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舟开着车, 沉沉嗯了一声。

郑才恭谨道:“人都已经处理好了。”

“知道了。”

裴行舟又交代两句投资上的事,很快跟郑才挂断了电话。

宁语迟全程听着, 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她的手放在腿上, 无意识地动了动,问:“处理什么人啊。”

裴行舟说:“没什么, 一点小事。”

“哦。”

他不肯说,她也没多问, 眼睛看着窗外,心思已经飘远。

过了会儿,她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送你回家。”

*

酒会之上,裴行舟走后, 郑才在询问之下, 很快了解了事情经过。

那两个女人不是自己来的, 是跟着自己的男人前来,不过是一些小公司的老板, 像样作品没有, 只出过一些小成本网剧,但凡叫得出名字的影视剧作,都不是独立完成, 也是投资跟其他公司联合开发出来的。

像这样的公司,多要仰人鼻息,郑才找到他们时,他们对事情还一无所知。

“抱歉,李总, 您租用的溪泉山景点,我们打算在下半年重点打造,所以,恐怕没有办法再继续合作下去了。”

这位李总神色一变,赶忙问:“郑助理,为什么?我们不是已经签订了合同吗?这样是违约吧!”

郑才仍旧是恭谨的笑,不卑不亢道:“李总放心,违约金会按照合同如数奉上。”

李总公司有一部网剧正在拍摄中,算是他们公司年度重制,为了保证景色真实,没有使用绿幕,而是取用了真实景色。

溪泉山的特色就是返璞归真,是最真实的大自然,符合他们想要的场景。

剧本已经在拍摄中,而一旦剧组开机,每天的花费不计其数,突然收回场景对剧组来说,是不小的损失,演员片酬,群演工资,剧务工作人员的薪酬,哪一笔不是钱。

赔付的违约金根本是杯水车薪,算不得什么。

后续能不能找到相似场景,还是把已经拍摄的内容作废,重新取景开机,这两个选择对剧组来说,损失都很惨。

铭显的合同公道,也没有乱要价,能租到这样的场地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怎么好好的,突然就要变卦呢?

李总思及此,不禁拉住要走的郑才,道出心中疑惑:“郑助理,您好人有好报,给我透个消息,这到底是为什么?”

郑才微微笑了笑,收回自己的手,说:“李总,有时候,往往是祸从口出。知道您冤枉,但是找到您头上,就一定跟您有原因。”

李总仔细反思了一番,最近都交往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可曾无意中得罪过裴行舟?

他自问小心谨慎,没乱说过什么话,于是再次拦住要走的郑才,说:“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说过任何不该说的话!您再点个明白,到底是……”

郑才说:“我们裴总跟宁语迟小姐,已经七年了。得罪宁小姐,比得罪裴总还要严重,话我就说到这儿。”

他说完这些便走,李总闻言站在原地,认真思索一番,又琢磨刚才发生的事情,那个主持人身上的沙拉,打碎的盘子,还有她生气跟裴行舟说的话。

李总转身,去找自己带来的女人,她跟另一个女人缩在角落,脸上都有后怕之色。

他一看就知道,刚才的事果然跟她脱不开干系。

他走上前,把她叫到一边,问:“刚才发生的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那女人穿了一身黑色礼裙,她眼神闪烁,期期艾艾道:“没……就是我们两个盛东西,不小心撞到了……”

这女人平时被他宠得跋扈,哪有这么小心说话的时候,他一听就明白,她是在撒谎。

李总想到自己已经拍了一半的剧,还有合作取消后,或重拍或另找景点耽工的损失,上千万都不止。

他一巴掌扇到女人脸上,啪一声,打得周围都静了一瞬。

那女人捂着脸回头,眼里有泪花:“你打我干什么!”

“打你干什么?”李总脸都要气歪了,“你还敢撒谎!你知不知道你得罪的是谁?这是什么地方,还不管好你那张嘴?”

“我怎么知道!她明明……”想到刚才听过的话,还有裴行舟紧张她的样子,她的心中不禁充满嫉妒和悔恨。

嫉妒她凭什么被裴行舟看中,悔恨自己不该为了讨好什么人,一时冲动做了这种事。

“你给我住嘴!就因为你得罪了她,你知道我损失了多少钱?”

他花了那么多心血,下狠心决定投拍这部剧,本来公司规模就不算大,现在因为这件事,如果资金不够,这个项目很可能会黄。

想到这里,李总心里满满都是恨,他手指门口,大骂一声:“你给我滚!”

女人闻言,脸色登时一变,她好不容易靠着他爬到这个位置,她怎么能轻易放弃。

她赶忙扑过去,抓住李总手臂,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苦苦哀求:“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别赶我走,那都不是我想说的,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我真的错了!”

李总看着女人哭花妆,愣是无动于衷,他脸色铁青,一把甩开女人的手臂:“滚!”

这边哭闹休,那边的女人也被男人赶走,好好的商业酒会成了一场闹剧,徐晚清独自站在一边,看着一脸微笑跟人谈生意的郑才,心里意气难平。

裴行舟能用郑才这么久,本质上是因为郑才跟他是一样的人,只是一个冷在外面,一个冷在里面。

郑才能留在这里处理那刚才说闲话的人,分明就是裴行舟的意思。

徐晚清佯作淡定,浅浅啜了口酒,满脑子都是裴行舟刚才低头去哄宁语迟的样子。

她又想起先前在停车场,裴行舟对她的冷淡模样。

他的漠视,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折辱。

*

裴行舟把人送到家楼下,宁语迟解开安全带,推门要下车。

他按住她的手臂,说:“等一下。”

宁语迟回头看他,眸光潋滟,小脸白皙剔透,娇妩动人。

这样的美很有冲击性,裴行舟不动声色,沉声问:“这周五有空吗?”

她想了一下,许洛佳给她的演唱会内场票,时间就在周五。

她回答:“没空。”

“周六呢?”

周六是录制前一天,很多事要准备。她答:“也没空。”

裴行舟顿了一下,周日她一整天都要忙,这个他已经了解过。

他问:“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宁语迟想了一下,说:“你有什么事吗?如果很重要的话,我可以调一下时间。”

她这样说,裴行舟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急了。

他说:“你周末都是什么安排。”

宁语迟弯唇笑:“你对我的行程,有点关心过头了吧。”

裴行舟说:“作为交换,我也可以让郑才把我的行程发你一份。”

“……”宁语迟笑容一顿,扯了扯嘴角:“不必了,我对你的行程并不感兴趣。”

“那你周末?”

她记得上次他跟许洛佳针锋相对,他一定不会想听到他的名字。她隐去他的名字,说:“周五要去听演唱会,周六周日上班,下周也要看下周安排。”

裴行舟盯着她瞧了一会儿,缓缓放开她的手,说:“你上去吧。”

“裴总再见。”

她下车,径直走进单元门内,身影很快消失。

裴行舟却没走。

他点了根烟,指间夹着烟草,轻轻吸了一口。

手伸出窗外,掸了掸,手臂搭在窗边,看着香烟一点点燃着。

视线被青烟遮迷,让他想起几年前的时候了。

那时她才二十一岁,不似当初青涩,容貌已经长开了,出落得愈发娇艳。

走到哪里,都是靓丽的风景线。

他总去她学校接她,他也像现在这样,车停在校门口,就在车里,一边抽烟一边等。

校园里那么多人,他却能一眼就看到她,不为别的,她走过的地方,总是很多人回头看她,还有人拦着她要联系方式,她都委婉拒绝,从不给人难堪。

她不认识车,车标也不了解,在她眼里只有颜色大小之分,每次走到校门口,她就要张望半天,才能找到他的车。

那时不说,其实每次都会换不同的车来,故意害她找,就想看她四处张望,急得找不到的样子。

她总说他不爱笑,可是那个时候,他几次在车内镜中看到自己,原来他的嘴角,已经不知不觉地翘了起来。

她急得不行了,他才从车上下来,缓缓站直身体。

她寻到他,就会激动地跑过来,狠狠扑到他怀里,紧紧搂住他。

她说:“裴行舟,怎么回事啊,我怎么总找不到你。”

他搂着她可堪一握的细腰,说:“我一直在这儿。”

她在他怀里跺脚:“可是我找不到你啊!万一有一天你丢了,我会很急的。”

他语气笃定:“如果我丢了,我回去找你。”

她被哄得高兴了,就会主动亲他,他总会微微后仰,躲开她的吻。

她不开心,小小声问:“裴行舟,你是不是嫌弃我啊。”

他面无表情,嗯了一声:“是。”

她从他怀里出来,一个人垂头走到车那边,到副驾驶上乖乖坐好。

裴行舟把烟掐灭,然后上车,帮她系好安全带。

她也不说话,低头,问她是不是不开心,她还嘴硬说没有。

他便捧起她的脸,在车内同她接一个绵长且温柔的吻。

良久,她乱了呼吸的节奏,脸红得快要滴血,他才肯放过她。

可他仍然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时再忙,他总会抽出时间来,带她去吃东西,每次把她送回学校,她都依依不舍,抱着他的腰不肯放手。

她说:“你回去了要给我打电话。”

“回去路上记得想我。”

“夜里做梦也要梦见我,因为我也会梦见你。”

“明天上班也要想我。”

“呜呜呜,我一秒钟都不想跟你分开!”

那时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总要哄个十分钟,她才勉强肯走,可走上一步就要回头看看他,生怕他会走。

小女孩的感情炽热浓烈,什么时候那颗心都是热乎的,时时刻刻包裹着他,向他诉说爱意。

她那时还总抱怨,她说:“裴行舟,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好想做个冷静的大人,好酷哦。”

分手后她一走了之,去年冬日见面以来,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少女。

她终于变成了她想要成为的人,可以成熟,冷静,不在爱里一直奉献,可以不再沉溺于感情中无法自拔,也可以对曾经说过无数次喜欢的人,说走就走,头也不回。

她不是那个因为打碎古董就怕得会哭的小女孩了,她不需要他了。

浓烈的烟草在肺里滚了一圈,味道又冲又呛,其实他没那么喜欢抽烟,可是刚才,看到她那么走入居民楼里,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些回忆。

两年前她走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恨里。

他性格一直冷淡,没了她以后,他开始变得冷酷,无情。

那时他并没有发现她对他的影响,他总是在想,他宠她爱她四年,无所不依,无所不应,就差把命给她,她为什么还要走。

过去那些称得上温馨甜蜜的回忆,都变成了一把刀,变成了心里的一根刺。

只要回想,就隐隐作痛的刺。

她过得很好,电视台的新晋主持,节目当红,打开电视就是她。

他看到她,就会想到她曾经说过爱他,又那么决然跟他分手。

那种恨意和被甩掉的痛交织,他不想再看到关于她的消息,不听,不闻,不问,干脆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他以为他忘了,直到两年之后,也就是去年冬日,他在淡薄的日光中看到袅娜的她。

他才知道,原来那些恨意和痛,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根本爱她爱得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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