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语迟没有说什么, 一个人向住处走。

房卡在裴行舟那, 她没管他要。一来上去不方便,二来。

她不想让裴行舟知道自己摔了。

徐晚清摔在斜坡上, 应该比她更严重,裴行舟照顾一个就够了,没必要再上去给他添麻烦。

她向前移步, 滑雪板沉重, 走路极不方便。她蹲下来, 伸手想解固定器,找了半天才发现在哪。

她没扣过, 第一次是裴行舟帮忙扣的。扣的是他,解的却是自己。

到最后, 总是她一个人。

她拎着长长的滑雪板, 板子在雪地触久了, 像握冰块。那冷意刺骨,顺着指尖蔓到心里, 痛得手快要断掉。

她朝掌心呵了口气, 把板子抱在怀里。

与想象中不同, 滑雪板又沉又重, 她虽然个子高,力气并没有多少。

但她还是坚强地,把它抱了回去。

住宿的地方是几层高的建筑, 因在山脚下, 周围尽是枯树。

她到前台, 报了房间号,说自己房卡在同伴身上。前台问了住宿人的个人信息,见她回答流利,不像作伪,这才给了她备用房卡。

她刷卡上楼,回到房间,把板子放到盥洗室。

然后脱掉厚重的外套,隔着衣服按揉摔伤的地方。

扔在床上手机嗡嗡震动,是裴行舟的电话。

她犹豫了几秒,拿起接听。

“你在哪。”他直截了当地问。

她下意识说谎:“我去了别的坡,想换个高点儿的。”

电话里能听到那边的风声,还有偶尔会传来的尖叫。

裴行舟的声音很清晰:“你回去了?”

“房卡在你身上,我回不了。”

“你那里很安静。你说谎?”

他越这么说,她心里越别扭,偏不想让他知道。

她故作轻松道:“骗你干什么,我在这边玩得挺好的,子亦也在陪我。好了先不说了,拜拜。”

她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抢先挂断他的电话。

裴行舟听着电话里的忙音,默然按掉手机。

“行舟哥,语迟人呢?”徐晚清望向他。

裴行舟没答,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拔腿离开。

徐晚清一急,跟上去:“行舟哥,你要去哪里。语迟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早知道还是请个教练好了,有人照看就安全许多。”

裴行舟闻言停步,平静回看她,再次掏出手机,播出一个号码。

“子亦,请个教练给徐晚清。”说完,挂断电话。

徐晚清的神色僵了一瞬,说:“行舟哥,我不用,你不是扶我了嘛,就像小时候那样……”

裴行舟说:“迟迟刚学,一次没摔,你滑过还能摔在坡上。再学一次吧。”

他大步离开,徐晚清追了几步,脚下实在不便,不得不放弃,滑雪杖撑在原地,看着裴行舟远去的背影。

实在是,很不服气。

宁语迟钻进被子里,坐车的疲乏,室外的冰冷,都在被暖意一点点缓解。

身上摔的痛劲儿过去不少,就是腿被砸得有点青。

她躺在床上,没睡觉,一直望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心里头很多事,像一间杂乱无章的屋子,想收拾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房门口门锁响动,似乎有人。她心中一紧,向门口处看。

裴行舟一身寒气进来,望着床上的她,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不是在高坡上?”他问。

他非要戳穿她似的,她垂下眼,知道问题逃不掉,又扯了个借口:“冷,就回来了。”

裴行舟脱掉外衣,继续问:“怎么没说一声。”

宁语迟没答。

“嗯?”

“……没什么,以为你还想玩,就自己回来了。”

“连房卡也不要?”

她没吭声。

“我在问你。”裴行舟坐过来,扳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自己。

宁语迟想挣掉他的手,又挣不开。

两人在床上较了会劲,最终,他钳住她的手腕,压在她身体两边。他隔着被子撑在她身上,神色淡漠地看着她。

他们贴得这么近,他身上的雪意侵袭着她,她觉得有些冷。

她终于放弃挣扎,抬眸同他对视:“我离你太远了,回去找你很麻烦,懒得取。”

二人对视良久。

裴行舟终于放开她,从她身上下来,说:“下次告诉我,我陪你回来。”

宁语迟没说什么,顺从地点头:“知道了。”

“如果怕冷,那就下午再去。嫌人多就等晚上。”

“嗯。”

“累了一上午,饿没饿?”

“还好。”

“饿了跟我说。”

“好。”

不管他说什么,她都非常顺从。裴行舟进被子,把她搂在怀里,大掌抚着她的腰,总觉得她今天听话得过分。

转念一想,他已经跟她说过,今后好好在一起,她也应了。这样的平静难得,是他还没适应罢了,他不应该再怀疑什么。

腰上的手上移,触到她的脸,这张脸美艳,漂亮,触感滑腻,多少次在缠绵时刻,不自觉露出惑人表情,引得他欲罢不能。

恨不得在床上把她弄死。

两人身体紧挨在一处,他顶着她,醇厚嗓音微哑,问:“想过我吗,这两年?”

她点头:“想过。”

“想我,怎么不回来。”

他扳过她的脸,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嘴唇带着热意,他呼吸都是烫的。

此时的他,说话声音低哑,房间明明只有他们两个,却像怕被第三人听去,暧昧且性感。

她没回答。

裴行舟也没再问,只说:“那现在呢,想我没有?”

他已经探向她的身体,看她在掌下情难自抑,他声音又低了些:“不说话?”

宁语迟浑身有些热,身体的反应很难控制,她按住他继续向下的手,说:“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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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力道并不大,他还是停了下来,问:“你不想?”

“不想。”

裴行舟抽回手,重新搂住她:“你睡吧,不碰你。”

她并不想睡,可也不想面对裴行舟,只好闭上眼睛假寐。

睁眼的时候已是下午,身子睡得僵,发现自己还在他怀里。

她微微仰头,就能看到他的脸。

这张脸那么好看,剑眉,挺鼻,薄唇,有棱有角,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他手里。

他们贴得那么近,可心却隔得很远了。

晚上一群人吃得火锅。都是一个圈子的,从前不认识,玩了一天下来也熟了。

方曼姿家世好,大家都捧着,徐晚清回国不久,都知道她爸爸在选女婿,有心思活的,会在关键时刻献殷勤。

她坐在裴行舟身边,左手边是方曼姿,除了裴子亦,其他人不敢多跟她说话,热闹氛围到她这儿就断了。

徐晚清问她:“语迟,你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玩儿得不开心?”

宁语迟说:“没有。”

徐晚清去看裴行舟,说:“行舟哥,你快照顾语迟一下,不然我们这么多人热热闹闹的,把她给冷落了。”

裴行舟没说话。

她的话没人接,气氛有些尴尬了。

把徐晚清喊来滑雪的张岩说:“晚清就是会照顾朋友,可能这就是人美心善吧。”

裴子亦用公筷夹了块牛肉,放到宁语迟碗里,说:“放心,我嫂子我哥肯定会照顾,嫂子就是今天玩累了。”

徐晚清说:“也是,行舟哥真的很会照顾人,我今天摔在半坡上,行舟哥赶紧过去扶我,也不怕自己摔了,真羡慕语迟,能找行舟哥这么好的男朋友。”

方曼姿闻言心中冷笑,脸上却是笑眯眯的。

她从小就在名媛圈子混,你来我往的暗斗场合见多了,心里头再不屑,也能做到面不改色。

她说:“徐小姐这话可正说反了。裴总这么好,却喜欢我们迟迟,那你说,我们迟迟得多好?”

徐晚清朝她笑了一下:“方小姐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了。”

方曼姿拿起巾帕,矜持地拭了拭嘴角,小指翘着,动作优雅美观。

“是有点考虑不周。你摔了裴总去扶,那是裴总有绅士风度,但我建议下次徐小姐身边还是跟两个朋友比较好,免得再摔了还要别人的男朋友去扶。我们迟迟大度才没跟裴总生气,换做别的女人就不一定了。到时徐小姐不小心破坏了人家感情,这罪过可就大了。”

饶是徐晚清舌灿莲花,遇到方曼姿这种堪比宫斗十级的选手,也落了个哑口无言。

张岩说:“嗨,晚清当时摔了,吓都吓死了,哪会想那么多。而且晚清在国外待久了,那边比较开放,也不注意这个。”

方曼姿放下巾帕,说:“我又没说怪她,跟我解释什么。既然国外开放,那下次找个外国人扶。”

桌面上鸦雀无声,只剩下火锅咕嘟咕嘟。

方曼姿最不怕尴尬,别人下不来台是别人的事,她舀了个虾滑放到宁语迟碗里,说:“多吃点。”

她朝她笑。

宁语迟心中一股暖流滑过,她知道,方曼姿在替她出气。

不过,她也没有那么生气,就是很麻木,好像什么事都伤害不到她了似的。

等吃完火锅,这群人又嚷着要泡温泉。

方曼姿也拉着她去,她念着一天都没陪她,也就跟着去了。

泡温泉的地方池子很多,有大池子,也有那种小池子。

两人泡在一起,热气氤氲蒸腾,舒服得毛孔张开。

一天的疲意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浑身上下暖意融融。

方曼姿说:“那个徐晚清,怎么人这么婊,难怪上次会把跟你家裴总的合照发出来。”

宁语迟说:“她挺喜欢裴行舟的。”

“没说她喜欢不行,可明知道你跟他什么关系还要往前凑,你看她刚才吃饭说的话,不教训她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宁语迟笑了笑,没说话。

方曼姿表情狐疑:“迟迟,我怎么觉着你不太对劲啊。”

“没。”她的手臂搭池子边上,背对方曼姿,说,“可能是累了。”

方曼姿没再问,但她直觉宁语迟绝不是累了。

自从下午之后,她身上总有一股劲儿,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人还是那个人,可就感觉缺了什么东西。

又说不上来究竟缺了什么。

晚点人泡乏了,就想去找裴行舟要房卡回房。

她肩上披着浴巾,头发泡湿了,一绺一绺搭在浴巾上,脸上蒸得白里透红,像熟透的蜜桃。

池子这边没有,问了同行那群男的,说裴行舟跟裴子亦几个去打牌了。

她就往棋牌室那边走,一间又一间包房,路过一间能听到里面稀里哗啦洗麻将的声音,再路过一间,里面似乎在下象棋。

她找了半天,直到最里面那间包房,门稍微开了个小缝,她顺着那个缝,先是隐约看到了裴子亦,再往前走,就看到了裴行舟的脸。

她刚要敲门,就听里面传来一句话。

裴子亦说:“我事先不知道徐晚清跟来,也没想到她会跟张岩认识。”

裴行舟声音的声音很淡,说:“没事。”

裴子亦打出一张牌,道:“虽说嫂子大度,但哥回去还是哄哄,别让嫂子真伤了心。她好容易回来,对你来说也是好事。”

裴行舟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宁语迟以为对话停止,正准备进去。

里面又传来了裴子亦的声音。

他抓了张牌,码好应该摆放的位置,说:“改天也得跟徐伯父说明白,还有,我看哥还是早点把嫂子娶了,对嫂子也算有个交代。”

一句话,让宁语迟的手停了下来。

等了很久,终于等来了裴行舟的回答。

他的声音毫无起伏,一点波澜都没有,就像在回应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他说:“我做不到。”

他做不到。

四个字,如钉子一般,狠狠扎进宁语迟的心口,将她钉在原地。

她想笑,就像看到裴行舟扶着徐晚清离开,而她却一个人摔在地上那样无所谓地笑,可她笑不出来。

走廊里热闹的打牌声,机器搓麻将的声音,混在一起明明吵得很,可就在方才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了。

周身血液瞬间凝滞,她变成了寺庙里的钟。

粗壮的钟杵一下又一下撞在她身上,那痛感延遍四肢百骸,最后顺着血液汇到心口,痛到她忍不住蹲下身,才能勉强缓解窒息。

又有谁会在意,钟会不会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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