的近十万种动物里,并没有“怪兽”这种东西。

“冷静些朋友,我想你是紧张过度,产生幻觉罢了,冷静些!”

桌子上,放着一瓶开了盖的埃及土酒,旁边则是半碗没喝完的酒。我把那酒碗倒满,端给耶兰。他咬着牙接过碗,咕嘟咕嘟灌了几口,脸上被酒精烧得有了血色。

我顺势接过他手里的枪,悄悄退膛卸掉了子弹。这种德国出产的猎枪,射程远、劲头足,能轻易杀死一头成年骆驼,拿在一个疯子手里,绝对不是件爽心悦目的事。

“说说那怪兽吧耶兰先生?如果你的那些资料有用,我可以付五百美金给你。”我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仍旧不相信关于“怪兽”的言论。

帐篷里瞬时弥散满了酒精的辛辣气息,酒精顺带烧红了耶兰的眼珠子:“怪兽,把工人吞掉了,我们、眼睁睁看着,怪兽的舌头鲜红鲜红的,像总统在国庆日那天铺在国会前的红地毯。工人们踏上去,舌头一卷,工人就不见了……”

耶兰喃喃地说着话,整碗酒很快灌进去。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种状态下,耶兰根本不可能讲出什么新鲜内容来。说来说去,他坚信地下有只无以名状的怪兽,生生把那四十一个工人吞吃了。

一阵脚步声急促传过来,有人在帐篷外请示:“耶兰先生,谷野博士有请。”

耶兰醉醺醺地问:“什么事?他有什么事?”

那人从帘幕下露出头来,是个胸前横枪的特种兵,目光溜了我一眼,继续说:“日本国来了位大人物,对先生您很感兴趣,请过去叙谈。”

我想起了直升机上下来的胖子,还有那个清纯活泼的白衣女孩子,他们会是什么大人物呢?再说,日本本土的大官,到这穷山僻壤的大沙漠里,会有什么要务?众所周知,日本人向来是“无利不起早,无事不登三宝殿”,没有利益的行动,他们才懒得理。

一瞬间,脑子里似乎触动了某些线索,却虚无缥缈,没法联结在一处。

耶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傻笑着,跟着那特种兵慢慢离开,向谷野的巨大豪华帐篷走去。

我出了帐篷,狠狠地在额头上拍了一掌:“怎么办呢?怪兽出现,发掘土裂汗金字塔的工作暂停,唉,夜长梦多!再耽误下去,不知道还会出现什么事呢!”

依照原先手术刀的发掘计划,一切都是在埃及政府的特别关照下,借挖掘油井的幌子,偷偷进入塔里去。为这个计划,他向埃及总统府的行贿额度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天文数字。可是,谷野一行人的发掘工作一开始,就出了岔子,再明目张胆地请日本本土高官来参观,这与最早手术刀的秘密发掘思路,已经差得十万八千里。

“嚓”,黑暗中,有人正在擦着打火机点烟。

我一扭头,半秒钟内便认出了“龙”那种皱纹堆叠的脸。他正佝偻着身子蹲在帐篷侧面的黑影里,贪婪地吸烟,像只在夜晚出动的卑下的地鼠。

我心里猛然一动:“方才情形,龙肯定是教中真神的灵媒。所以,耶兰才虔诚地向他祷告,那么,耶兰心里的秘密,岂不全都告诉了他?”这下好了,我完全可以从龙嘴里套到耶兰的全部秘密。

我摸摸口袋,取了一张一百美金的钞票握在手心里,慢慢踱到龙的眼前,轻轻咳嗽了一声。

龙仰面看了看我,继续低头抽烟。

“朋友,我手里有张一百美金的钞票,你想不想要?”我用力攥拳,那张崭新的纸币发出哔哔剥剥的响声。

金钱是最好的诱饵,无论谁都会应声而来,龙当然也不例外:“要要,我当然要,先生有什么吩咐?”他丢下手里的烟卷,手忙脚乱地把工装上的扣子系好,再用力挺挺胸膛,让自己的仪表精神重新焕发。

“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我,耶兰刚刚对你说了什么,然后这张钞票就是你的了。”我慢慢把纸币展平,一百美金,够他们这样的穷工人在开罗的红灯区疯狂一个星期了。

龙急速地眨着自己那双浑浊的眼睛,贪婪地盯着钱。他的脸黝黑粗糙,脸型五官显露明显的埃及土人的特征。

“好的,钱先给我,我就说!”他贪婪地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响。四周很静,似乎所有的哨兵都围拢到谷野的帐篷那边去了,可能是为了加强对大人物的保卫工作。

我拉着龙的袖子,示意他蹲下来,全部隐藏在黑影里,并且把钱递给他。

龙又咽了口唾沫:“耶兰说,井下隧道里,有怪兽。工人们正在向前挖掘,突然间前面的泥沙自动坍塌下来,出现了另外一个洞口。洞里铺着血红的地毯,工人们很好奇,有几个以为是挖到了埃及王的宝藏,大声嚷着兴奋地向前跑,全部进了洞,然后……”

沙漠里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神话传说里,几乎任何一个故事都带着“沙漠宝藏”的情节。古埃及王抢掠来的财宝,都埋在大漠黄沙之下,却没做上明显记号,所以,表面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沙漠,下面必定有成千上万的金银财宝。

总之,全世界穷人的心思都是相同的,都想不劳而获,被天上掉下来的金子砸中。

龙停住嘴,又伸出手,狡黠地坏笑着。

我又取了张钞票放在他手里,他才继续讲下去:“那个洞突然晃动起来,地下的红地毯一卷,那些工人就不见了。知道吗?那是怪兽的嘴,吃掉了四十一个工人之后,又挪过来一块石碑,把洞口堵住。要知道,埃及王的宝藏,都是有神兽守护的,挖宝的人,一旦惊醒了神兽,肯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耶兰已经决定退出这次行动,唉,再多的钱,都不如命重要啊!”

龙絮絮叨叨地说着,把钱放进贴身口袋里。他的英语带着某种古怪的地方口音,听起来别别扭扭,而且他的目光一直闪烁不定,似乎在掩藏着什么。

“还有吗?”

“没了,就这么多。不过或许您有兴趣听听关于埃及王宝藏的传说,我只要半价好了,怎么样?”龙的目光偷偷打量着我的口袋。

那些传说,我都能倒背如流了,懒得听他胡说。

当我起身时,脸是向着西面的,正对土裂汗金字塔的方向。一刹那,我倏地想到:“难道这么多年,没人能打开金字塔,就是因为有怪兽守护?”

这当然是贻笑大方的无稽之谈,所谓神兽、古咒语、诅咒、蛊毒都是法老为了统治奴隶们才想出来的怪招,作为唯物主义者,对此根本就嗤之以鼻。

“龙,你是哪个地方的人?”临走前,我问了这么一句,因为我感觉到这个人不简单。

他笑了,摇摇头:“每个飘泊江湖的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看得出,他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每句话都答得很圆滑,不轻易露出破绽。

我斜了他一眼,脸色沉下来:“龙,这里是手术刀先生的地盘,谁要想乱七八糟地搞事,都得掂量掂量,你知道吗?”不等他回答,我已经沿着帐篷的空隙向回走。

挖掘土裂汗金字塔这样的大事,一旦败露,江湖上不知会有多少神秘帮派盯着,所以,进入营地的每个人都可能是身怀绝技的江湖异人,不可轻敌。

离开龙蹲着的地方大概有四十步,看看四下没人,我迅速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微型耳塞,放进左耳。刚刚耶兰离开时,我在他的球鞋上做了一点小小的手脚,把一枚窃听器沾在了鞋帮上。

“不不、不,那是古墓的守护神,不能那样——”是耶兰的声音,清晰从耳塞里传出来。随后,有人吐出一长串的日语,边说边狂妄地大笑。

我的日语不太好,但简要的意思可以听懂,那人大意是说:“我们大日本帝国的钱,可以把整个埃及、整个非洲都买下来,管它是什么守护神,一律用穿甲弹干掉。”这样的话,让人忍不住哑然失笑。在这种沙漠地形的地下,使用穿甲弹,何其愚蠢?轻微的爆炸动作,都可能引起所有隧道的完全坍塌。

谷野很冷静,一直在说:“耶兰先生不要激动、不要激动,不管那是什么东西,都得处理掉。相信我们,相信我们日本军方的力量,一定可以……”

我吓了一跳,这是在埃及境内,日本人难道敢派遣军队过来行动?再说,在非洲各国中,埃及的军事力量是首屈一指的,一旦公然发生战争,只怕沙漠里的百姓和文物都得遭殃。

耶兰在拼命跺脚,我感觉到耳塞里传来的声音忽高忽低:“不行!不行!沙漠神灵不会答应,沙漠神灵会降罪给你们,不要——”

谷野与那日本胖子换了日语交谈,声音又低又快,我只听清了“爆破、箭、射击”等几个词汇,其余根本听不懂。

如果洞里那石碑是怪兽所设,只能动用武力,这是势在必行的大事。我担心的是,发掘土裂汗金字塔的工作刚刚开始,就要动用武力,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接下来,一直都是两个日本人在交谈,其他人鸦雀无声。奇怪的是,我根本没听到班察和那个日本女孩子的声音,似乎现场,只有谷野、日本胖子、耶兰三个人。

我收起耳机,迅速回了自己的帐篷。这种复杂的状况,除了跟手术刀报告外,我还需要个帮手。

苏伦还在假寐,听到我进来,睡意朦胧地起身:“风哥哥,你去哪里了?”

我笑了笑,赶紧打开电脑,进入了一个设置了四重密码的文字档案。档案里是十九行阿拉伯数字,每行都超过三十个以上字符。根据某种奇怪的编码组合,我很快找到了自己需要的那个,输入手机里。

苏伦翻身下了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风哥哥,刚刚哥哥来过电话,说你的一位朋友急着见你,正在别墅里等候。”她的头发十分蓬乱,睡眼迷离,分外惹人遐思。

我避开她意味深长的目光,假装满不在乎:“朋友?谁?”

她只说了两个字“老、虎。”

我无声地扬了扬手机,做出一个惊讶莫名的表情。我刚刚找到的那号码,就是老虎的秘密手机号,连我在内,地球上知道那号码的不超过十个人。

弄不清是老虎凑巧杀到开罗来呢,还是手术刀有意找这个人来帮我——我心虚地笑了笑:“太好了,他是我朋友,也是盗墓行当里的高手,也许这次来会对我们有帮助呢!”

老虎的经历非常复杂,不是一段话两段话能交代清楚的,但他在江湖上大大有名,仿佛“老虎”这两个字,一旦他用了,别人无论怎么标榜自我,都不可能比他更有资格使用“老虎”这个名字。

苏伦的耳机已经摘掉了,我想她肯定把谷野的所有谈话都听了个一清二楚。那些谈话资料,我同样需要,因为我不清楚下一步谷野要怎么应付隧道里的情况,假如那怪兽真的存在的话。

晨曦已经悄然降临帐篷门口,整夜没睡,苏伦看起来仍旧精神抖擞,让人佩服。

外面,直升机的螺旋桨又轧轧转动着,没出门,我们也能听得出,那直升机已经离开营地,向着开罗城东方向飞去。

营地里渐渐喧嚣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了,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多耽误一天就会多一份巨大的开支。

钱的事我并不担心,无论是谷野还是手术刀,支付这么一笔小钱,都是九牛一毛的事。我实质上是在担心消息走漏后,天下盗墓高手,都会蚂蚁闻到蜜糖一样闻风而来,那时候,就算土裂汗金字塔全部是黄金铸造而成的,都不够大家来分。

苏伦屈膝坐在床头,闭目垂头,在用一种类似于印度瑜珈术一样的功夫调神养息。

现在,我俩之间似乎有了某种隔阂,似乎彼此并没有深度信任对方,否则,能够交换一下彼此的情报,应该对事情的进展更有把握。我相信目前为止,苏伦得到的资料要远胜于我,她不先开口,我只能被动地等待着。

用过早餐之后,眼看着太阳慢慢升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额头上渐渐有了汗珠,盲目地打开电脑,翻阅着关于土裂汗的旧资料。当谷野掀开帘幕走进来时,我浑身的衣服都被湿汗粘在身上,邋邋遢遢非常难受。

“风——”谷野故作神秘地先扫了苏伦一眼,搓着双手,有些装腔作势地:“风先生,有些事,能不能单独谈谈?”

苏伦跳下床,乖巧地笑了笑:“屋里闷,我出去走走。”有窃听器在,她乐得躲开现场出去偷听。

谷野坐下后,有条不紊地掏出香烟和打火机,放在桌面上,略微沉思了几分钟,缓缓开口:“风先生,我想邀请你第二次下井,有没有胆量?”

风卷动帘幕,不停地送进来外面车辆挪动、铁链乱拖的响声,似乎在进行着某种极重的机械的运转。我的大脑迅速转动着,试图分析他这些话的真实意图。

“风先生,昨晚我的客人,或许你已经远远地看过。不瞒你说,那是我国的国家安全长官渡边俊雄——”

我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日本国家安全长官一职地位非常尊贵,几乎与国家总理平级。而渡边俊雄其人则是全球有名的军事天才,曾任美国五角大楼的首席军事总参,深得美国近期三代总统的青睐。

昨晚所见,光线不太好,我一时没往他身上去想,所以才联系不起来。不过,盗墓工作跟国家安全长官的管辖范围相差甚远,他来干什么?

谷野很满意自己的开场白,顺畅地说下去:“风先生,不管隧道里有什么、发生了什么?我们都必须下去解决这件事。现代军事力量,如此之强大,区区野兽还不是手到擒来的小事?所以,我冒昧过来邀请,就是要你见识见识我大日本国的先进武器……”

谷野的狂傲激怒了我,或许,他是故意在我这个“中国人”面前炫耀武力罢了。五十年前的战争,这个东海弹丸小国败得并不甘心。早听说,日本国内的民众对大陆留学人员极度歧视,现在从谷野对待我的态度上,可见一斑。

我冷冷地笑着:“哼哼,怪兽?看了那么多各国军事调研报告,还真没听说日本人有降服怪兽的法宝。谷野先生,你该不是看‘奥特曼’的卡通肥皂剧看多了吧?”

在日本人出品的“奥特曼超人”这部系列剧里,到处都是怪兽,到处都是日本作家虚拟出来的弱智怪兽,然后被同样弱智的奥特曼超人杀死。这种垃圾电视看多了,肯定会神经兮兮地以为地球上到处生存着超级怪兽。

谷野啪的擦着了打火机,点上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态度倨傲地说:“风,你只说敢不敢跟我下井吧?放心,我大日本军队里的精英,会好好保护你的……”

我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向头顶涌上来,几乎想甩袖子离开,或者干脆在他那张傲气十足的脸上狠狠来上一拳,打他个满堂彩。

谷野站起来,把打火机和烟盒在手里抛来抛去,不屑一顾地嘟囔着:“我就知道,中国人是……”

我举起手指向门口:“谷野先生,下井的事,随时奉陪,到时候,你可得小心点,万一被怪兽咬死了,可就是你们日本国的最大损失——”我发誓这是跟日本人合作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苏伦没回来,我借着盆里的水擦了把脸,让沸腾的血液慢慢降温,然后在桌子上匆匆留言给苏伦:“我下井去,如果营地发生问题,你马上撤离,回去告诉手术刀。”

到现在,我还觉得关于怪兽的传言,根本就是自欺欺人的幻觉编造。

井口的简易电梯已经准备好,我发现,电梯的围栏已经被五毫米厚的镀锌钢板重新焊接过,已经变成了一个四壁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四方铁箱子。箱子上留了很多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是给特种兵们预留的射击孔。

电梯上,四个全副武装的大汉,环绕着一杆微型钢炮。我没看错,那的确是经过细致改装的钢炮,炮筒子上刷着黄绿交错的迷彩伪装色,旁边还放着一个敞开的木箱,里面摆满了与成人小腿同粗、同长的灰色炮弹。

我有些恼火了:“这种杀伤力和震动都同样惊人的火器,怎么可以在沙漠隧道里用?这不是自取灭亡吗?”

营地里的人们,包括工人和剩余的特种兵们,都无声地向井口方向围拢过来,神情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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