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一周之后,贺海楼从疗养院搬到了顾沉舟在云直市租住的公寓中。

这个和青乡县的那一套差不多大小的公寓里,顾沉舟不用再每天一下班就往疗养院开车,也不会再一从疗养院回家就倒头睡觉,睡醒直接上班。

但就是撇开之前占据了他大部分时间的疗养院,顾沉舟的事情也并没有少上多少,只不过是他已经有时间能腾出手处理一些之前没来得及去管的事情了。

——比如那些政治上的事情。

从榕市调任云直市,是顾沉舟事先没有知会家里,完全自己下的决定。从自家父亲担任省委书记的本省市级城市到没有根基的其他省省会城市,最直观的的变化就是周围同事及上级领导的态度。

顾家在京城根基深厚并没有错,但这个国家根基深厚的并不只有顾姓一家,蛋糕就那么大一块,下面的人,上面的人,想要更多的占有,除了自己本来的那一份之外,就只有去抢别人碗里的东西。

做出调任决定的时候,顾沉舟就知道自己在云直市的政治道路并不会太平顺,绝对不止一个人一个势力,想趁着这个时候,把他拉下来,从根本给予顾家重重一击。

这就是顾新军极度愤怒与极度失望的原因。

但顾沉舟还是做了这样的决定,并不完全因为贺海楼,更如同他对自己爸爸说的那样:他有自信,有把握,也有能力。

体制内,他现在或许还不够如鱼得水。

但最后,他一定是能呆在这个巨大的水潭里,拥有绝对权力的那一个人。

前进的道路上,所有的障碍,都将不再是障碍。

时间进入七月份,一年中最热的日子也随之来到。贺海楼最近一直有些懒洋洋的,连以前不太碰的甜汤也会偶尔弄一点,喝起来消消暑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顾沉舟看见睡在自己旁边的贺海楼还有些困,把对方挖起来漱个口喝了几口甜稀饭之后,也没有再管对方,让人自己又躺下去睡觉了,一直到中午十点半的时候,呆在书房的顾沉舟才结束自己上午的工作,又回到卧室,从衣柜里挑了两件贺海楼的衣服出来,丢到床铺上,同时把人叫醒:“起床了。”

窝在被子里的人含混地应了应,片刻后说:“……别闹我,中午你煮!”

顾沉舟回答对方:“今天周日,去贺伯伯那里吃饭。”

裹着被子蒙头大睡的贺海楼立刻诅咒一声,一下掀了杯子盯着天花板,几秒钟后又转头看窗户外的大太阳:“要不要每周末准点报时?贺总理指不定有多烦你!”

顾沉舟也不急,自己换了衣服,慢悠悠地说:“你可以在这里呆着,我自己过去。”

“我不过去你过去干什么?”贺海楼撇撇嘴,从床上坐了起来,又挑剔地补了一句,“你几年前对自己老爸都没有这么二十四孝吧?”才开始换衣服——他其实也就说说,这一两个月来,他就算已经尽力克制自己对顾沉舟的占有欲了,也照旧恨不得能和对方做连体婴,一天二十四小时能有四十八小时呆在一起。因此哪怕贺海楼十分不想见贺南山,也不可能不跟顾沉舟一起回去。

“你也知道那是我老爸啊。”顾沉舟淡淡说。

贺海楼拿眼睛瞅了顾沉舟一下,觉得对方这句话颇有深意。

果然顾沉舟下一句就说:“可惜我现在要讨好的是未来的泰山老大人,不是自己老爸。”

贺海楼一下子哑火了,片刻后又似笑非笑地对顾沉舟说:“得了,你听到了什么小道消息?我明着跟你讲,那可不是我爸,最多就算个大舅。”

“就算是个大舅,他也把你当儿子养了。”顾沉舟直接说,说完之后示意贺海楼赶紧去刷牙洗脸。

贺海楼郁闷地套上裤子走进洗手间,先对着坐便器放了水之后,才走到洗漱台面前,叼根牙刷刷了两下,一口水还没漱,就含混地问浴室外的顾沉舟:“贺总理不重要,你说回头我怎么解决你老子?”

问完之后好半天没等到回答。

贺海楼心都凉了:“你爸对我这么不看好?”

整理好衣服和被子的顾沉舟终于走进浴室:“你让我爸怎么对你看好?”

贺海楼:“……这说得也是。”

顾沉舟又说:“别说你了,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解决我老子了。”

正弯腰洗脸的贺海楼抬头一看,正好看见顾沉舟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满脸郁闷,他顿时一乐,直起身啪叽了顾沉舟脸颊一口,安慰说:“回头我们一起想办法!”

顾沉舟呼出一口气:“算了,拖着吧,能拖到他消气的那一天的……行了,你也别磨蹭了,早点过去吧,你以为贺伯伯真的那么闲?要不是为了等你,他能每个周末都空出来见我?”

作为副总理兼一省省委书记,贺南山确实不空闲,但也不至于连周末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这一两个月来,他工作的重心主要在福徽省这边,因此并没有留在京城,工作之余的时间,也多是呆在省委大院里,这才是顾沉舟每一个周末过去都能见到人的原因所在。

顾沉舟和贺海楼来到省委大院的时候,贺南山正坐在客厅里看书。保全人员早在两个人进大院的时候就通知了贺南山,因此当保姆开门,顾沉舟两人进来的时候,贺南山毫不意外,只略一点头,让两人自己坐下。

贺海楼没什么形象地坐在客厅沙发组里一个单独的沙发上。

顾沉舟则坐到贺南山对面,动作娴熟地拿出茶叶重新泡好,恭敬地双手递了一杯给对方,又替贺海楼倒了一杯,最后才自己面前的杯子注满茶水。

“过两天我要回京。”一段内容看完,贺南山做了个标记,合上书本对顾沉舟说。

这话的意思就是下一个周末不用再过来了,顾沉舟心里了然,根本不就这个话题接下去,而是转到了贺南山为什么会回京上面:“贺伯伯,是最近关于海岛的问题,国家有决策了?”

贺南山微一点头。

坐在一旁的贺海楼从开头就没有出声。他的目光在贺南山和顾沉舟之间转着,片刻后又抬起脑袋,无所事事地注视着天花板:面前的情景他不用多加关注,就能推测出来……其实之前几次就是这样了,每一次都相谈甚欢脑波同频,搞得跟一见如故要成为忘年交一样。

贺海楼无趣地想着,绝不承认自己是有点吃醋了。

其实说起来,这些东西他要听也完全听得懂,但要像顾沉舟这样,对方刚起个相差核心问题十万八千里的头,就能敏感抓住了事情的中心……贺海楼承认自己有点做不到。

他不够关心,也没有真正走进去。

三个男人的饭桌和两个男人一样,照例没有太多的声音,但是饭后,顾沉舟跟着贺南山走进书房的时候,交谈就多了起来,并不只限于政治上的,但光光从政治上来说,贺海楼确信贺南山至少愿意听顾沉舟说话。

两个人在一旁交谈,他自己无聊地房间里走了一圈权当饭后散步,没几分钟又回到书房内,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插话:一个人在旁边当布景板什么的,简直太无聊了!

或许是因为贺海楼难得地加进交谈组,贺南山绝少地有了较浓的谈性,一直把顾沉舟和贺海楼两个人留到晚上,连晚饭也一起吃了。

从省委大院里离开,再回到租住的房子里时,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半,顾沉舟稍微处理一些事物,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拉着贺海楼一起上床休息。

白天下了一场急雨,夜晚的风里头终于带上了几分凉爽。

顾沉舟在晚上睡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惊醒过来,下意识地往身旁一摸,跟着就因为一手的冰凉彻底清醒。

他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本该睡在旁边的贺海楼正站在凉台的位置,双手撑着凉台的窗台,眺望前往。

顾沉舟按了一下脑袋,看看手表上的时间,02:53分,正是半夜时间。

他没有再睡下去,在床上坐了一会之后就端起床头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接着才站起来往和卧室相连的凉台走去。

“半夜睡不着?”

“有点热呢。”贺海楼看着面前一栋栋在黑暗中沉寂的建筑,对顾沉舟说,“半夜醒来的时候突然很想从这里跳下去。”

“还好没跳。”顾沉舟评价说。

贺海楼自得一笑:“那当然,要是那么容易就跟着感觉走,我早就跳了一百次了。”

顾沉舟说:“很好,继续保持。”

贺海楼失笑起来,片刻后又说:“小舟,以前不跳是因为不甘心:我为什么要听它们的话呢?我要听从的只有‘真正的我自己’,它们算是什么东西?也想来操纵我?我就算要跳,也快快活活地自己主动跳下去。现在,”他停了一停,声音突然放得很轻,“小舟,只要一看见你,一想到你,我就不敢跳了,我费了这么多功夫,花了这么多力气,好不容易拴到了一个大宝贝……”

他慢慢地说:“你说我怎么舍得呢?”

“这个宝贝,本来就应该一辈子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啊。一辈子还能有那么长呢……”

宝贝“嗯”了一声,握住了贺海楼的手。

贺海楼低头瞅了一眼两个人交握的双手,突然咧开嘴,露出大大地笑容:“小舟,”他说得又轻快又沉重,“我会克制自己的,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我还要和你待足六十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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