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铜锣湾街头。小萝一身小短裙,拎着一只造型可爱的小提包,花枝招展又兴致勃勃地走在前头,大睁着眼睛对着路过的橱窗左瞧右看,一副天真烂漫的活泼少女模样。崔东东一身瘦劲西装,两手插兜,悠悠闲闲地跟在后头,嘴里叼着一根烟,是有些无所事事的痞样。

崔东东将烟蒂按熄在了路边垃圾桶盖上,扔了进去。抬头一看,小萝已经飞快地钻进了路边一间服装店。崔东东脸一垮,痛苦地捂住了心口。

“又挑这家……妈的好贵……”

半个钟头后,小萝踮着脚尖,像跳舞一般轻快地旋转在服装店内,俨然一副常来扫空全店新款的富婆模样,一边指点一边对身后的服务员道,“这件风衣,这条裙子,还有这件小外套,这三件都不要,其他的全都……”

她转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沙发上的崔东东——崔东东听了她这句,如临大敌,正满心酸楚地单手托腮,歪着脑袋看着她——她莞尔一笑,“其他的也全都不要。就要一开始试的那条披肩,帮我包起来吧。”

她笑嘻嘻地走回去挽住崔东东,“逗你玩呢!看把你吓的!”

崔东东脸皮可以厚,气势不能输,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宝贝儿,你随便买。你要是喜欢,我把整间店买下来送给你。”

小萝笑嘻嘻地、旁若无人地在她厚脸皮子上啾了一口,“嘴真甜!既然你今天这么乖,待会儿再给我挑个包。”

“再给你挑两个包!”崔东东豪迈大方地许下诺言,然后在心中默默淌泪——最近骁骑堂旗下大部分业务都在停业调整,还在组织大批弟兄参与新培训,几乎仅靠几间酒楼、几间小型娱乐场所和何初三主事的那间新投资公司在支撑。大佬带头削减开支,她这个副堂主自然也过得艰苦朴素起来。她是大手大脚惯了的人,再这样下去,下个月只能卖股票——但何初三又千叮万嘱那些股票要等他通知才能出手。

她琢磨来琢磨去,总觉得进了何初三的套——捞财童子,捞个屁的财!自打这小子磕头进帮,捞了大半年,捞到老娘穷得快要进棺材了!

大哥大的铃声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应了几句挂断,再看向小萝时,十分愧疚,欲言又止。

“怎么了?”

“大佬说有紧要事。”

“你赶紧去吧,”小萝大度地说,“我一个人逛逛就好啦——反正你的信用卡在我手里。”

“但是说好了陪你逛一天……”

“快去吧!”小萝笑嘻嘻地将她推出店外,“正事要紧,不会跟你生气的,我又不是不懂事!”

崔东东站在街边上搂住她亲了一口,又摸出钱包捻出一沓钱,自己只抽了两张,剩下全塞进小萝的提包里。

小萝站在街边,笑着目送崔东东急匆匆向停车的方向跑去。待到崔东东的身影消失在道路拐角,她的笑容淡了下去,落寞地撅了撅嘴。

……

崔东东一路疾驰赶到了公司,进了总裁办公室,关门落锁。

她谨慎地环顾了一眼屋内,除了夏六一再无旁人,于是凑上前去低声问,“大佬,昨晚乔爷回话了?他跟老掌柜联系了?”

夏六一垂眼把玩着那张郝威、金弥勒、谢英杰的合照,神色冷然。

“那个老扑街对我手里的东西有兴趣。乔爷传了他的话:见面可以,但要我先把家里‘打扫干净’。”

他抬起头看向崔东东,目光森寒,“他说我们有一个揸Fit人是卧底。”

——现下骁骑堂内的揸Fit人(注:古惑仔头目)林林总总的有十几人,若是将无权接触机密事务的小头头们剔除,最值得怀疑的就是五个中层干部:分别是秦皓、乌鸡、虎头、大蟹和蛇妹。

崔东东很是讶异,“不可能啊!现在这帮揸Fit人我个个都筛过身份,不可能有二五仔!他没说是谁?”

“没有,可能他也不知道。听说卧底为了防止暴露身份,都是一对一地跟上级对接。”

“那怎么办?我再去挨个查一遍?”

夏六一摇了摇头,“这个人的身份肯定伪造得很好,你再怎么查都查不出来。”

他垂下眼去继续摩挲着那张合照,沉思了一会儿,道,“做个局,将这个人引出来。你亲自去趟泰国,带几个泰国佬回来玩玩,接下来布置仓库、码头、船只。我们将觉得可疑的揸Fit人列一个名单,我俩分别带他们参与这些筹备,让他们以为我们找了新货源做‘交易’,然后给他们不同的交易时间,在哪个时间上出了问题,谁就是卧底。”

崔东东赞同了这个计划,“好,我去布置。”

“还有,”夏六一抬头看向她,“到了泰国,找一些当地向导,去悬崖下面的林子里把小马的尸体带回来。我不想他孤零零地待在那里,对他家人也好有个交代。”

“好。”

……

崔东东从夏六一的办公室里出来,脚步顿了一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狐疑地四下审视了一番,见坐在大厅办公室的众员工们一改往日自由散漫之风,都在埋头勤奋工作,斗志昂扬。一股和谐精进之气在这个黑道帮会中蔓延,她却隐隐听见了远处的雷声,仿佛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她径直走向了对面何初三的办公室,门也没敲,推门而入。

何初三正端着一沓资料站在桌前与下属谈话,转过头来,一脸茫然,“东东姐?有事吗?”

“这小子是谁?”崔东东示意那位有些眼熟的下属。

“叫Kevin,是虎头手下一个经理,来跟我汇报培训的事。”何初三道。

“东东姐好!”Kevin唤道,“我以前跟皓哥,皓哥带我见过您。”

“刚从秦皓手底下调给虎头的那个?”

“对,是我。”

崔东东审视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有事?东东姐?”何初三又问。

“没,进来看看你。”

“中午一起吃饭?”

“不了,约了人。”崔东东摆了个再见的手势。

崔东东毫无预兆地闯进来,又莫名所以地走了。何初三和Kevin目送她关门离开,听得屋外脚步声渐远,何初三拿出了遮挡在资料下的监听耳机,两人身躯微移,露出了被他们藏在身后的监听设备。

“备个纸箱,”何初三低声道,“随时可以藏进去。”

“是,”Kevin应道,随即又问,“何先生觉得这个卧底会是谁?”

“你觉得像谁?”

“我跟秦皓的时间短,没发现他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虎头鲁莽冲动,也不像卧底的样子。其他人我就不知了。”

何初三走到办公桌后坐下,重新打开监听设备,夏六一办公室里的会客声又重新从耳机里传了出来。

“不管是谁,对我们来说都是可以利用的好事,不是么?”他平静道。

……

何初三与夏六一大闹一场,不仅春风化雨而归,并且更加润物无声地渗入了骁骑堂各项事务中,以“顾问”之名,行“掌柜”之实,借“转型”之机对所有业务更新换代、趁机扶植自己的人手,又在帮中四处散财、左右逢源、隐约有拉帮结派之势——崔东东由此对他产生了极大的疑虑。

她生性敏感,不管夏六一再怎样对何初三信任支持,她仍然相信何初三跟他们“不是一路人”。这小子没有坏心,但不乏异心,他究竟有什么意图?她觉得不仅仅是洗白骁骑堂那样简单。但要说何初三会不会就是卧底,她却又绝不相信,连嫌疑名单中都懒得将何初三列进去——哪个卧底从读书时候起就对黑道大佬大动春心、穷追不舍?

疑虑归疑虑,毕竟正事要紧,几日之后,她谨遵大佬之命,漂洋过海亲赴泰国,不得不将大佬独自留在了何顾问的温柔乡中。而何初三趁此机会,大肆行事,不仅对夏六一进行了严密的监听监视,更将触角延伸向了整个帮会……

……

歌舞喧哗的迪厅内,秦皓将衣领高高拢起,低头从人海中游走而过,径直步向了临近后门的卫生间。

他钻进熏香缭绕的卫生间内,随即锁上了房门。谢家华从隔间中走了出来,两人一起快速而静默地四下查看了一番,别无他人,于是站在墙角开始了密谈。

秦皓道,“有新动静了,崔东东去了泰国,我怀疑是去找新上线。”

谢家华察觉有异,“泰国的事夏六一一向亲自打理,为什么不自己去?”

“近期骁骑堂‘洗白’的动作很大,有一些习惯了打砸抢黄赌毒的弟兄有反对情绪,夏六一可能是想亲自留下来镇堂。”

“夏六一与金弥勒反目的原因你查到没有?”

“还没有。夏六一当时在茶室中与金弥勒说了一些话,我在外间听不清,但能听出他情绪很激动,之后他们就打斗了起来。夏六一回来之后对这事闭口不谈,甚至帮里除了我们几个之外,没人知道他去过泰国。另外还有一件事,在夏六一回香港之后没几天,帮内的长老元叔就因为赌博而跳海‘自杀’,我怀疑是夏六一下的手。”

谢家华觉得蹊跷:夏六一与金弥勒合作多年,什么事值得他们反目?如果夏六一杀金弥勒是为了“洗白”,想摆脱金弥勒这条“上线”,现在又为什么派崔东东去泰国找上线,重蹈覆辙?元叔早已退休、不问江湖事,有什么事值得夏六一清算他?——难道是夏六一从金弥勒口中得知了什么?

他将这些疑虑告诉了秦皓,两人小声讨论了一阵,秦皓又道,“何初三进驻了总公司,现在已经成了骁骑堂半个‘掌柜’。”

谢家华眉头一皱,“他利用他的金融所长帮夏六一洗钱?”

秦皓摇摇头,“我也怀疑过,但查到他只负责调整业务结构、人员培训。黑路上的事,夏六一宁肯让我和其他揸Fit人经手,也不会让何初三接触。骁骑堂的财务还是崔东东管理。”

他压下声音道,“我查到了骁骑堂有一间‘财务室’,是崔东东处理帮会地下生意账务的地方,里面很可能有骁骑堂多年来各种违法交易与洗钱的证据。但暂时还没查到具体位置。”

“很好,你小心行事,赶在骁骑堂将犯罪所得彻底转移之前找到证据。”

“是。”

汇报完毕,秦皓转身开锁要离开,却被谢家华按住了肩膀。“你在泰国受伤了?要紧吗?”

秦皓滞了一下,回过身来,“没事,只是子弹擦伤。”

“会不会落下后遗症?”谢家华见他走路步伐微滞,有些担忧。

“应该不会。”

谢家华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道,“小皓,凡事注意安全,人命大过天。无论任务完成与否,你的安危最重要。”

秦皓笑了,“知道了。还有……谢谢你,家华哥。”

“谢我做什么?”谢家华困惑。

秦皓又笑了笑,并未回答,拉开门一边走一边摆了摆手。

……

为了与秦皓错开出入时间,谢家华在厕所里点起一支烟,没有抽,摆在洗手池边等它燃尽了,才走了出去。出门的时候与进来的一人差点相撞。

“不好意思。”那人随口道。

谢家华下意识扫了他一眼,见这人一身商务西装,却头顶黄毛,话语虽然谦恭,语气却很随意,气质介于白领与古惑仔之间,颇有些不伦不类。出于谨慎与职业习惯,谢家华迅速在心中扫过一轮众人面孔,确定自己从未见过眼前此人,便顺势推门离开了。

Kevin回头扫了一眼谢家华的背影,走到水池边。他眼角瞥到洗手池一角的烟蒂,将它拈了起来,捏了捏滤嘴并没有发现口水,随即将它用一张纸巾包了起来,收入衣兜。

他俯下身用水扑了一把脸,看着镜中不伦不类的自己。他煞有介事地整理了一番衬衫、领带,试探着将额发刨散了一些,但稍显锋利的五官仍然摆不出何初三那般谦和的神情,也没有半分商务精英的气场。

他只能叹然作罢,揣着衣兜里的今夜收获,急匆匆回去向何初三复命去了。

……

深夜时分,秦皓下了的士,站在了自己的居所楼下。他现在住的是酒楼楼上的总经理室,占了一整层楼,宽敞而亮堂,内置了一大套影音设备,楼顶天台布置了阳光棚、烧烤架和沙发,毫无保留地对帮内大小头目们大开门户——闲暇时分,弟兄们随时可以来他这里唱歌饮酒,在楼顶聚众烧烤,大侃大吹。加上他现在是大佬和大姐大面前的红人,前途无限,出手大方,是以这里短短时间之内就开始门庭若市,飞快地与诸位弟兄构建起了酒肉之情,彰显出了他的真诚坦荡。

他打开家门,客厅里一片狼藉,几个佣人正在打扫卫生,并且向他汇报,“虎哥和鸡哥还没走,在楼上。”

他挑了一瓶红酒上了楼顶天台。虎头和乌鸡分坐在沙发两端,正在闲聊,其余闲杂人等已经被他们统统赶跑了。虎头已是大醉,一张原本威猛的大脸红似狒狒屁股,见他出现,大叫道,“阿皓!来来来!他妈的唱歌唱到一半你跑哪儿去了?”

“出了点儿小事,去处理一下。”秦皓在他俩对面坐下,示意手中红酒,“虎哥,来一杯?”

“不来了!再喝还他妈要吐!”虎头扯着嗓子道。

一旁的乌鸡乐道,“他刚才吐到了他怀里的小姐身上!还骂人家扭屁股扭太厉害,把他晃晕了!”

“那娘们吓哭了!哈哈哈哈!”虎头大笑。

秦皓牵起嘴角陪他们乐了乐,也没多说什么。他作风一向内敛少言,虎头和乌鸡也不计较。乌鸡晃了晃手里的杯子,秦皓给他倒了一杯酒,两人聊了几句手底下经理培训的事。

“他妈的别提了!我手下那几个马仔,送进去了现在还没出来!”虎头插嘴骂了几句,“比送进牢子还厉害!”

“闭嘴吧!大佬面前你少说两句,”乌鸡提点他,“何先生跟大佬关系不一般。”他看似不经意地瞟了一眼秦皓,“是吧,阿皓?”

虎头接着道,“对啊,阿皓,你不是在大佬家里住过?那个何先生什么来头?有的人说他以前是大佬养的兔……”

乌鸡把他呛下去了,“去去去!小声点,就你声音大,楼下听见了。”

秦皓端着酒杯,一脸淡然,“我在大佬家练拳的时候,没见过何先生出入。”

“我就说嘛!”虎头扯着嗓门道,“小马哥说过,大佬为人堂堂正正,直如青松,不搞那些变态玩意儿!我看那个姓何的就是个马屁精……”

秦皓平静道,“虎哥,你醉了,要不要回去歇歇?”

“闭嘴吧你!”乌鸡站起来往虎头嘴上扇了一掌,“他妈的多嘴多舌,迟早大佬骟了你!走走走,我送你回去!”

“王八蛋你敢打我……”

两人拉拉扯扯骂骂咧咧,乌鸡跟秦皓告了辞,拖着虎头离开。秦皓靠在天台边上点了支烟,看着楼下街道,面带冷色地吞吐烟气。一直到看见虎头和乌鸡出现在街头,拉扯着上了车。他才掐了烟,转身回了房。

……

此时行驶的轿车上,乌鸡踹了赖在自己身上的虎头一脚,“起来!”

虎头回踹了他一脚,弹起身来抹了抹先前被扇得发麻的嘴,“姓秦的小子真会装,你看出什么没有?”

“他跟何初三不亲近,”乌鸡皱着眉头思索道,“我看他也在防着何初三。”

“大佬的心思真他妈摸不透,”虎头搓着下巴,“还是小马哥在的时候好,有什么事还能问他探探口风。现在一个何初三,一个秦皓,都他妈不是省油的灯。”

乌鸡仍是思索着,“我倒觉得何初三确实有一些能力手段,人家是读过大学的高材生,用不着卖屁股上位。反而秦皓这人有些蹊跷,秦皓在牢子里认识了大佬,又在大佬家住过,跟大佬一起出去了两个多月,回来就升了‘红棍’。况且他长得像青龙大佬……”

两人都有了新的猜测,悚然地互相对望。虎头打了个冷战,“不会吧?大佬原来对青龙大佬有意思?”

“打住,”乌鸡说,“这种玩笑开不得,我可不想青龙大佬今晚托梦砍我。”

“话说回来,这些小子一个二个不简单啊,”虎头感慨说,“我说你也勉强算个靓仔,你怎么没去勾引大佬试试?”

“仆你个街!”

“哈哈哈哈!”

两人在车上一阵打闹,突然乌鸡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接起来应了几句,挂了电话。

“谁啊?”虎头好奇。

“关你屁事!”乌鸡骂道,见虎头作势要掐上来,“大姐头过几天要回来,让我提前帮她办点事。”

“巧了,她今天下午也给我打电话,让我办点事。”

两人面面相觑。虎头疑道,“她让你办什么事?”

“不能说。你呢?”

“也不能说。”

两人又面面相觑。虎头又疑道,“她这是看我俩感情深厚,想挑拨一下,给我俩拆开?”

“谁他妈跟你感情深厚!”

……

他俩这头在车上打闹,另一头,秦皓也接到了崔东东从泰国打回来的越洋电话。崔东东故弄玄虚地跟他布置了几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并称过几日回来后、有要紧事跟他面谈。结束电话之后,秦皓屏退所有佣人,赤身裸体地走入浴室中,在哗哗水流中陷入沉思。

他刚才感谢谢家华,是谢谢对方给了他活下去的信念,让他在泰国那场血雨腥风的逃亡中坚持下来,从鬼门关里竭力爬了回来;也是谢谢对方给了他寻求正义的信念——夏六一固然对他不薄,多次生死与共、互相扶持,他不是没有一丁点触动,不是没有动摇过。但他们毕竟黑白殊途,有情有义改变不了这个黑道大佬罪恶难赎的过往,人必须要为自己所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这段时间以来,他时常感到庆幸,如果当年救他的人不是谢家华,而是另一个青龙,他会不会也变成另一个夏六一,走上一条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浴后,他走到镜前仔细端详肩上那处枪伤的伤疤,又坐在浴缸边按摩了一番同样被子弹擦伤的小腿——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但走路仍是有些不灵便。他深知自己现在这样的状态并不适合生死搏命,但眼看着骁骑堂步步转型,要将所有过往恶行销毁掩埋,当下也许是他将其绳之以法的最后机会,他一定要尽力一搏。

但家华哥说得没错,当中有蹊跷,夏六一既已准备金盆洗手,为何还要留一只脚偷偷踩回烂泥中?他在泰国小庙与何初三相处了一个来月,看出此人并非恶类,且对夏六一全心付出;而夏六一在雨夜深林的逃亡中也流露出对何初三的思恋。两人如此情意深重,夏六一倘若有一丝良心尚存,也不该再背着何初三踏回老路。

但崔东东近期的动向和她方才的那个电话,又是何意?

加了这么多个“但”字,他把自己也加得云里雾里。走进卧室做了一番肌肉拉伸,他倒床便睡,准备静观其变,见了崔东东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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