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公分家

商议既定,已是黄昏。李高地谢过族长的留饭,掖着烟锅,溜达回家。结果一进门,就听到于氏的叫骂。

“这丧门星都死哪儿去了。”

“这都几点了,猪都还没喂!”

闻言,李高地心里咯噔一下。午后和满囤说分家时,满囤虽当场未曾顶撞,但那神色,却是极其不好––李高地瞧着不祥,当即就让满囤回家来歇歇。

现王氏不在,这满囤可在

思索至此,李高地立高声叫道:“满囤,满囤啊!”

\"爹,\"李满仓闻声迎了过来:\"哥,不在家。\"

“还没回来。”

“没回来”李高地一阵头晕,扶住门框才勉强站住。

待缓过神,李高地慌不迭的挥开李满仓搀扶自己的手,急声道:“满仓,快,叫上满园。”

“去找你大哥。快!”

李满仓早由于氏告知分家之事,立刻便知道事态紧急––大哥若赶这时出了事,他娘经营了三十年的好名声可就完了,贵雨也会说不上媳妇,他这一大家子人,都得给人戳脊梁骨。

赶紧地叫上李满园,兄弟俩火烧屁股的出了门,分头去寻李满囤。

由此可见,李满仓,李满园也不是不知道道理人伦,只是财帛动人心,良知没处搁罢了。

“出啥事了”于氏不名就里,出门来扶住了李高地。

“进去说。”李高地摆摆手,示意先进屋。

进了屋,于氏小心问李高地:“满囤咋了”

“你今儿和他说了。”

“说了,”李高地对着烟锅叹气:“我下晌就让他家来了。”

这下于氏也默了。半晌,方战战兢兢地问:“这孩子,能去哪儿?”

李高地不语,只吧嗒吧嗒抽烟。

瞅见家里的人仰马翻,钱氏眼珠一转,立拉女儿去了厨房,择菜,准备晚饭。

如果分家把大房给分出去,钱氏暗想,这家里的猪,可就没人喂了。现自己怀孕,干不得重活。只要自己守好厨房的活计,婆婆就会将喂猪的差事派给二嫂。

这次分家,收益最大的可就是二房,二嫂多做点,也是该的。

郭氏见到钱氏的动作,心中气闷,却无可奈何。猪不喂不行,若因为喂猪闹起来,公公想起大房的好,这家可就分不成了。婆婆好容易才说动公公分家,自己可不能扯后腿,耽误了儿子。

想念至此,郭氏压下了心中不快,转向菜园,开始拾掇老菜叶,准备喂猪。

李满仓在林地看到坐在地上的李满囤一家的时候,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缓一口气,李满仓尽力做无事状走了过去:“哥,爹让我来叫你。”

下午哭了一场,现李满囤的心已趋于平复。这事,若是搁一年前,没准,李满囤就如李高地的担心的那样,走了绝路。但经过去岁秋冬五吊钱的历练,现在的李满囤虽觉得痛苦,觉得难过,觉得他爹对他不公,但唯独没觉得绝望––他有种姜挖百合挣钱的门路,怎么都能活。

瞧见李满仓寻过来,李满囤想难得,他爹居然还会挂心他。他兄弟,李满囤看着李满仓下巴上的汗珠,又忍不住想:明明他也参与了算计,但却还要来寻自己。这或者就是常说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吧。

虽不是同一个娘,但满仓小时侯,他也没少抱他,而每次也会开心地叫他哥哥。

是什么时候,他们开始生分了呢是在于氏先给满仓定亲的时候,还是二弟妹怀了孩子的时候

想着,想着,李满囤忽又觉得眼睛开始发酸。

无言地,李满囤站了起来,顺手还拉了王氏一把,把王氏也拉了起来。红枣一向乖巧,见状,自己便站了起来,还顺手拍了拍屁股,拍去了裤子上的浮灰。

可算是可以回家吃饭了,红枣庆幸地想。

李家分的那点地,红枣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她前世没种过地,今生也不打算种。种地太苦,投入产出比太低,红枣可不愿过这种费尽心力,却还要忍饥挨饿的苦逼日子。所以,若地真的按七成分,红枣还会担心地太多,他爹娘种不过来,然后会让她下地干活。

基本上,红枣以为地只要随便种种,够吃就行,有时间,还不如寻摸点其他赚钱门道,多多赚钱。

有了钱,多少粮食,买不回来

只李满囤把地看得比天大,她为人子女,不好独自一人去吃桃酥,便只好陪饿。

现在,可算是解放了。

“爹,大哥回来了。”甫一进门,李满仓就迫不及待地叫到。

隔着窗户,李高地和李满目光相对,都不自在地转了开来。

李高地瞅见大儿子眼皮肿了,便知是在外面哭过了,心里颇觉不是滋味。

李高地知道他这家分的不公道,委屈了长子––即便加了一亩水田,也还是委屈。

但又能如何呢?世道艰难,谁活在世不受委屈说起来,他还委屈呢?世人都说养儿防老,可他养大了儿子,结果却似养大了个债主––他该儿子地吗

他又找谁说理去

“回来了回来了,好啊。”李高地呼出一口气,终下定了决心,叫到:“满囤,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满仓,满园,你两个也来。”

“嗯,王家的,郭家的,钱家的。你们三个也来。”

“对了,郭家的,你将贵雨也叫来。”

眼见李高地将家里大人都叫了过去,红枣气的得翻了个白眼:得,这晚饭没了。我还是先去吃块桃酥垫垫吧。

不止李高地想通了,李满囤其时也想通了。村里分家需要惊动族长的,都是老人走得突然,没有来得及留话。其他家,只要老人发话的,无不是按照老人意思办的,即便偶尔有些出入,也不会离了大谱。先他爹既开了分家的口,那他是一定会大差不差地被分出去的––

既是这样,李满囤暗暗下了决心,那便就分吧。强扭的瓜不甜,他会分家,然后好好过日子,把日子过得比现在还好。

只没想到,一进门,他就被他爹迫不及待地给叫过去谈分家。李满囤即便想通了,但这一刻,还是感到了心寒。

看家里人到齐,李高地开门见山地说:“分家的事,我,或你娘,都跟你们提过了。”

“现我再说一次。”

“家里出钱再买块宅地,上面修三间,”李高地本想说泥瓦房,但瞅到大儿子的眼皮,终还是改口道:“砖瓦房,给满囤住。”

听到砖瓦房,于氏一怔,转即暗暗合计:三间泥瓦房,材料只需一吊钱,但若改为砖瓦房,这一间,就得一吊钱。老头子这是多给了老大两吊。

不过,于氏转念又一想:这宅子最后是满园的,便即也就罢了。多两吊就多两吊吧。

“家里的地,给两亩水田和两亩旱地。”

听到两亩水田,于氏又是一愣:村里水田少,统共才一千来亩,匀到每户不过七亩。这地少人多,以致村里水田经年都没有买卖。

现家里虽有十五亩水田,但都是祖上传下来的。这么多年,自家都没能置下一亩,可见这水田有多难得。

一想到现村里水田作价十两银,还有价无市。于氏都要犯心疼了。

“旱田两亩,就是宅地前面这块吧。”

“水田两亩,也是离村最近的那两亩吧。”

听到水田是位置最好的两亩,于氏终忍不住了,她张开口想说话,结果却为身边的李满仓掐了一把,她犹豫了一下终是又忍住了。

李高地说完想说的话,颇觉疲惫,但还是打起精神,问李满囤:“满囤,我这样分,你怎么说”

我能说什么?李满囤低头讥笑:“听爹的。”

“嗯”李高地点头,又问其他两个儿子:“你俩呢?”

李满仓,李满园能说啥,自是连连点头。

“听爹的。”

“都听爹的。”

儿子的孝顺取悦了李高地,他抬手招李贵雨过来。

“贵雨啊,”李高地语重心长地拉着李贵雨说:“你大伯都是为了你。”

“你,过去,给你大伯磕三个头。”

“谢谢你大伯的成全。”

“往后啊,你得记着你大伯的好处。”

“好好地孝敬你大伯!”

看着李贵雨的头磕到了地上,李满高地的心也落到了实处。这下好了,贵雨的亲事有着落了,满囤的后世也有靠了。他这个家长,可说是尽力了。

磕头的李贵雨心里却是不平。生养自己的,明明是父母,大伯凭啥要自己孝敬。就因为他没儿子吗?

十一岁的李贵雨少年心性,不知人情事故。他眼里只有平素祖母和母亲的言行,他早就认定了大伯的无用––不止生不出儿子,而且还拖累自家。

磕头的不愿意,其实,受头的李满囤也是满心郁闷––爹这是啥意思他即便是认定我生不出儿子,难道也不许我过继一个儿子养老吗?

旁观的于氏则是掌心要掐出血来:老头子现与满囤的房地,便即就值三十五两––这已抵得上四个孙子娶亲的花费。若再加上将分给大房的农具、粮食和衣被。林林总总,可得五十两。

五十两啊!这全家没日没夜的忙活一年,也不过节余十来两。这五十两,可是全家三年的辛苦。

老头子竟然说给就给了。

屋里其他人,满仓、满园倒还罢了,他们确是占了大哥的便宜;钱氏也乐见其成––反正老大不要他们养;唯一与于氏一样,气炸了肺便只郭氏,她想不到公公会来这么一出––明明得益的还有三房,偏担责任的只有贵雨,公公实在是太偏心了;至于一边的王氏,她的泪早就流干了,现只似木头人一般呆住了。

虽然,分家这出戏里,只李高地一个人开怀,但这家到底是按照李高地的意思,分了。

次日一早,吃过早饭,李满地便揣着银子去里正家订了地。回来后又领着于氏同三个儿子去族长家写了分家文书。

写分家文书里李丰收依格式写好房、地、家什、农具、衣被等项后,看着最后一项分家银时,又问李高地银钱怎么分,李高地方省起忘了分家银钱了。当下,也不与于氏商议,便即说到:“家里一年,差不多能剩二十吊钱。”

“这二十吊钱分四份,便即就五吊钱吧。”

听说还要给五吊,于氏急得脸都紫了,但奈何族里分家没女人说话的规矩,再着急上火,也是无济于事。

当下回家后,于氏便即说心口疼,躺上了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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