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元仙君来得很快,姜芮听到动静从屋里迎出来。

“劳烦仙君看看这条——”她向殊元示意木架上的花盆,可刚刚还直条条插在里面的龙,此时竟然不见了。

“他呢?”她轻轻挑眉,问那几棵小奶草。

奶草们抖了抖细长嫩叶,叶尖挠挠草茎,也是一副疑惑的模样,“刚刚还在的呀。”

“小宝宝去哪儿了?”

“我知道!刚刚芮芮开门的时候,他嗖的一下就不见啦!”

“笨蛋,你怎么可以让他乱跑,应该拦住他。”

“我、我又没有手……”

“他连叶子都没有呢!”

不理会那几棵又吵起来的草,姜芮查探了一番,不管是院里还是屋内,都没有发觉异样的气息,她知道若对方不想被人察觉,就是天帝来了也找不到,只得皱着眉停下,将方才发生的事告知殊元。

殊元仙君一脸诧异,“神尊确实让我们自行回仙岛,他另有要事,只是未曾告知是何事。”

他顿了顿,又问:“仙子如何确定那条、那条……”殊元仙君终究没有说出“损了心智,将自己变成一根草的龙”这种姜芮原话,而是含糊道:“如何确定那就是神尊?”

“我没有证据。”姜芮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仙君先军应该知道,我未曾见过神尊原形,只是……”

只是她陪了他一世又一世,到后来几乎已不必用神识去感知,只要一靠近就知道是他。这才是尽管那条小草龙与云端之上的神尊大人相去甚远,她还是笃定那就是他的原因。

但这种依据说出来也未必有人信。

殊元仙君见状,多少明白了些,虽然他并不清楚在那几世轮回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姜芮一次次入轮回,一次次找寻都是他亲眼所见,若因此与神尊有了什么感应也不稀奇。

“我信仙子所言,依你看,眼下该如何?”

姜芮微微蹙眉,似在思索什么,给殊云倒了茶,自己也倒了一杯,才缓缓问出自归位后,关于九渊神尊的第一个问题:“仙君觉得,神尊此次归位与从前相比,习性喜好可有什么不同?”

“这个……”殊元仙君拧眉细思,而后摇头:“神尊从前就爱清净,不喜人近身,如今亦是如此。”

姜芮又问了几个问题,因她从前也是玉京仙岛的人,于神尊归位又有功,殊元并未忌讳,一一答来。

不久,殊元起身告辞,姜芮仍坐在院内。

据殊元所说,九渊神尊归位后并未表现出什么异样,今日瑶池仙宴上见他,不论神情气度,也仍旧冷如高山之雪,令人心折。

可若一切正常,怎么会前一刻是那样,下一刻又全然换了一副模样?

要么是他归位时确实出了差错,要么——

姜芮眼角留意到篱笆上一线绿色闪身而过,只当不知,垂下眼睑端起茶细品。

天上仙人不需进食睡眠,却也学凡人日落而息,天幕暗下之后,姜芮关了门窗休息。

几棵小奶草们垂着叶子,你挤挤我我挤挤你,正玩得不亦乐乎,旁边花盆窸窸窣窣,消失了一个下午的小草龙又出现了,不等那几棵打招呼,只见细细的龙尾一摆,就要往屋里弹去。

“不能去!芮芮会生气的!”

龙拇指大小的脑袋已经要碰到窗桓,他知道屋子周围有法阵,但有把握不惊动里面的人进去。

只是听到这话,身形在空中顿了一下,龙尾轻甩,慢悠悠落回花盆里。

小草们争着与他说话:“你今天去哪儿了?芮芮找你呢。”

“你为什么会飞?”

“你的根呢?我知道了!是不是你的根和叶子都变成翅膀,所以你才光秃秃的!”

龙脑袋头盆里抬起,带他们几棵你一言我一语说完,才听一个低而冷的嗓音道:“为什么不能进去?”

“咦,你会说话!”

“太好啦!你和我们是一样的。”

“不过你的声音好奇怪哦,听得我叶子都抖了,芮芮喜欢我这样的声音。”

“胡说!明明是我这样的!”

“哼!今天芮芮给我多浇了两滴水,我就知道她最喜欢我。”

“那是你的叶子压到我了,明明是给我的水!芮芮以前说过喜欢我的声音!”

“我的!”

“我的!”

草们吵着吵着又打起来,细长的叶子不小心缠到一块,怎么也扯不开,一棵棵顿时蔫了。

龙歪着脑袋观察了他们一会儿,再开口时,竟换了个奶娃娃的声音:“芮芮为什么会生气?”

所有的草叶搜的一下抬头,费劲地探过叶子围着他,好像在观察什么珍稀品种,几草齐声道:“你的声音会变!”

“这个声音好耳熟。”

“像四宝宝!”

“真像!”

大宝二宝三宝一人一句,四宝宝看看这棵,又看看那棵,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小宝宝好讨厌!我的声音是芮芮最喜欢的,不许你学!”

他一哭,另外几棵同根连气,抽噎两声,也哇哇大哭起来。

又是一通吵闹,最终小草龙也没从他们那探出口风,不过至少他知道了她最喜欢的嗓音,并且准备据为己有。

至于欺负一棵草的问题,他现在也是小宝宝,还是那几棵草给排的位,公平竞争,不能算欺负。

次日清晨,姜芮照例给院里花草浇水,惊讶发现往日精力充沛的那几棵小还魂草,草叶一点一点地打盹,仙泉浇下都没反应,看着蔫头蔫脑的。

而旁边自动冒出的第五个花盆里,那条龙若无其事立在其中,绿豆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姜芮与他对视一会儿,准备转身时,那龙又吐了吐小舌头,奶声奶气地啾了一声,好像自己是刚从蛋壳里孵出来的小宝宝似的。

姜芮心情略有些复杂。

午后有仙鹤送来一瓶花蜜,是才认识的小牡丹送的。

应该是她自己的蜜,香味馥郁芬芳,姜芮用来泡了水,给那几棵草浇了些,顿时一棵棵神气活现,精力充沛。

照例没有那棵假草的份。

她自己端着蜜水轻呷,寻思回礼。她的本体花很小,几乎能够忽略,没什么花蜜,暂时也没有结种子的打算,因此只能送身外物。

好在牡丹年纪小,也单纯——想到先前她的言论,姜芮默默将单纯两字加上引号——应该会喜欢一些漂亮的饰物,而她轮回这么多世积累下来,恰收藏了不少首饰,有些就算在天界也称得上难得一见,于是把盒子端出来,准备找两样好的送她。

那龙眼巴巴等了许久,一直不见她理他,此时见她把蜜水放在一旁,不知翻找什么,便从花盆中飘出来,细小的爪子踩着云飞到桌上,探出小脑袋观察许久,试试探探用尾巴环住她的茶杯,飞快伸出舌头舔了口蜜水,又以极快的速度缩回去。

等了许久,见没遭到驱赶,那龙胆子大了些,一面用眼睛瞄她,一面把整颗脑袋探进去,嘴巴一张,杯里的水如一条水龙,全被他吸入腹中。

“嗝。”

龙满足地打了个嗝,嘴里甜滋滋,心里也跟着甜滋滋,晃晃悠悠爬上首饰盒,立在盒上对着姜芮吐舌头。

姜芮虽然没看他,却对整个过程心知肚明,越发肯定如果是正常状态,他决不会做出这种行为。

就不知他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前尘往事到底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凤头钗呢?”她自言自语念了一句,四下翻找。

龙也跟着四处探脑袋,忽然发现那只大簪子就在他爪下,立刻蹭着啾了一声。

姜芮伸把簪子拿走。

龙盘着尾巴乖乖瞧她。

“昆山玉好像也不见了。”姜芮又道。

龙赶紧去找,踩着巴掌大的云朵在首饰盒上盘旋,猛的一个俯冲,用脑袋顶起一块玉佩,欢快地啾啾。

姜芮这才正眼看他,竟能从那双绿豆小眼中看出殷勤。

她又说:“把那颗东海明珠拿给我。”

明珠就在盒子最显眼处,不用找,龙试着用爪子抓,滑溜溜的抓不住,又想用嘴咬,却张不了那么大的嘴,最后灵机一动,用尾巴缠住,一路举到姜芮面前。

姜芮却没接,只看着他。

“啾?”龙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安地动动小爪子。

姜芮缓缓笑了一笑,轻声道:“方才那句话,我用了三种语言,都是下界的,没有一种与天界通用,所以让我猜猜你是谁,乌尔汗?凌渊?阎昭?或者……全部?”

啪嗒——

龙的尾巴僵直,明珠滚到桌面上,咕噜噜掉下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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