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时的场面还算平和。傍晚时分,崔东东带着几个靓妹在九龙城一处“赛车道”嬉戏玩闹——车道只是一段僻静少人的正常马路罢了,被各路喜好赛车的古惑仔们一齐霸占了下来,每天固定时段,连过路行人都识趣地绕道——有个没戴头盔的小子骑着一辆时下最新的机车出现了,也没什么动静,远远地观望着他们。

崔东东不以为然地扫了他一眼,将自己的头盔戴上,笑嘻嘻地让靓妹们给她头盔上加持几个“甜蜜蜜”。靓妹们纷纷踮起脚尖撅起嘴唇,给她白色的头盔各处“啵啵”了好些个口红印。

然后她携着芬香靓丽的红唇上了路。夜风掠过耳际,汹涌起伏的坡道,火辣刺激的急转,远处数不尽的霓虹灯纷繁的色彩,油门一压到底,酣畅淋漓的冲刺!

她毫无悬念地第一个冲过了红线,轻轻松松地调头回来,将等在尽头的一位素不相识的靓妹裁判员一搂上了车,哈哈大笑着摘下头盔,把对方压在车上来了个法式深吻。围观者都“噢!噢!”地起哄。一吻初毕,靓妹裁判员眼眸湿润,满脸潮红,娇羞不可方物。

不久之后,靓妹裁判员坐在她后座上,两人一骑一起回了始发处。别的车手仍在争赛不休,她却跟靓妹你亲亲我、我逗逗你,热火朝天地浪了起来。

正亲得“啧啧”作响之时,一个突兀的声音道,“我想跟你来一场。”

崔东东不耐烦地抬起头——嘴角还带着靓妹的口红,猩红浓赤的,像个刚进过食的俊帅吸血鬼。“什么?”

那个从未在车场上见过的少年靓仔道,“这个场上你最厉害,我想跟你来一场。”

“没看见我没空吗?”崔东东搂着靓妹道,又不屑地瞥了一眼他的车,“新车?回去开过光再来吧,这里最差的车都比你那辆跑得快。”

少年低头看看自己的车,没说什么。骑上车扭头走了。

崔东东对他毫不在意,许是附近哪户人家的小少爷过来看看热闹,半秒就把这小插曲抛到香江之外,与靓妹你侬我侬地商量起一起“过夜”的事了。

……

三天以后,她又在车场上遇到这位少年。对方胯下机车从变速箱离合器到油箱引擎通通作了一番大胆又昂贵的改换。只是对外观没做其他大的改动,并没有如别的车手一般搞些什么贴金箔、镶牛角、整昆虫大眼等等夸张的变化。

崔东东围着他的车转来转去,看着他那台价值相当不菲的六缸引擎,心想,“我操,还真是个不愁钱的少爷。要不今晚绑架他要个赎金?”

这个合乎情理的念头在她得知对方是那位“青龙大佬”所收养的弟弟、是骁骑堂的三少爷之后,被深感遗憾地取消了。

要赛车就赛吧。车场上都签生死协议,就算这个小土豪被摔成七八段,青龙也拿不出道理找她生事。

豪华配件顶个鸟用,小土豪果然在他们那段刁钻的赛道上摔得乱七八糟。骑在前头的崔东东听见后面尖锐的刹车声响与碰撞声,回过头一看,少年在人车共毁之前及时弃车而逃,仿佛坐蹦蹦床一般从车里弹到地上又从地上弹到路边的灌木丛里。好在穿戴了一套同样昂贵的护服与头盔,过了一会儿,昏头转向地从灌木丛里自己爬出来了,瞧着居然屁事没有。

但他那车一个猛子撞在路边一块大石护栏上,车头和引擎都撞得稀烂。

少年摘下头盔,一瘸一拐地去扶自己的破车。脸色虽然苍白,但丝毫畏惧后怕都没有,也顾不上检查自己,只蹲在地上紧张地摸索那辆车。

她调头骑了回去,坐在车上问,“喂,小子,你是来找死的吗?”

少年一声不吭地将车扶了起来。崔东东上下看看他,觉得应该没受什么要命的重伤,于是调头要走。少年却又出声叫住她,“喂,你很厉害,可以教我吗?我拜你为师。”

崔东东摘下头盔,冲他假兮兮地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我不收徒弟。不过如果你出五百万入股我的‘檀香堂’,我可以免费教你。”

少年蹙起眉头,“我没有钱。”

崔东东乐了,“没有钱你这套德国进口的六缸引擎怎么换的?”

“我让管家帮我换的,”少年说,有些紧张又有些茫然,“这个很贵吗?多少钱?”

崔东东向这位明显没摸过算盘的少爷报了个数,出乎意料的是他立马露出了天崩地裂一般的神情,一脸“什么他们居然敢花这么多?!我要回去打人了!”的惊恐与愤怒。

“怎么?还不是个败家子吗?”崔东东心想,但看看少爷的衣着、身型与气色气质,“确实一看就是青龙烧钱养出来的啊。”

少年气呼呼地推着车回去了。过了一周又在车场上出现——这次含蓄了一些,只换了个四缸。

他自报姓名说他叫六一,却没有跟青龙姓,乃是姓夏。他今年十六岁,比崔东东要大几个月——如果按照六月一日生日的话。崔东东不收他为徒,他也不气馁,每天在车场上观望,夜半无人的时候自己来来回回地练习。这位三少爷为人并不跋扈骄纵,也不懦弱娇软,讲话虽然直来直去、略显傻气,但没有任何心机与鬼主意——当然,更显傻气。崔东东觉得他有趣,他觉得崔东东厉害,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络了起来。

……

这一天傍晚,六一在家多吃了两块蛋糕,迟了一阵到车场。发现崔东东正与几个富家公子打成一团。对方带了七八个不良少年,崔东东这边却只有四五个身材娇小的小太妹。小太妹们虽然个个都如崔东东一般骁勇善战,但毕竟不敌体型与人数。

六一二话没说跳下车来,冲上来一头盔砸了其中一个不良少年一个趔趄。他弯腰又捡了块砖头,狂吼着加入了战局。这支生力军来势凶猛,打起架来连抽带踹,砖头拍在对方脑门上连个犹豫都没有。崔东东一方士气大涨,与他并肩作战,没几分钟就揍得不良少年们落荒而逃。

临走时带头的还嘴贱,“他妈的!死变态!你给老子记住!”

“你他妈的说谁死变态!你老豆被驴操了才亲自生出你这个没屁眼拉不出屎从嘴里出来的扑街!”崔东东在后头叉着腰,破口大骂。

人都跑远了。六一抹了一把汗,问她,“他为什么打你们?”

“我睡了他女朋友。”

“……”

“瞪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勾引人家,那个女的自己贴上来的,我哪儿知道她有男朋友!”

六一无奈地又抹了一把汗,“你不是已经有好多个女朋……好多个炮友了吗?你就不能管管你的老二。”

“什么老二?”崔东东莫名其妙地道,“我没老二。”

六一惊讶地瞪着她。

两人对视了七八秒,崔东东一码袖子扑了上来!

这一架打得是棋逢对手,酣畅淋漓。原因是六一直到那一天还以为崔东东是男的。认识整整两个月了,他都没看出来。一直到崔东东暴起挥拳、他茫然抵抗、他们俩这场架都打完了,他都还是不知道崔东东原来是女的。

崔东东跟他互相揍得对方鼻青脸肿,谁也没赢过谁,最后气喘吁吁地一齐靠坐在树下喘气。

“你挺厉害。”六一说。

“你也挺厉害。”崔东东也说。

“可是你为什么打我?”

“你说我有‘老二’。”

“这怎么了?”

崔东东无可救药地叹了口气,爬起来掀开自己衣服,露出底下的胸罩,“我是女的。”

“……”六一。

他满脸涨红,连滚带爬躲出去三米远。

“他妈的,你处男啊!没看过女人啊!”崔东东骂道,“认识这么久了还当老娘是男的,你瞎了眼吗?”

少年绿着脸不说话。崔东东乐了,“你真是处男?车场上那么多靓妹,你从来没勾搭过?”

少年结结巴巴,“你,你是女的,那你还跟女人……去,去开房……”

崔东东哈哈大笑,笑完脸色一变,“看不惯就滚!”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坐回她身边,“我,我没有看不惯。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崔东东那年也才十六岁,花季少男少女总是容易被“永远”打动。她用小拳拳狠狠捶了捶六一的胸口,“哼!”

她没有告诉六一,他也是她第一个朋友。

……

后来对六一日渐熟悉了解了,她才发现这小子是天然地不认脸也不认性别——人与人的美丑高矮胖瘦,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区别。一个直男会天然地在意美女的样貌,一个基佬会天然地在意靓仔的身材,但对六一而言,男人女人他都看不出任何区别,他对双方都没有性趣,对美丑毫无审判。

“你这叫做无性恋。”崔东东断言他。

六一对这个评价毫无反应,看不出失落,也看不出反驳。只是很认真地问她,“那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对女人有反应吗?”

“你想治阳痿?”

“不,我能,能那个。只是对女人没反应,对别的男人也没有。”

“‘别的’男人?”

“……”少年发现自己傻不拉叽说漏了嘴。他愣在当场,突然扭头就跑!

“他妈的,怕什么呀!喜欢男人就说咯!你喜欢上哪一个啦?”崔东东追在后面喊。

“我没有!我不是!”

少年逃出老远。过了一会儿,又自己灰溜溜地回来了,垂头丧气地道,“东东,你,你脑子聪明,你帮我想想办法……我喜欢的人,他想让我跟女人在一起。他,他让人带我去鸡窦‘开荤’……”

崔东东瞪大眼,“所以你就去了?”

“我被骗去的。”

“然后呢?”

“然后我……我吐了。”

“哈哈哈哈哈哈!”

六一瞪起眼睛要追打她,她笑得岔了气,一边躲一边呛咳,边咳还边上气不接下气地笑。

“你还是不是朋友?!”六一怒道,“帮我想想办法!”

“你不行就不要硬来呗,”崔东东乐道,“你傻啊,你跟他直说不好吗?说你喜欢他,说你不想跟女人‘开荤’。”

六一使劲摇头,“不行!不能说!他不喜欢男人!我不能害他!”

“他妈的,谁能害谁啊!男人跟男人睡觉又不会死!”崔东东说,“怕得艾滋你们互相戴个套咯。他女人多吗?性生活乱吗?”

“他没有那种病!他不是那种人!”六一使劲推了她一把,“不准这么说他!”

“喂喂,重色轻友的家伙!一说就变脸!”

崔东东发了他一通牢骚,最后悻然提议,“又不能告白,又要被逼‘开荤’,不然你只能这样:塞点钱给那些女仔,要她们帮你装样子。”

六一很惊讶,“可以这样吗?”

“当然啊!”

崔东东拢着六一的肩膀,附在他耳边一阵叽叽咕咕。以狗头军师自居,她为六一制定了一系列伪装直男的大计。末了,拍拍六一肩膀,“懂了吧?”

六一点点头,“你真厉害。”

“那当然!好了,现在可以告诉你唯一的、最好的、天地日月可鉴其真心的朋友,你到底喜欢谁啊?”

少年声如蚊蚋,红着脸嚅了嚅嘴唇。

“什么?大声点啊。”

“我阿大……”

他如怀春少女一般脸颊绯红,扭头飞快地遁逃了。

剩下崔东东愣在当场,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我操,你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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