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背对窗户站着,那么门就是在房间的右上角。门向房间里开,希莉雅的手搭在门把上,她身后的前厅有微弱的灯光。之后他想起来,就在打开门的时候,她已经开口讲话,仿佛是要跟有可能在场的人解释或者提出警告。

“我看我是把手提包忘在这儿了,”记忆犹新的声音语调急促,“我打算到公园散步,然后……”

她看到何顿。

然后是——一片寂静。

他们三个站在那里像似麻痹了。从某方面来说也没错,何顿打死也讲不出话来。他觉得台灯的光打在他脸上,好像烧着皮肉似的;他觉得自己给钉在那儿,连要遁入黑暗都办不到。

活生生的希莉雅就站在那里——之前多少日夜他只能想像她的形貌。而且丝毫没变。宽广的前额,弯在做梦般灰眼上头的眉毛,挺直的短鼻,一边嘴角因为长久讽看人世稍稍弯了点,平滑的棕发改成左分收束到耳后落在颈背,外加——感谢老天!——健康皮肤透出的晶亮。

如果记忆玩起把戏的话,我们都预期会是烂把戏。我们内心深处——诅咒未来不抱希望——从来没有预期真实世界的会面可以符合想像。不过对何顿来说,结果正好相反。这场相会力道更大:更糟——因为要来得沉痛多了。真希望这样突然出现没有坏了大事,不至于伤到希莉雅……

几秒钟过去。何顿会说是好几分钟过去——希莉雅纹丝不动站在那里,手握门把,身形依然窈窕多姿,穿着一件白色洋装,套了红鞋但没穿丝袜,衬在漆成棕色的门前。

然后希莉雅开了口。

“军队派你出特勤,”她说。她说话的音调变得古怪不自然,在她找回正常的音调以前她得清好几次喉咙。不过她讲这话像似理所当然。“他们派你出任务。所以你才没办法通信或者见我。”

他在一大片虚空里听见自己说话。

“谁跟你讲的?”

“没人跟我讲,”希莉雅简单坦率地答道。仿佛有百种回忆在她眼前流过。“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了。”

她的脸好像缩皱起来;她就要哭出来了。

“哈啰,唐,”她说。

“哈啰,希莉雅。”

“我——我正要出门到公园去,”希莉雅说,然后迅速把眼神从他身上移开,往外转向前厅。他可以看到她颈子的线条和她脸颊柔和的曲线衬在来自前厅的灯光下。“你——你可愿意和我一起走?”

“当然。说来你当初不相信我死……”

“信过,”希莉雅说,仿佛小心翼翼想把这个字定义清楚,“我信过。可在那同时我——”她断了话。“噢,快点,快点!请你快点!”

他朝她走去,绕过沙发谨慎前行,因为他的膝盖在打颤。此外,在那片不真实的虚空里,他有个疯狂的想法,除非自己谨慎前行,否则搞不好会一脚踩穿地板。然后有个回忆啪地打上他。

“你刚说出门到公园,希莉雅。你是说今晚你没有外出?一直都待在屋里?”

“嗯,当——当然。怎么了?”

“索林,”何顿表示,“你跟我有一两件事得谈清楚。不过这不急。等到明天咱们全到凯斯华时再说。”

索林和他一样,白了一张脸。希莉雅根本没朝他的方向瞥过一眼。

“等到明天咱们全到凯斯华?”

“对。你说了你想卖掉凯斯华。找到买主了吗?”

“没,还没。不过……”

“我要买下那地方,”何顿咆哮道。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是用吼的。“刚才太过激动,忘了告诉你,新闻报导说我继承遗产可不是当初作假的剧码之一。如假包换。”

然后他便跟着希莉雅走出房间。

他俩没讲话,置身同样的虚空,仿佛漫无目的且茫然无助,如同梦游者一般往前行,一起走向前门。他们没说话是因为没多少话好说。无从说起。一只吊挂在前厅高耸天花板的雕花玻璃球亮着灯,光线打在一幅高大的摄政时期士绅的全身肖像上头,他穿件下摆裁成圆角的大礼服,头发给风吹得飞扬,下头的小铜牌镌了行字:爱德华·阿格钮·德沃何先生,瑞彭爵士作。

他模模糊糊注意到希莉雅——正打着颤——瞥眼看向这幅肖像,仿佛回忆起什么。

他想告诉她……

对!他想告诉她,他发过电报,可是索林没拆。索林为什么没拆?电报意味有急事。照说一收到电报应该就会拆阅。如果没有,就是因为当时有件事占据心思让你岔神。电报和娇小但如同熟透了桃子般的桃乐丝·洛克同时抵达。

够了!有上百万种可能的解释,朝这方向想不是个好开头,只会把思绪导进死巷。

他们这会儿在屋子外头,置身温暖亲切的黑暗当中。他们缓缓穿过车道的弯处,往外走上大路的人行道。晶莹发亮的白色街灯照出两条没有人迹的马路以及对街的树木。

“从这儿过街,”希莉雅说。

“噢?”

“对,”希莉雅很小心地解释,“到对面。往北50码的地方有个侧门可以进公园。我们从这儿过街。”

希莉雅的神经,他想着,实在强韧。精神失衡,嗯?恐怕再找不到哪个女人可以听到这种意外的消息,只是脸色略有转变或眼珠子打了个转而已。对她根本没有影响。至少他是这么想,直到——没有任何警讯,就在过了一半马路的时候——希莉雅的膝盖一软;要是他没扶住的话,她就倒下了。

“希莉雅,”他叫道。

他紧紧抱住她时,她也只是抽噎着攀住他。

有辆车子行驶速度好快,车灯从摄政公园新月小路的方向照过来,嗡嗡朝他们笔直打来;车子压境时,焚黄的眼睛吞没整条路。老实说,何顿根本没注意。

直到车子——他们肘边呼啸掀起一阵风,司机尖声开骂诅咒——在只差1呎的地方猛地偏擦而去的时候,他才回到现实。然后他便抱起希莉雅回到路沿,让她在一盏街灯底下落地站好,而且——她还是紧紧勾住他不放——在她唇上吻了许久。

之后希莉雅开口了。

“知道吗?”她说,脑袋抵着他肩膀,仍旧在哭,“这是你第一次吻我?”

“很久以前,希莉雅,当年我28岁,而且是人类有史以来头号天杀的大笨蛋。”

“不,你不是!当时你只是……”

“总之,我刚才是想讲,我们有太多失去的时间要补偿。想继续下去吗?”

“不要!”希莉雅说。她柔软的身体在他手臂里逐渐僵硬。她双手拂过他的肩膀,仿佛想要确定他的真实性。她把头往后一甩,抬眼看他:嘴唇在笑,想像力丰富的细致脸庞泪痕未干,湿亮的灰眼逡看他的脸——来来回回专心一意地在街灯苍白的亮光底下看了又看。

“我是说,”她补充道,“不要在这儿!不要现在!我要好好想着你。我要慢慢适应你。”

“我爱你,希莉雅。一直以来都是。”

“我们是恋人吗?”

唐·何顿觉得轻飘飘的好幸福。

“亲爱的希莉雅,”他像宣念神谕一样开口,“丝毫不容怀疑。你刚才有听到那车的司机轰隆开过时,说了什么吗?”

她看来困惑。“他——在咒我们。”

“对。说得更精确点,他是说‘天打雷劈找死哟’。这话虽然用字不雅,倒是包含了好深刻的哲学真理。我们是不是该查查从古到今那些生死相许的有名恋人的故事……戴夫尼和克萝伊,西罗和梨安黛,庇拉姆思和希丝琵,还有凡俗些的例子像是维多利亚女王和爱柏特王子……看看能不能找到很多关于两人站在车流中紧紧搂着的例子?”

“你像这样子讲话的时候我好爱你,”希莉雅一本正经地说。“也不真的算是罗曼蒂克,不过听了叫人开心。这段时间你都在哪儿,唐?想到就觉得可怕。你都在哪儿?”

他想办法解释,提到其中一些,只是有点语无伦次。

“你——你逮到史多本?那个说自己永远不会被活捉的德国人?”

“他非被活捉不可。这个月他就要上绞架了。”

“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感觉到她在打颤。)

“呃,花了些时间才找着他。然后就是鸡飞狗跳。”

“拜托,唐。发生了什么事?”

“他假扮成神父。我们在罗马城3哩外的地方发生枪战。我打中他膝盖骨,他痛得满地打滚惨叫。好玩的是……”

“嗯,唐?”她捏他捏得更紧了。

“你还记得婚礼以后我碰到你那次吧——在凯斯华教堂墓园的树下?而且我把事情全搞砸了?哈!有那么一两次,我看到史多本的脸压在神父帽的宽边底下,从墓碑边的鲁格枪上方看着我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我生命里的几次重要事件好像都发生在教堂墓园。”

一阵停顿,她的心情倏忽起了奇怪的转变。

“你知道吗?”希莉雅呼道,突然抬头四处张望,好像才刚醒悟到,“这会儿我们可是站在街灯底下?搞不好随时都会冒出个警察?我们过街到公园吧,唐。拜托!”

他们匆匆过街。一如希莉雅所说,走了约莫50码处有个侧门。(他们没看到一方硕大的黑影——庞然若假,两人一离去,黑影仿佛就从护卫格罗却斯特区新月小路的那排树木后头浮现出来,尾随他们迤逦而去。没,他们没瞧见。)

公园入夜的香气环绕他们。一条宽大的路径,棕色碎石铺成的,穿过排排矮小的厚叶栗子树延伸到一片茫黑当中,像是格式化花园里的一条走道。一旦走进树影,他们就感觉到月光,清明的月光,光亮如同肥皂泡,眼前一切看来更不真实了。如果他没紧抓着希莉雅的话,穿着白色洋装的她感觉还真像幻影。

希莉雅说话的声音小且困惑。

“唐。我想跟你谈件事。我觉得我又找到了——一部分的自己。”

“怎么说?”

“当初我以为你死了的时候……”

“别提了!全都结束了!”

“没有。让我讲完吧,”她停下脚步面对他。“当初以为你死了,我万念俱灰。然后,圣诞节时,玛歌死了。索林跟你讲了吗?”

“嗯。”

他没别的话好说了。一阵微风——是这个炎热夜晚吹起的第一阵微风——在叶间窸窣作响。

“你也知道六神无主的时候,”她的手紧按胸口,“是怎么回事。你会死钉在……执着起感觉上最重要的事。倒也不是说玛歌的事不重要,的确重要,可是当时好像无所谓了。”

她停顿一下。

“所以,”希莉雅继续说,“你会做一些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做的事,行为反常。就像我在圣诞节后所做的一样。回头看去,”她浅浅一笑,“觉得那些事满恐怖的。想到当初自己那么卤莽就觉得害怕呢。不过我做得没错!没错!”

他两手放上她肩膀。“亲爱的,你在讲什么啊?”

“听着,唐。其实,我们这会儿可不是随兴散步而已。我们——要跟某个人碰面。”

“噢?谁?”

“雪普顿医生。有个秘密我一直都还没跟家人以外的人讲——除了雪普顿医生。”

“他是玛歌的医生,对吧?”

“对。我知道他今天要到城里来看个朋友,达风郡广场的一个心理医生,谈我的事。不过我没办法请雪普顿医生到家里来。没办法。他们都在监看我。他们觉得我疯了,你晓得。”

除了因为从希莉雅的嘴里听到那个字稍稍吃了一惊——好像她刚才说了什么冒渎之语——他几乎就要笑起她来。

“是嘛,嗯?”他打趣道。

“索林没跟你讲吗?”

“讲了,”何顿答道。激愤之情在他体内沸腾,他狂怒无法自己。回想起索林粘答答的声音——想掠夺他的快乐,摧毁他已经成真的美梦。“对,老天在上!他是讲了。而且每多看索林·罗迪·马许一眼,那个我曾经当成至交好友的人——!”

“唐。你不相信我是……?别!拜托!先别吻我。我希望你了解一件事。”

她声音里深沉的诚挚阻挡了他。

“要是我继续下去,”希莉雅耳语道,“也许会发生很可怕的事。不过这样做是对的。何况,我现在也不能打退堂鼓了。如果只跟某个男子讲过倒也还好——妈妈咪的老友。只不过我真的已经写信给警局了……”

“你写信给警局?写了什么?”

“过来,”希莉雅要求道,“跟我走。”

从右边一排树木的缺口处,他可以看到有个很高的水蜡树丛被铁栏围起。围栏那道大门微启。手一推,大门嘎吱作响,他尾随希莉雅的白色洋装穿过树丛形成的很深的拱廊绕过转角,走进一个开放空间。

那是个儿童游乐场:三面树丛环绕,第四面围了另一道铁栏——那后头透出远处公园冥暗的草地。游乐场不大,月光诡异地覆上秋千的铁杆、小孩玩的圆形旋转木马台、一个看来冷清的跷跷板、一个设在稍稍低于地面的长方形沙坑。地面屡经践踏擦损,不见一根草,在这炎热的晚上散发一股干土的气息。天下再没有哪个无人地带看来会比这里更诡秘更荒凉,真像死去孩童的游乐场。

希莉雅把手臂高举过头,是个情绪激昂的手势。他看不到她的脸。她停在旋转木马台旁边;她一时冲动伸出手推转木马台。旋转时台面或高或低,微微发出嘎吱声响。

“唐,”她说,“玛歌不是脑溢血死的。她是中毒死的。她是自杀。”

他一直在预期类似的话,当然,不过听了还是大吃一惊。他预期……呃,他预期是如何呢。

“我是说,她杀了她自己!”希莉雅大喊。

“可是玛歌为什么要自杀?”

“因为索林带给她的生活不值一活,”木马台慢下来了,希莉雅再次使力猛转。然后她的声音平静下来。“告诉我,唐。你说过索林是你最要好的朋友,或者以前是。你会怎么形容他?”

“难说。他变了。我觉得他事业心强到有点走火入魔。不过至少他随和、沉着,而且脾气好。”

“你真这么想?”

“其实我向来就是这么想。”

“我看过他拿剃刀带打她脸侧,”希莉雅说,“然后把她推上椅子勒她脖子。事情断断续续了三四年,每次他生气了就发作。”

情况看来愈发不妙。木马台嘎吱嘎吱在平静的月色底下微微作响。

“何况又不是说,”希莉雅的声音迟疑起来,“她做了什么该打的事。玛歌非常——非常温和。就是这样。她从来没有一点点要伤害人的意思。这你晓得,唐。”

他的确晓得。

“她也许不很聪明,没什么丹佛斯·洛克所谓的‘艺术气息’,”希莉雅继续道。“可是她好美,唐!而且心胸宽大得……”希莉雅刹住口。“索林呢,就我所知并没有别的女人。纯粹是恶毒、坏心肠。索林非常谨慎,不会把他的怒气出在其他人身上。所以受气的就得是玛歌。”

何顿在这场噩梦里试图保持神智清明。

“依你说,”他催问,“这种情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打从妈妈咪过世后一年左右。玛歌陷入狂乱——她以前常常一个人偷哭。我想问时,她硬是一个字都不肯讲。我只是不懂事的小妹,虽然现在我已经28岁了。”

“玛歌后来还爱他吗?”

希莉雅打个颤。“她讨厌死他了。而且你觉得索林还真爱过她一时半刻吗?不,没有。是为了钱,为了社会地位。你心里头,唐,一定也猜到了。”

“不过拜托,希莉雅,她干嘛要让事情拖下去?她怎么不离开他?或者跟他离婚?”

希莉雅再次猛力转起木马台,台子的阴影在坑坑疤疤的棕色土地上起起伏伏。然后希莉雅旋身转向他。

“‘凶残的肉体虐待’,”她的嘴唇厌恶地动了动。“听来几近好笑,对吧,如果你在报上看到的话?‘我先生把我打得七荤八素,就像在廉价酒馆里头打人一样。’不好笑,是可怕。可是有些女人就这么死命地要顾全颜面,而且一想到别人会说闲话就觉得恐怖,所以她们才拖啊拖地什么都忍,说什么也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婚姻不幸福。

“玛歌不管什么丑闻都怕。索林也一样,当然;而且比玛歌更怕。不过原——原因不同。索林是担心朋友的态度影响他的社会地位。他想竞选国会议员,你知道——下一回在芬林办补选的时候。而玛歌又是那样……那样的……”

“要撑贵夫人门面?”

“之类吧。是妈妈咪灌输给她的,”希莉雅的嘴唇在月光下显出讽刺不悦之色,脸庞苍白,眼神发亮。“你也知道,唐,玛歌受人尊敬。可我不是。不,别笑;我真的不是,”她的声音提高了。“总之,唐,能向你开诚布公真是舒坦!真的舒坦多了!”

而且再一次,十来次了,他们相拥入怀;情绪高昂到快要失控的地步。

“玛歌,”希莉雅说,“宁死也不肯说出真相。就是这个原因,你还不懂吗?她无法忍下去了。所以她才服下医生认不出是毒药的某种毒药,就这么——死了。她是死于‘自然’因素。”

何顿的心跳节奏沉缓。

“听我说,希莉雅。你想过其他可能吗?”

“什么意思?”

“我是说,在我,或者其他任何人看来,玛歌可不是会自杀的人。你难道想不出别的解释?”

“什么解释?”

“谋杀,”何顿说。

这丑陋的字眼——在其他情况下也许根本不可能讲出来——听来比实际来得大声。感觉是在孩子的秋千、跷跷板,还有沙坑的形影当中发出来的。这话起了奇特的效果。

他察觉希莉雅紧张起来。因为她的头低垂,羊毛般柔顺的棕发拂过他脸颊,他是感觉而不是看到她眼睛瞬间转向两侧,而且好像根本没在呼吸。她再次开口时,用的是耳语的口气。

“你为什么这么说?”

“只是今晚我注意到的那么一两件事。也许根本没什么。”

“索——索林?”

“我没说索林。”(不过他是有这意思。)“起了这念头,”他脱口道,“我觉得自己好像疑心重重的猎狗!不过……”

“真希望是他,”希莉雅狂喜般地喘着气。“噢,真希望是他!看着他被吊死,因为他让玛歌受了那些苦!”希莉雅猛摇起头。“我——我也想过,唐。我当然想过。不过恐怕不对。不可能。”

“讲讲看吧,为什么不可能?”

希莉雅犹疑起来。

“因为,”她答道,“我看不出他要除掉玛歌的理由。我看不出任何动机。也许可以说玛歌蛮——对他蛮有用吧。还有太多别的原因!玛歌过世当晚换过袍子,而且毒药瓶又公然摆在架子上……”

“等等!什么袍子?什么毒药瓶?”

“雪普顿医生来的时候,你就会懂的,唐。至于我如何确定不是索林,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我最好跟你讲明,玛歌在那之前自杀过一次。”

(黑水翻搅!今晚他幻想过的隐喻,是来自真切的直觉。)

“自杀过一次,”何顿呆滞地重复道,“什么时候?”

“在她真的死掉之前一年多。”

“那回她是怎么自杀的?”

“服用番木鳖碱。”

“番木鳖碱!”

“对。我知道是番木鳖碱,因为我在书上查过她当时的症状。玛歌发生了破伤风痉挛:会造成牙关紧闭,书上说的。不过雪普顿医生总算救回她了。之后玛歌向我承认了,算是,”希莉雅把头往后一甩。“唐,有什么不对吗?”

“有个地方很不对劲。如果我记得没错,玛歌惟一会翻开来看的书就只有侦探故事或者命案审判吧?”

“呃……不尽然。她有好长一段时间很沉迷手相跟算命。不过她的确是看过命案审判的书。我就不一样。我讨厌看。而且你提起命案审判可真奇怪,因为……”

“事实上,”他在搜寻记忆,“我记得有一回跟玛歌谈到尚·皮耶·范奎的审判。是番木鳖碱的案子。”

“是吗?这我恐怕没研究。不过那又怎样?”

“番木鳖碱,希莉雅,是记载里最最折腾人的毒药。头脑正常的人可不会动念拿它来自杀。玛歌不可能自愿服下!”

希莉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不过——玛歌等于是向我承认了以后,虽然她没敢多讲!我觉得索林还真的被吓着了。因为,几个星期内玛歌就起来走动,也开始恢复婚前的丰采、原来的自己,而且还快乐多了,眼睛发亮。一直持续到……呃,差不多到她死以前。”

希莉雅停顿。她的情绪再次大转弯,眼神变得专注。

“你听!”她催促。“别讲话!有人从马路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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