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纽约的肯尼迪国际机场时,亨里克森只觉得浑身散了架似的,头晕眼花、手脚不听使唤。不过,那全是意料之中的。实际上,他在差不多一天之内已绕着地球飞了半圈,他体内的生物钟被搅乱了、生气了,正在惩罚他。在接下去的一周左右的时间里,他将发现自己睡觉和清醒的时间颠倒,但是,那无关紧要。吃几片合适的药片,喝几杯酒,就能帮助他在需要休息的时候得到休息。公司的一名雇员在登机桥出口处等他,他一言不发地接过了亨里克森随身携带的行李,转身领头向行李提取处走去。幸运的是,他可以放两套衣服的手提箱是旋转式行李输送带送出来的第五件行李,所以,片刻之后,他就已经出机场,驶上回纽约市的公路了。

“这趟出差怎么样?”

“我们拿到合同了。”亨里克森告诉他的雇员,此人并非他们“工程”中的人。

“很好,”那人说,但他并不知它有多好,也不知对他自己将有多么可怕。

亨里克森扣上安全带,靠到椅背上,以便抓紧时间在进城的路上打一个盹,他们两人的谈话也就到此结束了。

“那么,我们找到什么了?”一名联邦调查局特工问。

“迄今为止,什么也没有,”德勒桑德罗回答。“我这里另外还有一个姑娘可能也失踪了,在她的公寓所在的同一地区,容貌、年龄等等均与她相仿,差不多是与你们的班尼斯特小姐在同一时间消失的。她的名字叫安妮·普雷特洛,法律事务所的秘书,莫名其妙地就从地球表面消失了。”

“那么尚未确认身份的女尸呢?”另一名联邦调查局特工问。

“没有一个是对得上号的,伙计们,我们不得不面对在这个地区有一个系列杀人凶手逍遥法外的这种可能性了——”

“但是,为什么会有那个电子邮件发出来呢?”

“它与班尼斯特小姐发给她父亲的其他电子邮件又有多少是对得上号的呢?”那个纽约的警察问。

“不很对得上,”那个带队的联邦调查局特工承认。“他最初拿到加里办事处的那封电子邮件像是——嗯,我感觉像是磕了药的,你们知道吗?”

“我有同感,”德勒桑德罗说。“你们还有其他的邮件没有?”

“在这里。”那位特工递给他六页打印材料,它们都是传真到纽约办事处来的。德勒桑德罗迅速地浏览了一遍,它们的文法无懈可击,结构完整合理,所有的传真上都找不出一个拼写错误。

“假如她并没有发那封邮件呢?假如是其他某个人发的呢?”

“那个系列杀手?”资历较浅的那位联邦调查局特工问。然后,他就沉思起来,但他脸上的表情把他的内心想法反映得一览无余。“他一定是个非常病态的杀手,马里奥。”

“是的,不过,系列杀手不是鹰级童子军,对吗?”

“折磨家属?我们以前碰到过像这样的人吗?”那个资深的特工好奇地问。

“据我所知没有,汤姆,但是,正如俗话所说的……”

“妈的,”资深的那位特工骂道,他的名字叫汤姆·沙利文。

“打电话叫行为科学部门参与这起案件的调查?”那个资历较浅的特工问,他的名字叫弗兰克·查塔姆。

沙利文点点头。“是的,我们打电话吧。关于这事我会打电话给帕特·奥康纳的。这里的下一步工作,我想我们要印一些带玛丽·班尼斯特照片的寻人启事,开始在曼哈顿西区张贴。马里奥,你能不能叫你们的人协助我们一下?”

“没有问题,”德勒桑德罗回答。“如果真是这么一回事,我想在这个混蛋开始创造某种记录之前就将他缉拿归案。在我的城里这是不行的,伙计们,”他最后说。

“准备再试试白细胞介素?”芭芭拉·阿切尔问。

“是的,”基尔戈尔点点头。“白细胞介素-3a应该能增强免疫系统,但他们吃不准是怎样增强的。我也吃不准,不过,假如它有任何效果的话,我们需要对它有个了解。”

“那么肺部的并发症怎么办?”白细胞介素的一个问题就是它攻击肺部组织,而且也是原因不明,所以对于吸烟者和其他有呼吸系统问题的人可能是危险的。

基尔戈尔又点了点头。“是呀,我知道的,就像白细胞介素-2a一样。但是女四号并不抽烟,我想确认一下,-3a不会使得湿婆病毒的效力有任何减弱。在那个事情上我们不能冒任何风险,芭芭拉。”

“言之有理,”芭芭拉医生说。与基尔戈尔一样,她并不认为这种新型的白细胞介素会起到丝毫作用,但是,那个推测必须得到证实。“那么干扰素呢?”

“在过去的五年中,法国人一直在试验将它用在治疗出血热上,但毫无结果。我们也可以拖着不忙下结论,但它是不会有结果的,芭芭拉。”

“不管怎样,让我们拿它在女四号身上试试看。”

“那好吧。”基尔戈尔在记录图表上做过记号后就离开了监控室。一分钟之后他出现在电视监视器的屏幕上。

“你好,玛丽,你今天上午感觉好吗?好点了吗?”

“没有,”她摇着脑袋说。“胃仍然疼得厉害。”

“哦,真的吗?让我们来看看有什么办法。”这个病例的发展非常迅速,基尔戈尔不禁怀疑,她的上消化道的基因是否有异常,也许是某种特别容易受消化性溃疡病攻击的缺陷?……如果果真如此,那么湿婆病毒对她的蹂躏催命将更加迫不及待。他在她床边的机器上加大了吗啡的滴入剂量。“好的,我们现在再给你增加两只新药。这些药应该在两三天内就能治好你的病,好不好?”

“这些就是我签名要试的药吗?”女四号虚弱地问。

“是的,没错,”基尔戈尔回答。他同时将干扰素和白细胞介素-3a的药瓶挂在输液架上。“这些药应该让会你的感觉好许多的,”他脸上带着微笑向她保证。跟自己的实验老鼠说话,这让他感觉怪怪的。是呀,正如他已经多次告诉过自己的那样,实验老鼠等于猪,等于狗,等于……在本例中,等于一个姑娘。实际上没有多大的差别,不是吗?没有,今天下午他告诉自己。随着吗啡剂量的增加,她的身体开始松弛下来,她的眼神开始飘忽不定。对了,那是一个差别,不是吗?他们不给老鼠用镇静剂或毒品止痛。并不是他们不想,而纯粹是因为没有实际可行的办法来减少它们的痛苦。看着那些可爱的粉红色眼睛从明亮有神变为晦涩迟钝,从未使他感到过愉快,因为它反映了它们的痛苦。不过,在本病例中,至少眼睛的晦涩迟钝反映了疼痛的解脱。

亨里克森认为,这个俄国人提供的情况很有意思,看来挖掘情报他很有一手。他本该成为联邦调查局的国外反情报组的一名优秀特工的……不过,当然话又得说回来,在某种意义上讲,那原本就是他的老本行,只不过是在为对手服务而已。在获得了这些情况之后,亨里克森不禁又想起了他在澳航的班机上酝酿的那个想法。

“德米特里,”比尔问,“你在爱尔兰有关系吗?”

波波夫点点头。“有的,有几个。”

亨里克森抬头朝布赖特林看去,征求他的许可,后者点了点头。“他们愿不愿找英国特别空勤团报仇雪恨?”

“那个已经有过许多次的讨论了,但那并不实际可行。就像是派一个抢银行的强盗去抢劫一个戒备森严的银行——不,那是以卵击石,毫不对头。那就像是派一个强盗去抢劫政府印刷钞票的机构。那里的防卫力量太强大了,使这种任务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但是,他们实际上不会赫里福德,对吗?倘若我们能够将他们引出来,到一个开放的明处,然后对他们上演一出我们自己的小小的突然袭击,那又怎么样……”亨里克森继续解释道。

这个主意非常有意思,波波夫想。但是,“那依然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很好。爱尔兰共和军的现状如何?”

波波夫将身体靠回到椅背上。“他们已严重分裂了。现在,他们有几个派别。有的希望和平。有的希望混乱继续下去。对于这些派别的成员来说,这里面既有意识形态的,也有个人的理由。就意识形态来说,他们有他们真正信仰的政治目的:推翻英国在北爱尔兰的统治和都柏林的共和党政府,建立一个‘进步的社会主义’的政府。”

“那么个人方面的理由呢?”布赖特林问。

“当一个人成为革命者之后,那就不仅仅是一个信仰的问题,而且也是一个公众的观感问题了。对许多人来说,革命者是一个罗曼蒂克的人物,一个相信未来的一种愿景,并愿意用生命去为之冒险的人。他的社会地位也因此而得到确立。那些了解这样一种人的人常常也景仰他们。因此,失去那种受景仰的地位就是对前革命者的伤害。他现在就必须以工作谋生,去开卡车或去做他力所能及的不管什么工作了——”

“换句话说,就像克格勃把你精简掉时在你身上所发生的那样,”亨里克森出人意料地说。

对此,波波夫不得不点头承认。“某种意义上,是的。作为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一名外勤情报官员,我有着在苏联其他很少人才享有的地位和重要性,对我而言,失去这些比失去我的不高的薪水更加意义重大。对于这些爱尔兰人来说也将是一样的。所以他们有两条理由希望混乱继续下去:他们的政治上的意识形态信仰,以及他们个人被认为具有某种高于普通工人—公民的地位的需要。”

“你认识这一类人吗?”亨里克森一针见血地问。

“认识,我或许还能够找到一些,在黎巴嫩的贝卡谷地我遇到过许多这类人,他们在那里与其他的‘进步分子’一起受训。我也不时地去爱尔兰给他们送消息和钱,支持他们的活动。他们的那些行动牵制了大量的英军,你们明白,作为对于北约这一个大敌人的牵制,所以值得苏联的支持。”波波夫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看着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你们想要他们做什么?”

“与其说是做什么的问题,还不如说是怎么做的问题,”比尔跟那个俄国人说。“你知道,当我还在联邦调查局的时候,我们常说,爱尔兰共和军是由世界上顶尖的恐怖分子组成的,死心塌地、精明到家、凶恶透顶。”

“我同意那个评价。他们的组织是超一流的,他们的思想意识是坚定的,只要真正具有政治上的重大影响,他们几乎愿意去做任何事情。”

“他们会如何看待这项任务?”

“是什么任务?”德米特里问。于是,比尔向他解释了他关于任务的基本概念。这个俄国人有礼貌地听着,思索着,最后才回答说:“那个会对他们有吸引力的,但是,它的涉及面和危险性都很大。”

“他们会提出什么样的合作要求?”

“金钱和其他的支持,武器、爆炸物以及实施他们的行动所需的其他东西。他们当前的派系之争或许已经造成了恶果,他们的后勤保障组织已分崩离析了。毫无疑问,那就是和平派正在用以设法控制继续暴力派的手段,只要限制他们取得武器就行了。没有武器,他们就不能展开实际的暴力行动,因此也就不能够提高他们自己的威望。所以说,如果你提供了他们展开行动所需的手段,他们会认真按你的计划去行事的。”

“钱呢?”

“一个人有了钱就能买东西。我们将要与之打交道的派别或许已经被切断了正常的经费来源。”

“这些来源是?”布赖特林问。

“饮酒俱乐部,你们称为‘保护费’的,对吗?”

“是的,”亨里克森点头证实说。“那就是他们搞钱的方法,但那个财源或许已被和平派牢牢地控制住了。”

“所以,这么说来,你认为需要多少,德米特里?”约翰·布赖特林问。

“几百万美元,根据我的看法,至少那么多。”

“你一定要十分小心,把它们洗得干干净净。”比尔警告他们的老板。“我可以帮你。”

“五百万行吗?”

“那应该够了,”波波夫沉思片刻之后说。“再加上那种心理上的诱惑,在离开狮子自己的巢穴这么近的地方拔掉它的胡子。但是,我不能做任何保证。我让这些人自己去做决定,用他们自己的理由。”

“你多快能安排与他们见面?”

“两天,或许三天,在我抵达爱尔兰之后,”波波夫回答。

“订票去吧,”布赖特林用毫无商量余地的口气告诉他。

“他们中的一个人在出发前确实透了点风声,”托尼说。“他的名字叫勒内。在他动身去西班牙之前,他和一个女朋友有过闲聊。她良心发现,自己报案来了。法国人昨天对她进行了盘问。”

“结果呢?”克拉克问。

“这次任务的目的是救出卡洛斯,但他对她绝口未提有人向他们指派任务的事。事实上他说得很少,不过这次谈话确实带出了这次事件的另一个参与者的名字,或者说,我们的法国同事是这样认为的。他们现在正在调查叫那个名字的人。至于所说的那个女人——嗯,他和她做朋友和情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显然,他向她吐了真言。她是因为那个死去的荷兰女孩才自己跑到警察那里去的。巴黎的报纸谴责那件暴行的声势很大,这显然使得她的良心平静不下来了。她告诉警察,她曾试图说服他不要去干那事——我不肯定我是否相信她的那个说法——他也告诉她,他会考虑的。显然,他并没有那样做,但法国人现在正在考虑,在最后时刻有人选择了退出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他们正在老嫌疑分子中作全面的排查,找他们谈话。或许他们会有所发现的,”托尼用希望结束了他的发言。

“这就完了?”克拉克问。

“已经不少了,真的,”彼得·科温顿发话说。“比我们昨天得到的已经多了不少了,它使我们的法国朋友有额外的线索可追查了。”

“也许吧,”查韦斯对科温顿的看法表示同意。“但是,他们为什么要出笼?是谁在放这些混蛋出来?”

“其他两个事件有任何消息吗?”克拉克问。

“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托尼回答。“德国人已经动足了脑筋,用尽了旁敲侧击、打草惊蛇的各种手段。但他们也只看到汽车进进出出弗克特纳和多特蒙德的家,可是,她是个艺术家,他们完全可能都是她的画作的买家。不管怎么说,他们手中又没有汽车特征的描述,更不用说汽车的牌照号码了。那条线索死了,除非另外有人走进警察局并开口说话。”

“已知的同伙呢?”科温顿问。

“全被德国联邦刑事警察局找来面谈过了,毫无收获。汉斯和佩特拉从来就不是会开口的人,大家都知道,莫德尔和古滕纳赫也一样。”托尼沮丧极了,只能无奈地挥挥手。

“就在外面的光天化日之下,约翰,”查韦斯说。“我能感觉得到。”

“我同意,”科温顿点着头说。“但是,关键是我们要一把抓住他们。”

克拉克眉头紧锁,心急如焚,但他也很清楚规定的工作程序,他已经有这么多年的外勤工作经历了。你当然希望情报信息开花结果,有所进展,但一味希望并不能使它成为现实。那种事情只有在它们决定发生的时候才会来到你这里。它就是那样的简单,那样的令人发疯恼火,特别是,当你明知道它就在那里,而且你也知道你需要它的时候。“彩虹”只需要有一丁点儿的信息,就能够让国家的治安力量释放一些出来,对他们想要拿下的那个人或几个人进行扫荡式大搜捕,搜捕到案后再把他们用文火慢慢地炙烤,直到他们获得他们所想要的东西为止。让法国人或德国人来做这事应该是最好的——这两个国家都没有对他们的警察施加有像美国和英国那样的法律限制。但是,那并不是一条好的思路,一般来说,美国联邦调查局总是能让人犯和盘吐出真情的,尽管他们对待所有的罪犯都是采用文明温和的手段。甚至就连恐怖分子,一旦被捕,通常他们也都会供出他们所知的一切的——不过,爱尔兰人不是这样,约翰记得。那些混蛋中有一些就是一声不吭,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不肯说。幸好,对付那种级别的抗拒的办法也是有的。只不过就是要跳出你的警察的视角去与他们说话,把对上帝和对痛苦的恐惧,灌输到他们的头脑里去。那种办法通常总能奏效——在约翰·克拉克的经验中,甚至还始终是奏效的。但是归根结蒂,首先你得有人可谈。那才是困难的所在。

作为中央情报局的一名外勤官员,他已经有足够多的次数被派到遥远艰苦的地方去执行一项任务,然后,这项任务却中途夭折了——或者,同样的糟糕,被推迟了——就因为某一点点关键的情报的缺失或丢失。他已经看到过,就因为那种原因,三个男人和一个妇女丢掉了性命,在四个不同的地方,他们全都死在铁幕之后。这四个人的脸,他都认识,他们死了,被他们的祖国以合法的名义谋杀了。他们反对暴政的斗争最终取得了胜利,但他们没能活到那一天,看到或享受到他们的勇气所结出的硕果。克拉克仍然记得他们中的每一个人,这正是他的良心的一部分——而正因为那个缘故,他已逐渐变得憎恶那些手中握有他所需要的情报,而他又不能及时从他们嘴里把它挖出来的人。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丁是对的。有人正在召唤这些野兽从巢穴里跳出来,他要的就是那个人。找到他(或她),就能给他们带来各种各样的名字、电话号码和地址,欧洲的警察就可来一场大扫除,将他们一网打尽了。这样,仍然像乌云一样飘浮在欧洲上空的恐怖主义威胁就可大为收敛。那将比派遣他的部队真枪实弹上阵去干一仗的效果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波波夫收拾好他出门的行李。他越来越擅长于做这件事了,这个俄国人心想,他已经学会打包时如何折叠衬衣,使得它们再从包里拿出来时不会变得皱巴巴的,他在当克格勃军官时从未学习过这门本事。不过,现在的衬衣比那时的贵多了,所以他也已学会更好地保管它们了。但是,这行李箱依然反映了他以前的职业习惯,它有几个特殊的口袋和夹层,可以存放他的“供备用的”旅行文件。现在,他随时都把这些文件带在身边。万一整个项目因为不堪自身的重负而垮台,他希望他能够一点痕迹不留就消失掉,他的三套从未用过的旅行文件应能帮他达到这个愿望。在最后的极端情况下,他还可以动用他伯尔尼银行账户里的钱,潜回俄罗斯,消失得无影无踪,尽管他未来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但是他担心,贪婪也许正在蒙蔽他的判断力。五百万美元。如果他能够把那笔钱纳入自己的囊中,那么,他就有了他所需要的本钱,可以永远生活在舒适安逸之中,实际上还可以由他任意选择生活的地点,特别是,假如他能够将它用于明智的投资的话。不过,他怎么才能从爱尔兰共和军那里骗走指明要给他们的钱呢?嗯,那也许是他轻易就可以弄到手的。这以后,他合上眼睛,开始诘问自己关于贪婪的问题了。它是否确实正在蒙蔽他的行动的判断力了?他是否正在冒一个不必要的风险,被获得这笔巨款的愿望牵着鼻子走了?人们要对自己的动机做出客观的评判是很难的。而现在,要做一个自由的人——而不只是必须在莫斯科捷尔任斯基广场二号,向这个出奇地无趣的机构中最无趣的人报销自己所花掉的每一个美元、英镑或卢布的国家安全委员会的数千名外勤官员之一——也很困难。

贪婪,这个词占据了波波夫的思想,使他忧心忡忡。他必须把那整个问题一股脑儿地丢到一边去。他必须一如既往做一个心无旁骛的专业人员,勇往直前,但在每一个关口都小心翼翼,谨慎仔细,以免被敌人的反情报机关,或者甚至被你将要去见的人,一举拿获。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就像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恐怖主义组织一样冷酷无情。尽管在喝酒时,它的成员可以成为快乐的伙伴——在喝酒的方面,他们与俄罗斯人是何其的相似——但在杀死组织内外他们的敌人时,他们很少有任何的愧疚,就像医学实验人员对于他们的实验老鼠一样。然而,他们也可以抱定一个错误信念,坚持到底死不悔改。他们的那种情况倒是可以预见的,而那对他波波夫也有利。而且,他还知道怎么跟他们打交道。在过去,这种事他已经做得够多了,不仅在爱尔兰,而且在贝卡谷地。只是他要吞掉指定给他们的钱的欲望是不能让他们发现的,不是吗?

行李收拾完毕,波波夫提包向电梯走去,然后乘电梯来到底层,公寓的看门人替他招来一辆出租车,他将去拉瓜迪亚机场搭乘去波士顿洛根国际机场的穿梭机,再从那里搭乘爱尔兰国家航空公司的班机飞都柏林。如果别的什么好处都不说,他为布赖特林工作已经为自己挣得了许多常乘客的里程积分,尽管它们分散在太多不同的航空公司之中,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不过,他们倒是始终让他坐头等舱,而克格勃却是从来就不让的。德米特里·阿尔卡季耶维奇坐在头等舱的后排,想到这里不禁想笑,但他忍住了。他提醒自己,他所要做的就是诚实地与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打交道。如果机缘凑巧,偷走他们钱的机会是会来的,他要等到那个时候才下手。但是,有一件事他已经知道:他们将欣然接受他所建议的行动。这个建议太好了,他们不可能无动于衷地放走它的。如果说他们别无长处的话,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有的就是冲劲。

联邦调查局特工帕特里克·奥康纳把纽约传过来的传真看了一遍。调查绑架的困难在于时间。任何案情的调查,从来就没有一次是进行得足够迅速的,但绑架案的情况更严重,因为你知道,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被绑在某个地方,他的生命取决于你能否迅速取得信息并据以采取行动,要抢在绑匪决定结束这一卑鄙的罪恶游戏,杀死手头上的人质和另行攫取人质之前采取行动。另行攫取人质?是的,这很有可能,因为绑匪没有提出过赎金的要求,那就意味着,不管谁从街上劫走了玛丽·班尼斯特,他并不愿意放她回家,换取金钱。不,他将把她当作一个玩物,几乎可以肯定的是,用以得到性的满足,直至他对她厌倦了为止。然后,他或许就会把她杀死。所以奥康纳告诉自己,他正在进行一场赛跑,尽管是在一个他看不见跑道的赛场上,与一个他看不见的跑表在竞赛,因为它隐藏在另一个人的手中。他列出了一份玛丽·班尼斯特在本地的朋友和同事的名单,把他手下的男女警员派出去,找他们一个个了解情况,他的想法是,希望能挖掘出一个名字或一个电话号码来,引导他们走向下一步的调查工作……但或许,他们也可能一无所获。不,这件案子彻头彻尾发生在纽约。这个年轻的女子只身来到纽约,想在大城市的灯红酒绿中圆自己的发财梦,就像许许多多其他的人一样。而他们中的许多人也的确找到了他们正在寻觅的东西,圆了他们的梦想。但这个女子,出生在印第安纳州加里市郊,只身到了那里,对于大城市是怎么一个模样却是不甚了了,并且还缺乏在一个有八百万人口的大城市里生存所需的自我保护技能……

……她或许已经客死他乡了,奥康纳不得不在心中偷偷承认,被不知哪个将她从街上绑走的魔鬼杀死了。但现在,除了把这个变态的恶魔的正身查明、缉拿归案、依法定罪之外——这只会起到拯救他人的效果——对于用她的名字建档立案的受害者本人来说,他却爱莫能助,无力可使,他任何事情都做不了,现在她的案卷就在他桌上。是呀,这就是他们当警察的苦恼之一。你救不了所有的人。但是,你确实尽力为他们所有的人报仇雪恨了,那才是重要的,他告诉自己,同时起身拿好大衣,准备开车回家。

查韦斯一边喝着吉尼斯啤酒,一边环视俱乐部。那个金鹰军团的徽章已经挂在酒吧对面的墙上了,人们已经跑过去怀着敬意抚摸它的木质杆子了。在一张桌上,他的第二分队的三名队员在喝啤酒,他们正与彼得·科温顿分队的两名队员聊着什么。酒吧的电视开着,正在播放——是斯诺克锦标赛吗?那是一项全国性运动吗?查韦斯心中在问。好在,电视节目接着就转为新闻和天气预报了。

更多的关于厄尔尼诺的胡说八道,丁看着电视,心中却颇不以为然。以前,它就被称为天气,但后来,某个该死的海洋学家发现了南美洲海岸外的冷暖海水的交会每几年就会变化一次,而当这种情况发生时,世界的气候也会在这里或那里发生一点变化。媒体似乎正好抓了个正着,高兴不已,似乎让人觉得他们又捞到了一个机会,可以给他们缺少学问去理解的东西乱贴标签了。现在他们在说,当前这次“厄尔尼诺效应”的登场是澳大利亚异乎寻常酷热天气的罪魁祸首。

“C先生,你的年龄大我许多,你应该记得,在这种狗屁的天气预报以前,他们是怎么说的?”

“他们称之为异常炎热的、寒冷的,或符合时令的天气,他们千方百计要告诉你的是,第二天的天气是热还是冷、是出太阳还是下雨,然后,他们就开始向你播报棒球比赛的比分了。”但是,克拉克没有说,那时天气预报的准确度可差远了。“帕齐好吗?”

“还有一两个星期,约翰。她情况很好,撑得住的,但越来越大的肚子让她叫苦不迭。”他看看手表。“再过三十分钟就应该到家了。她与桑迪一个班头。”

“睡眠好吗?”

“好的,只有当肚子里的那个小东西翻筋斗时才有点睡不安稳,但她的睡眠是足够她的需要的。放心好了,约翰,我照顾她很好的。等不及做外公了?”

克拉克在喝的已是今晚的第三品脱啤酒了。“我想,它是走向死亡路程上的又一个里程碑。”接着,他又咯咯笑出声来继续说,“是的,多明戈,我等不及当外公了。”我会把这混小子宠坏掉,然后就在他哭天哭地闹翻天时,把他交还给你们,他心里在想。“准备好做爸爸了?”

“我想,我对付得了,约翰。它能困难到什么地步?你不是已经走过来了吗?”

克拉克并不理会他话中隐含的挑战。“几周后,我们准备派一个小分队去澳大利亚。”

“去干什么?”查韦斯问。

“澳大利亚人有点担心他们的奥林匹克运动会,而由于我们执行过的所有任务都相当成功,我们现在很吃香。所以,他们希望我们去一些人,与他们的特别空勤团一起探讨探讨。”

“他们的人还行吗?”

克拉克点点头。“他们是这样告诉我的,但是,听听局外人的意见是决不会有坏处的,不是吗?”

“派谁去那里?”

“我还没有决定。他们已经有了一家咨询公司,它叫‘全球安保公司’,是一个前联邦调查局的人开办的。努南认识他。亨里克森,差不多就叫那个名字。”

“他们那里有过恐怖主义的事件吗?”多明戈接着问。

“我能记得的,重大的一个没有。不过,是呀,你并不记得一九七二年的慕尼黑,是吧?”

查韦斯摇摇头。“只是我读到的那一点。德国警察那一次确实是搞砸了。”

“我想是的。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们,他们将不得不面对的是那样的一种人。好在,现在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对吗?德国边防第九反恐特警大队就是这样才开始组建的,现在他们就很出色。”

“就像《泰坦尼克号》的警示一样,是吗?因为它当时没有配备救生船,所以现在的船只才有了足够的救生船。”

约翰点头示意同意。“事情就是这样的。人们在跌过大跟头之后才肯下工夫学习,孩子。”约翰放下了手中的空杯子。

“没错,但是,怎么搞的,坏人就是一辈子都学不乖?”查韦斯问,同时喝干了今晚的第二杯啤酒。“我们已经给了他们一些厉害的教训,不是吗?但是,你认为我们就可以收起营盘班师回朝了吗?根本谈不上,C先生。他们仍在那里逍遥猖獗,约翰,他们没有偃旗息鼓,是吗?他们什么狗屁都没学到。”

“嗯,没错,我是肯定学到了。也许,他们就是比我们愚蠢吧。关于这个问题,你还是问问贝洛吧。”克拉克提议。

“我想我会的。”

波波夫迷迷糊糊正坠入梦乡。爱尔兰国家航空公司的波音747飞机下方的大洋已是一片漆黑,而他的思绪已远远地跑到飞机前面的那片土地上去了,正在努力唤起对于过去的面孔和声音的记忆,可心中却在忐忑不安,或许他的关系已经成为英国秘密保安局的线人,那样的话,他的真实身份注定就要暴露,可能还会被捕下狱。但可能不会。他们似乎都十分执着于他们的事业——但是,你永远不可能打保票。各种各样的理由都可以使人背叛变节。个中的奥秘波波夫是再熟悉不过了。他自己就曾经帮助不少人做过那件事,使他们改变忠诚,背叛他们的祖国,而且还常常仅仅就为了一笔小钱。所以,让他们跟一个给过他们暧昧支持的无神论的外国人翻脸,不知道要容易多少倍?倘若他的关系人已经认识到他们事业的无望了呢?

够可笑的,波波夫的脸上不禁显出了一个讥讽的微笑,同时摇了摇头。他自己就曾经是被称作那个党的“剑”和“盾”的组织的一分子。他修完了军校的学业,上完了所有的政治课,学会了无法逃避的考试题目的答案,并且还足够聪明乖巧,严格按照老师爱听的话来答题,从而使自己保证得到高分,并获得导师们的青睐,尽管他们几乎没有一个是比他更相信这些胡诌的谎言的,他们只不过是没有足够的勇气来说出他们的真实想法而已。谎言竟然能够持续如此长久,实在令人惊叹。在这世上,似乎什么东西都不及一个不近情理的思想活得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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