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叔伯扶持青龙上了位。青龙时年二十五岁,是蛟龙城寨各个帮派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龙头。底下自然有人不服,也有人觉得前景堪忧。升龙大会还未举行,就有人带着手下弟兄另觅他主。升龙大会上,更是有一名年长的弟兄公然对青龙出言不讳,不肯拜这么个小堂主。

青龙对长辈恭和,给他请了张椅子坐下,走到他面前去跟他说话。说着说着,拔出龙头杖里暗藏的匕首,一刀捅进了他的心脏。

那几位带人投奔了其他帮派的弟兄,也被青龙亲自带人抓了回来,祭在堂前,三刀六洞。

这一系列雷厉风行的举动震慑了帮内蠢蠢欲动的兄弟们,也打响了他在江湖上“青龙大佬”的名头。他比他父亲更为敢作敢当,出鞘见血,令几位扶持他的叔伯十分满意。但叔伯们认为锐意更要“革新”,骁骑堂不能再穷困破落下去了。副堂主元叔,他父亲的结拜兄弟之一,自告奋勇带他去了泰国“开拓新渠道”,见了一位小有分量的军阀头头——外号金弥勒,是金三角大毒枭坤张的心腹。

金弥勒对青龙十分友善,自称与青龙的父亲相识,青龙父亲年轻时流亡金三角曾经救过他,两人曾结拜兄弟。他邀请青龙参与他的“生意”——他的双腿在两年前一次战争中残废,不亦再做军阀,准备移居泰国过一过清静日子,并且利用自己多年来积攒的人脉与军力,替坤张代理在东南亚地区的“白面”交易——他选择骁骑堂作为他在蛟龙城寨的中转站之一。

青龙犹豫不决,元叔将他拉至一边,悄悄将厉害关系与他一一道来:金弥勒与他背后的坤张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从此之后,城寨里各个帮派就算看在坤张的面上也会对骁骑堂礼遇三分;城寨中“粉档”林立,谁掌握了“粉”源就相当于掌握了最大的生杀大权;更别提这笔大生意做下来,帮里弟兄们吃香喝辣,再也不用苦熬生计;你父亲纠结于此,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你也见到了,他刚一死,别的帮派就想来分一杯羹,置他全家于死地,你以后还想过这样任人欺凌的日子……

青龙最终认下了金弥勒这位“叔父”。回到蛟龙城寨时,他带回了两大箱“货”——金弥勒大方相借,先不收他的本金,等他售罄之后再与金弥勒结账。

阿应出院之日,青龙将“红棍”的名牌与一叠厚厚的纸币一同摆上了纹身室的案头。阿应的父亲早在两年前因突发重病去世,阿应在父亲灵位前浇了一壶好酒,磕了三个响头。收下“红棍”之名,他将纹身室改建成了骁骑堂旗下第一个“粉档”。

第二年,六一十五岁,正式拜青龙为师,磕头入帮。青龙本不愿他入江湖,但这小子本来就活脱脱地生成了一个古惑仔的模样,且入帮意愿非常坚决——你不让我拜你,那我就去拜应哥,反正我就要入帮,反正我就要帮你。

青龙现在有钱了,为他请了城寨内最好的武打师父,自己闲暇时也亲自教导。六一对读书一窍不通,在武术之事上却天资聪颖,触类旁通。一年没昼没夜地苦练下来,他将一对双刀耍得虎虎生威,瞧着也像那么一回事了。

旧的小楼因为死人太多,已成凶房,青龙一家暂时租住在城寨内一户独栋的唐楼内。唐楼只有三层,房间较少,又要安排新保镖们的住处,于是六一还是跟青龙住在一屋。这小子每天在演武场上嘿嘿哈兮,回到室内都是一身臭汗,倒头就睡,每每被青龙拎起来赶去洗澡。

在六一十六岁的一天,凌晨六点,青龙隐约听到哗哗的水声,睁眼一看,六一并不在一旁的小床上。他下床走去隔壁厕所,六一围着条浴巾在那儿使劲地搓洗内裤。看见他出现,少年脸色惨白,几乎是连推带打地将他赶出了厕所,连“阿大”都不叫了:“你走!你走!”

青龙觉得好笑,同时算一算年岁,觉得这孩子发育得有一点点晚,到现在才第一梦遗。

令青龙莫名其妙的是,六一洗完内裤出来,接连好几天都不肯再靠近他。不靠近他,也不靠近任何人,时常一个人抱着双刀蹲在演武场角落里发呆。晚上睡觉也不在青龙屋里睡了,夜里偷偷抱着被子去挤沙发,早上又偷偷回来装睡。

青龙对六一的反常隐隐产生了不安——在他的少年时期,当他发现自己对女人的兴趣并不像阿应那样强烈时,他也如此反常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敢就这件事情深想,而是采取了旧式家长对待此类问题时常见的态度——他让阿应找个由头带六一去鸡窦里“见识见识”。

阿应很快找了个由头促成此事,又很快来跟他汇报:“哈哈哈!你那小崽子,进去没多久就吐了!逃跑啦!”

“这小子该不会喜欢男人吧?”阿应坐在他桌上把玩着匕首,“小兔崽子敢走邪路子,老子剁了他的叽巴。”

青龙心里有些烦躁,“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基佬?”

“恶心啊!男人跟男人光溜溜地抱在一起,你不觉得恶心吗?”

“你在澡池子里跟我勾肩搭背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恶心?”

阿应笑嘻嘻地一挪屁股,坐在了他大腿上,“我们是兄弟,这怎么一样!我对我的靓仔大佬坦坦荡荡,毫无女干氵?之心!不过如果大佬对我有意,想女干氵?一下我,那我……”

“那你怎样?”

阿应嬉皮笑脸地开始脱衣服,“那我只好勉强从一下……”

“滚吧你!”青龙一把将他推了出去。阿应哈哈大笑,袒着胸口露出一只青黑色的振翅凶鹰纹身,鹰一般扑腾着往门外去了,“我再去逗逗你那小兔崽子!”

“不准去!”青龙正色喝道,随即叹了一声,“他不会喜欢男人,他只是还小,不喜欢那些事。你别烦他,由他去吧。”

……

让六一天天睡沙发也不是办法,孩子大了,确实也需要自己的空间。青龙拉着阿应帮忙,头疼脑热地算了几天账,最后一狠心买下了一栋居山面海的豪华别墅。还未入住,阿应先陪他去看房,一路上赞不绝口。

“……这个房间小满住……这个房间六一住……”青龙将自己的设想挨个跟阿应介绍。

阿应大步而入,打量着这间通透敞亮的屋子,“这小子真是狗屎运,本来是路边横死的命,被你捡了。什么屁事都没做,白住了这么好的房子。”

青龙笑道,“你羡慕?你羡慕你也来住啊,就睡我隔壁这间。”

“鬼才跟你一起住!”阿应立马拒绝,“打扰我跟靓妹们开Party!”

……

一家人欢天喜地乔迁新居。小满兴奋地拉着青龙,屋前屋后地欢跑,这也问一问,那也摸一摸。六一坐在自己房间里闷声不吭地擦着双刀,除了习武,依旧不怎么出门。青龙瞧着这两姐弟像是性格调换一般,只在心里苦笑。

这一天下午他处理完帮中事务,叫上阿应一起出街。夕阳时分,两人踏着红霞一路“轰隆隆”地回了家。小满听见声响,放下手里的针线,好奇地从窗户里探出个脑袋。她看见院子里同骑一辆车的青龙与阿应,青龙昂起头对她道,“叫你弟弟出来看看。”

“小六?小六?”小满欢喜地喊道。

过了好一会儿,少年才磨磨蹭蹭地从自己房间的窗户里探出脑袋。

青龙摘下头盔,拍了拍身旁那辆崭新又酷炫的摩托车。“下来试试,你的。”

……

少年在院子里“试”了几圈摩托车,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突然猛一踩油门冲向了阿应,他在阿应的惊叫声中,擦着阿应的衣角而过,一溜烟朝着别墅外的山路去了。

“他妈的!臭小子!”阿应在后面追着骂,“这还是我陪你阿大去买的!”

青龙哈哈笑着揽住了他肩膀,“好玩吧?你要不要一辆?”

“小孩子玩的东西,”阿应不屑道,随即又笑嘻嘻地,“年底分红,我的那份不要了,换辆轿车给我?”

青龙在他额头上拍了一下,“傻仔,你的那份也要,大佬额外送辆车给你。”

“哇,油钱也是大佬出?”

“想得美。”

……

没过一个月,阿应乐呵呵地又来汇报——“小兔崽子在赛车场上认识了一个姑娘,瞧着两人有点戏。不过那姑娘挺疯的,性格比小子还小子。看来小兔崽子不喜欢男人,只是口味特殊了些。”

“你监视他做什么?”青龙说,“少去管他。”

阿应自讨没趣,“啧!”了一声走了。走到门口被青龙叫住,“那姑娘叫什么?”

“西西?东东?反正挺怪一名字。”

青龙派人去查了一下那位西西东东姑娘,得到的反馈并不太好:小姑娘名叫崔东东,跟六一同岁。生于长于鸡窦,十二岁就被卖给了一个富商,前两年富商家里突然失火,连人带尸被烧得精光,只有这小姑娘逃出来了。警方怀疑火是小姑娘放的,但找不到证据。小姑娘拿出一份遗嘱,继承了富商剩余的财产,在城寨里扯起大旗,成立了一个仅有十几人的姑娘帮,手下都是小太妹,天天不务正业,喜欢在车场赛车。赛起车来不要命,比男人还野。

道上还传这小姑娘的妈是梅毒死的,她自己身上也有不少脏病。

青龙心中担忧,考虑良久,慈父一般地找六一约谈。

“鸡窦里出来的姑娘,玩玩就好,不要认真,更不要轻易上床。”

六一恹恹地站在他面前,垂着眼看向自己的鞋面。他身量已经快和青龙一般高了,穿着贴身背心,两边胳膊上露出青涩的肌肉线条。“你不是想让我拍拖吗?”他看也不看青龙,硬邦邦地说,“我知道,那时候是你让应哥带我去鸡窦的。”

青龙噎了一噎。孩子大了,聪明了,叛逆期也来了。

“我想你跟好人家的女孩拍拖,而不是……”

“东东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六一打断了他。

青龙一时无言。他并不能言善辩,也不是一个刚愎自用、武断蛮横的家长。对着这个他自小呵护长大的孩子,他虎不起脸来。

良久之后,六一自己低着头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跟她拍拖。我没有喜欢她,不是那种喜欢。所有你想让我做的事,我都会去做。你不想我做的,我都不会做。”

青龙看见一滴水滴坠在了地上,他赶紧上前托起六一的下巴——少年眼睛微红,湿漉漉的。

青龙叹息一声,将他揽进自己怀里,“做什么这么委屈自己?阿大说什么了?骂你了吗?”

“不是。没有。”六一别过头说,慌乱地抹了一把眼泪。

“你想怎样就怎样。阿大什么时候强迫过你?阿大只是担心你……”

他话未说完,少年突然转过头,脸颊无意间轻触在了他的唇上。少年浑身一僵,霎时满脸通红,飞快地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

“你……”青龙。

少年扭头就跑,蹿得飞快,眨眼就没影了。

青龙尴尬地留在原地,唇上还留有软嫩而清新的触感。他刚才看清了少年羞涩而不知所措的神情——同样的神色,他在小满脸上也时常见到。

他不是傻子。

青龙僵硬地站了良久,最后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他想不出该怎么办,只想把阿应拎出来揍一顿屁股。这个乌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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