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我还在做梦,”他摸着夏六一的手说,“你真的来了。我这几天一直梦见你。”

夏六一在他耳侧鬓发上又蹭了蹭。与何初三相反,他这两天没有梦见何初三,因为他压根没能睡着过,无论何时何地,他脑子里都是何初三躺在他怀里浴着血的样子。

他在何初三的鬓发上嗅到了清新的味道,是刚刚被清洗打理过的。何初三脸上身上也一片清爽,不像一些卧病在床、缺乏照料的人汗涔涔、馊兮兮的样子。他轻声问,“这几天都是谁在照顾你?”

“Kevin。”

“是在祠堂里拦住我的那小子?”夏六一还记得那个跟自己说“何先生挨了两刀,不是为了您在这时候毁了他的计划!”的小青年。

“嗯。”

“他帮你洗头、擦身?睡袍也是他买的?”

“嗯。”

夏六一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何初三偏过头去亲亲他,笑着问,“吃醋了?”

“没有,”夏六一闷闷地说,“我很感谢他。”他心里堵得慌,不是因为吃醋,是因为愧疚,“他比我好,这个时候能陪在你身边,能好好照顾你。我不会照顾人,脾气又差,什么都不好,我只会伤害你,我……”

何初三捂住了他的嘴,“别说傻话,全天下除了阿爸就是你最疼我,你从来没有伤害过我。那天看你哭,我很后悔,这招就算再能博取乔爷的信任,我也不该用,不该让你这么难过。我太自私,太狡猾了,是我在伤害你。”

夏六一微微摇着头,颤抖的嘴唇触碰着他的掌心。他想说话,但何初三不让他再说,因为他看上去又要流眼泪了,像个哭包——他还曾经取笑何初三是个哭包——双目微红的样子又让人心疼,又让人心动。

何初三忍不住吻了他,因为没有什么体力,只能轻轻地、细密地吻他,像在小心翼翼地吻一只蜷缩起来、瑟瑟发抖的猫。

——真想现在就将这只猫压在身下,舔它含泪的眼角,抚摸它柔软的肚腹,进入它,让它眯缝起眼睛,轻缓又妖娆地发出声音,爪子缓缓摊开又缓缓合拢,它太舒服了,就忘记哭泣了。

他理智地阻止了自己这个要命的冲动,非常节约体力地轻吻着。夏六一顾忌他的伤,也不敢太激烈地回应,温热柔软的猫舌头只在自己唇边微微滑动,一会儿退回去,一会儿又邀请一般地探出来轻触何初三的唇。

——何初三觉得自己血压有点过高。

他不敢再亲下去,枕在夏六一结实柔韧的胸口歇了好一阵气,这才缓过来。腻腻歪歪又心满意足地在大佬的胸肌上蹭了蹭脸,他黏糊糊地说,“六一哥……”

夏六一被他唤得心要软成一滩糖浆,“嗯。”

“你放心,我不会再做这种自残的傻事。我所知道的一切,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我都告诉你。”

“嗯,”夏六一在他发顶又亲了一下,“我也都告诉你。”

两人黏糊在这一张小小的病床上,压低着声音,说了许久的话。夏六一将老掌柜一事对何初三全盘托出。何初三也坦白地告诉他自己所调查到的一切,他接下来的全部计划,甚至包括与陆光明的合作——那天在别墅暗道中接应和救走崔东东、小萝的正是陆光明。

夏六一并没有介意他与廉署人员的合作,只是对他的计划忧心忡忡,“不行,这对你太危险了。”

“你相信我,不危险,我有能力做到。”何初三坚定又温和地道。

“……”夏六一抚摸着他的发鬓,心里一阵酸涩。何初三是在保护他。这个曾经青涩瘦弱、手无缚鸡之力、远离风风雨雨江湖路的书生仔,仿佛破茧成蝶一般惊蜕成长,成为了一个甘愿付出一切为他遮风挡雨的男人。他相信何初三有能力吗?他当然相信。他只是愧疚,只是不舍得。

何初三偏过脸来,在他唇边安抚地又亲了一口,换了个话题哄道,“我之前去见过阿爸了。”

夏六一从愧疚里惊醒,“啊?你……他……他又打你了吗?”

何初三笑道,“没有。阿爸说我被你拐骗了,我跟阿爸说是我先追求你的。阿爸问我:‘为什么会看上这么个鬼东西?你喜欢他什么?’”

“……”夏六一哑口无言——可不是嘛!他这样一个野蛮愚昧、满手脏污的古惑仔,跟何阿爸清白又优秀的良家妇男儿子比起来,可不就是个鬼东西嘛!

他忍不住心中惶然又不舍地抱紧了何初三——他知道自己配不上何初三,更配不上何初三倾心竭力、不顾一切的付出。

“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跟他说,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在数学上,任何疑题都有答案,任何现象都有迹可循,所有的事总有一天都能被完美计算,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认为。直到我认识了你,我才明白感情是不能被衡量、被解释的,它没有源头和规律,是身不由己的。我是在某一个瞬间、因为某一个原因而突然喜欢上你了吗?我觉得不是的,是所有的时刻和所有的你,都让我心动。你在我心里,什么都好,连你那些臭脾气,我也很喜欢。”

“嗯,”夏六一轻声说,“我也喜欢你,你的所有都喜欢。”

“……”

“笑什么?”

“你突然这么肉麻我不习惯……”

“喂,许你肉麻不许我肉麻?你还把这个肉麻话对着阿爸讲!”

“别摸,别摸,痒,哈哈哈……”

两人笑闹了一阵,夏六一不敢折腾何初三,捏了他耳垂一会儿之后就停了手,搂着他在他后颈上轻轻地啃了一口。“那阿爸呢?他听了以后怎么说?”

“咳,他说:‘我辛辛苦苦送你去读书,就是为了把看上一个鬼东西这件蠢事说得这么好听么?’”

“……”

“你别介意,他开玩笑的,”何初三笑道,“阿爸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他一直都关心你的,背着你都叫你‘蛀牙仔’,时不时会问我‘蛀牙仔最近怎样了’,他只是……只是对你混黑道这件事很惋惜。”

夏六一很没脸见人地将脑袋埋在他颈后,他其实每次见面也感受得到何阿爸对他长辈一般关怀地敲敲打打——虽然那每每令他牙酸到落荒而逃。

“然后呢?”他闷闷地说。

“然后阿爸问我:你跟他在一起真的幸福吗?他能给你什么样的生活?”

夏六一更没有脸面抬起头来,如果当时他在场,他只能将脸糊在地上向何阿爸道歉——他给过何初三怎样的生活呢?他任性又暴躁,明明比何初三年长却一直被何初三照料和包容着,时不时就肆意妄为地去冒险、受伤、让何初三为他担惊受怕,甚至还一意孤行不顾一切地复仇,将何初三害到了现在的地步。他对不起何阿爸,他是王八蛋中的王八蛋。

何初三察觉到了他的歉疚与自责,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抚摸着他修长的手指,与他十指交叉着,道,“我跟阿爸说:他确实很不会过日子,他煮个面都会烧厨房,生病还要抽烟喝酒,性子又犟,一开始无论什么事争论起来都会朝我发脾气,他只知道江湖义气,不懂得是非道德,所以不懂得走正道、做良人……”

夏六一窘得老脸通红,默默地想抽开手,却被何初三用力攥住,耳朵里听得何初三说,“但是,他受到别人对他的一点好,就要十倍地还回去,得到帮助与关怀,就不惜拿自己整条命去回报。他对他手下的兄弟姐妹都十分照顾,没有一点私心,大家都敬佩他,都喜欢他。他会不假思索地扑到跌落的房梁下救我,会在被人用枪指着的时候将我挡在自己身后,会为了我空手接刀刃,甚至废了自己一只手。他纵容我喜欢他、接近他,一点一点地接受我的求爱。他为了跟我接吻,每天都好好刷牙,为了我戒烟戒酒,也戒掉自己的坏脾气,带我去看电影、吃大餐、去海边、去山里,明明一点都不懂浪漫,却还是放烟花给我看……’”

何初三说着,将他温热的手掌贴在了自己冰凉的面上,“他并不懂得珍惜他自己,但却一直非常珍惜我。他愿意为了我改变他自己,学着被爱,学着爱人。我跟他在一起,非常幸福。”

“好了,好了,”夏六一抬起头道,他的脸与耳朵都烫得仿佛要燃烧,“我,我哪有你说的这么,这么……”他羞到说不下去,又鸵鸟一般地将脸埋了下去,小声地说,“我,我真的很爱你,我以后会让你幸福的。”

何初三抿着嘴笑,“我现在就很幸福呀。”

“那,那阿爸听了又怎么说?”

“他同意了,让我们俩先这么过一阵子再看看。”

夏六一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就我这么个鬼东西、就何影帝这段八点档肥皂剧里的肉麻话,他也能同意?他老人家脑子被门夹?

他心知何阿爸不会答应得这样简单,何初三也许隐藏了一些激烈又残酷的争论,也心知自己欠何阿爸一个亲口的解释与道歉。他又喜悦又歉疚地将脸埋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他低低地发出了声音,“阿三。”

“嗯?”

“下次去见阿爸,带上我。”

何初三笑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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