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度八!……”

“都几点钟了,他妈的,气温还是这么高!……”

下午5点多,在编辑部大办公室里,人们议论纷纷。

悠木趴在办公桌上,用红笔紧张地改着稿子。

《黑匣子记录下机长冷静地跟同事对话》

《减压隔板断面绵软无力》

《已经有三百四十二具遗体身份被确认》

……

佐山和神泽突然来到了悠木和雅的身后,佐山叫了他一声。

悠木和雅没有回头,也没有吱声。佐山又叫了他一声,他还是没有吱声。

两个人转到悠木和雅的侧面,提高声音叫道:“悠木先生!……悠木先生!……我们耽误您一下行吗?”

悠木和雅瞪了他们一眼:“什么事?……”他的表情怪吓人的。

两个人倒吸一口凉气:“没什么大事,为昨天的事,我们向您表示感谢!……”

“算了,不用了。”悠木和雅不耐烦地说。

“给您添麻烦了,真对不起!……”神泽向悠木鞠了一躬。

“算了算了!……”悠木和雅生气了。

佐山和神泽向后退了一步,两个人面面相觑。

悠木和雅用拇指和食指,使劲儿地按着太阳穴,头盖骨里回荡着小时候,母亲经常唱的摇篮曲,震得他耳膜生疼。

小东西,更可怕!大东西,倒没啥!

它还小,就怕它!它大了,才有办法对付它!

这是悠木和雅最讨厌的一首摇篮曲。

悠木和雅摸了摸衣袋,里面装着的是望月彩子写的“读者来信”。悠木和雅原本以为:望月彩子写这封“读者来信”,是为了向他悠木复仇,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把它扯碎就是了。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不是一封匿名的读者来信,望月彩子把自己的身份,完全公开了:名字、住址、年龄、县立大学二年级……写得一清二楚。

悠木和雅准备承担:为望月彩子写的“读者来信”,在报纸上刊登以后,所引起的一切后果。

一个只有20岁的年轻姑娘,竟然……

我悠木和雅决不能够,把这么好的稿子毁掉——结论在一个小时以前就做出了,还犹豫什么呢?

悠木和雅呆呆地坐在了椅子上,像剥大葱似的,把一个又一个理由剥掉,最后剩下的是:明哲保身!

逡巡不决的悠木和雅拿起电话,拨通了望月彩子的电话号码。

“喂,我是望月彩子!……”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性声音。

“我是《北关东新闻》的悠木。刚才……谢谢你了!……”

望月彩子愣了一下:“啊……噢……怎么了?”彩子的声音显得有些发僵。

“你写的那封读者来信,真的可以见报吗?”

“能给我登吗?”

“倒也可以!……”悠木和雅犹豫着说。

“那太感谢您了,求您帮我登出来。”

悠木和雅换了一个拿话筒的姿势:“你不害怕吗?”

望月彩子顿时笑了起来:“哇哈哈哈哈哈哈!……害怕的是悠木先生您吧?……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说得对呀!……”悠木和雅微微一笑,但脸上的肌肉僵硬,笑得很不自然。他挂上了电话,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向负责“读者来信”栏目的稻冈走过去。

见悠木和雅走了过来,稻冈举起一只手说:“日航特辑弄好了!……”

“内容类似的删掉,把这封读者来信放进去!”

“嘿!20岁的女大学生!……悠木也不甘寂寞嘛!……”稻冈一边轻松地开着玩笑,一边浏览起望月彩子的文章来。

看着看着,稻冈瞪大了眼睛:“什么?这样的文章?你要……”

“对!……”悠木和雅冷静地说。

稻冈几乎跳了起来:“开……开什么玩笑啊?我离退休还有一年呢!你想让我提前啊?”

“责任由我来负,决不给稻冈先生添麻烦。”

“你可真够叫人讨厌的,为什么非要登这样的文章呢?这分明是对遇难者,和他们的家属的亵渎嘛!……”

“这也是一家之言嘛。作为报社的编辑,不能随便剥夺任何一个读者,发言的权利,这该是常识吧?”

“所以你就让我登这种文章?”稻冈大声嚷嚷起来。

听到吵嚷声,人们纷纷围拢过来,互相传看着望月彩子的文章。

“悠木哇悠木!……”整理科科长龟岛大叫,“这种文章,你也要登吗?……千万不能登!……尽管从某个角度来看,不能说它没有道理,但是,咱们报社的报纸,可不是哪家机关的内部刊物啊,社会上各种各样的人都要看的!……”

“太过分了!……这种文章不能登,要是登了,明天就是抗议电话的暴风骤雨!……”

“望月?跟望月亮太郎有什么关系吧?”大家一齐转向悠木和雅。

悠木和雅从容地回答说:“望月亮太郎的堂妹。”

周围响起一片叹息和嘘声。

“那又怎么样?”悠木和雅那锐利的目光环视四周。

岸本凑过来,对悠木和雅耳语道:“悠木先生,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篇文章实在太过分了,算了,别登了。”

“既然你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就别插嘴!……”

悠木和雅说这话的时候,视线跟岸本身后的田泽碰在了一起。以前两个人的视线碰在一起的时候,田泽总是回避,今天却没有。

“悠木!……”背后传来一声怒吼,是副主任追村。追村抖落着望月彩子的稿子,“你小子疯啦?去登这种怪文章!……你知道不知道,遇难者家属都要看咱们的报啊?赠送500份,是你出的主意吧?这么快就忘啦?”

“什么怪文章?”悠木和雅瞪着追村问。

“难道不是诽镑、中伤一类的怪文章吗?遇难者家属不会沉默不语的!……全都得跑到报社,来跟咱们算账!……到时候你怎么办?你想把《北关东新闻》变成媒体的攻击对象吗?”

“遇难者家属不可能,对这种文章提出批评!”

“喂!你以为说一句,这是读者来信,就能一了百了啦?责任要由报社来负的!……”

“那当然,还用你说吗?”

“你小子,竟敢如此看不起老子!……”追村一把揪住了悠木和雅的脖领子,“你想把《北关东新闻》给毁了是不是?……刺激遇难者家属的神经,就那么有意思?”

悠木和雅也揪住了追村的脖领子:“遇难者家属怎么可能闹事呢?失去了亲人的人,最能理解失去了亲人的人的痛苦!……”

整个大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这篇文章我一定要登,你可以休息去了!……”悠木冲着追村的鼻子尖说。

追村好像要爆炸了,但苍白的脸上抖动着的肌肉,也暴露着他的怯懦。

好几个人上前去,把揪扯在一起的追村和悠木拉开。稻冈看看悠木,又看看追村:“问题是最后四行,如果把这四行删掉,问题就不是太大了。”

“不许删!……”悠木和雅斩钉截铁地说。

稻冈拼命解释道:“刊登读者来信的时候,删掉几句话是很正常的。如果不稍微加工一下的话,能见报的稿子能有几篇哪?”

“作者名字改成首字母W.Y.,其他一个字不改!……”悠木和雅坚持说。

“这……”稻冈感到十分为难。

“加工过的读者来信,还叫读者来信吗?亏你还当过那么多年记者!……”悠木和雅大声说。

稻冈顿时变得哑口无言。

“悠木!……”佐山走到悠木面前,“我知道你总觉得,望月亮太郎的死跟你有关系,但是,你没有必要永远谴责自己。他的死等于是自杀,你没有任何责任!……”

“别说了!……”悠木和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佐山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最不能原谅那种,自己死了不算,还要把责任推给别人的那种人,那是最卑劣的死法!……”

“畜生,请你不要再说了!……”悠木和雅突然大吼一声,豁地睁开了眼睛,“我是想做一张真正的‘报’纸,因此,才坚持这样做的,‘纸’我已经做够了!……大家都太忙了,忙得连《北关东新闻》快死了,都还没有注意到!……《北关东新闻》已经成了上边的玩偶,已经腐烂发臭了!这么好的稿子,要是毁在你们手里,你们就只配一辈子,在这里做‘纸’了!……”

大办公室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人们的呼吸声。

悠木和雅激动地大声说:“这篇读者来信,一字不改,全文刊登!……谁要是不想跟这件事儿染上干系,从现在起,就到外边喝咖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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