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天际迎来了巴尔的摩铁锈色的黎明,黎明下,防备措施最为严格的病房里蚤动起来了。在那从来都不曾黑过灯的里面,新开始的一天叫人有被折磨的感觉,仿佛装在桶里的牡蛎,张着壳,面对着退去的潮水。上帝创造的生灵哭号着睡去,又哭号着醒来。这些大叫大嚷的人在清理他们的喉咙。

汉尼巴尔-莱克特医生直挺挺地站在走廊的尽头,他的脸离开墙有一英尺。他的身上裹着厚厚的帆布网罩,被紧紧地捆绑在搬家具的人用的一架高高的手推运货车上,好似一只落地大摆钟。网罩里面,他上身穿着约束衣,双腿绑着约束带。脸上戴着曲棍球运动员戴的面罩,这样他就不会咬人;这东西倒和马嚼子一样有效,勤务兵摆弄起来也不那么湿溻溻。

莱克特医生的身后,一名小个子圆肩膀的勤务兵在用拖把拖莱克特囚室的地。一周三次的清扫工作由巴尼监督,同时他也要搜查有没有违禁物品。拖地的人觉得莱克特医生的住处鬼气森森,总是想匆匆了事。巴尼跟在他们后面检查。他每一样都检查,没有一件会疏忽。

处理莱克特医生的事只有巴尼一人在监督,因为藏书网巴尼从未忘记他对付的是个什么。他的两名助手在电视上看曲棍球比赛精彩片断的录像。

莱克特医生自己给自己找乐——他肚子里货源广泛,自娱起来一次就可以好几年。无论吓唬还是友好,都不能束缚他的思想,正如弥尔顿的思想不能为物理学所束缚一样。他的脑子是自由的。

他的内心世界里有着强烈的色彩和气味,声音却不多。事实上,他都得稍稍收缩一下神经才听得到已故的本杰明-拉斯培尔的声音。莱克特医生在默默地想,如何将詹姆-伽姆的事告诉克拉丽丝-史达琳?回忆回忆拉斯培尔会有些帮助。以下就是那位胖长笛手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大,躺在莱克特的诊疗床上,对他说的有关詹姆-伽姆的一番话。

“詹姆住在旧金山这家廉价旅馆里,他那间屋子是人所能想象得到的最可怕的一间!墙壁的颜色有点像是紫红,嬉皮士年代留下的日辉牌荧光漆涂得到处都是,污迹斑斑,光怪陆离,什么东西全都被毁得一塌糊涂。”

“詹姆——你知道,这名儿在他的出生证上实际就是这么拼的,他之所以这么念就是这么来的;尽管这是医院弄出的错,你还就得念‘Jame’,像念‘name’一样,要不他就勃然大怒——他们那个时候就在雇佣廉价的帮手了,这些帮手甚至连一个名字也拼不对。如今的情形就更糟了,进医院简直是拿性命开玩笑!不论怎么说吧,詹姆就这么双手捧着头在那间可怕的屋子里的床上坐着。他被古玩店解雇了,又干起了那种坏事儿。”

“我告诉他我实在吃不消他那个样子,当然,克劳斯又刚刚进入了我的生活。詹姆不是真正的同性恋,你知道,只是坐牢期间染上了一点。他什么也不是,真的,只是一种整个儿什么都没有的人,又想满足,所以就发怒。只要他一进门,你总感觉屋子比原先要空荡几分,我的意思是说,他十二岁就将爷爷奶奶给杀了,品性那么暴躁的一个人,你要认为一定有几分气势吧?”

“他就这么着,没工作,找到个倒霉的猎物就又干起了那种坏事儿。他经过邮局时就将他以前雇主的邮件骗走了,指望能有点什么可以拿去卖卖。有一件从马来西亚寄来的包裹,或者也就是那一带什么地方寄来的吧,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结果是满满一箱死蝴蝶,就那么散放在里面。”

“他的老板将钱寄到所有那些岛上的邮政局长那儿,他们就给他寄上一箱又一箱的死蝴蝶。他用人造荧光树脂将蝴蝶固定做成标本,搞出来的装饰品俗艳得不可想象——居然还好意思称它们是艺术品!蝴蝶对詹姆没什么用,他就将手插进去,心想底下可能会有珠宝——有时候他们会收到来自巴厘岛的手镯——结果弄得手指上全是蝴蝶的粉。什么也没有。他坐在床上,两手捧着头,手上脸上都是蝴蝶的颜色。他已走到了穷途末路,就像我们大家都曾遭遇过的一样。他哭了。他听到一个小小的声音,原来是打开的箔子中的一只蝴蝶,正在挣扎着从茧子里出来,那茧子是被人与死蝴蝶一起扔进箱子里来的。蝴蝶爬了出来。空中飞舞着蝴蝶的粉尘,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也可见粒粒尘埃——你知道当有人忘情地向你描述时,这一切是多么多么的形象生动!他盯着蝴蝶看它拍打着翅膀。这是只大蝴蝶,他说。亮绿灯吧。于是他打开窗子,蝴蝶就飞走了。他说他感觉是那样的轻松,他知道该怎么办了。”

“詹姆找到了克劳斯和我住的那间海滨的小房子,我排练回来,他在那里了。可是我没见到克劳斯。克劳斯不在那儿。我说克劳斯呢?他就说在游泳。我知道那是在撒谎,克劳斯从来不游泳,太平洋里过于风险浪恶。我打开冰箱,嘿,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克劳斯的头就放在桔子汁的后面,脸对着外头。詹姆还给自己做了一件围裙,你知道,用的材料就是克劳斯,他系上身还问我穿着好看不好看。我知道你一定会震惊不已我还会同詹姆再有什么别的来往——你碰见他的时候他是更加反复无常了,我想他觉得你不怕他简直是不可思议!”

然后就是拉斯培尔一生中所说的最后的话:“我不知道我的父母为什么不早点把我弄死,要让我长大了来愚弄他们。”

匕首的细柄一转,拉斯培尔的心就被刺穿了,却还想继续跳动,莱克特医生说,“看上去就像在蚁蛉的洞袕中插进了一根麦秆,是不是?”可为时已晚,拉斯培尔已经回答不了了。

每一句话莱克特医生都能回忆起来,他还能回忆起更多的东西。他们在清扫他的囚室,他就想想这些愉快的事来打发时光。

这位医生在默默地想,克拉丽丝-史达琳还是很敏锐的,根据他已经告诉她的情况她就有可能抓到詹姆-伽姆,可这将是场持久战。要及时将他抓获,她还需要更多具体的情报。莱克特医生觉得很有把握,他看过詹姆犯罪的细节之后,就会有线索自身显露出来——可能会与詹姆杀死祖父母后在少教所接受的工作训练有关。他明天就把詹姆-伽姆的情况告诉她,讲讲清楚,使杰克-克劳福德都能抓住他的意思。明天就把这事儿办了。

菜克特医生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电视也被关了。他感觉到手推运货车在往后倾。在囚室内松绑他的冗长乏味的程序这时就要开始了。松绑他每次都是以这同样的方式。首先,巴尼及其助手将他轻轻地放到床上,脸部朝下,接着,巴尼用毛巾将他的脚踝绑住系到床脚的栏杆上,去掉腿上的约束带,由他的两名配有梅斯催泪毒气喷射器及防暴警棍的助手按住,松开他约束衣背上的搭扣,然后退着走出囚室,按原位拴紧尼龙网锁好栅栏门,让莱克特医生自己再慢慢去解除捆绑在他身上的东西。之后,医生用这些东西换取早餐。自从莱克特医生将那名护士撕裂之后,一直就采用这一程序,事实证明,它对每一个人倒都很合适。

今天,这一程序被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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