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我们回答“是哪位?”之后,拉门就被拉开了一个小缝,缝里出现的是一个长头发的女同学,脸上带着很讶异的表情。

“有人在呀?……啊!”

发出怪怪尖叫声的,是学生会长樱井梓。

话说回来,我还真的忘了这里是学生会的办公室。多摩川社长应该也跟我一样,完全忘记这间教室是什么地方了吧?社长面对目瞪口呆地站在门边的樱井梓,毫不畏惧,光明正大地说: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樱井啊。嘿,你不用客气,可以进来呀。现在刚好我们讨论得正热烈呢!”

“什么叫做‘你可以进来呀’?还‘可以进来’呢,你也太得意忘形了吧。”

樱井梓忿忿不平地走了进来。她还摆出了双手插腰的强势姿态,说:

“你们应该知道这里是哪里吧?”

“我记得这里是……”我说。

“是学生会办公室的咧。”八桥学长说。

但最关键的社长竟然摆出一副耍赖的态度,说:

“只要有空教室和本格的讨论,那个地方就会是我们的社办。学生会办公室也不例外。对了,你来得正好,樱井,你也来参加我们的讨论吧。多少可以加深你对本格推理的理解喔。”

“嘿,多摩川同学,你听过‘做贼的喊抓贼’这句话吗?”

“怎么啦?我们没有做贼,也没有喊抓贼。”

樱井梓“呼……”地大叹了一口气,便放弃再争执下去了。

“好呀。反正是要谈那件案子的事情吧?那件案子的话,多少跟我也有点关系,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兴趣。如果你们是要认真讨论的话,倒是可以稍微听你们讲一下啰。”

樱井梓用原本插在腰上的那双手去拉了一张刚好放在她身边的折叠椅,一边又问了社长一个问题。

“那……你们谈到哪?”

社长面不改色地回答:

“嗯,谈到‘把尸体丢进保健室里的方法’。”

樱井梓从还没坐稳的折叠椅上摔了下来……呼!屁股跌了个大跟斗的她,又受到反作用力的影响,后脑勺撞上了椅子的一角……铿!她在桌子下抱着头发出“唉呀……”的声音。

“樱井,你想干嘛?”社长问。

“没、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吃惊啦。”

匆匆忙忙急着站起身来的樱井梓,这下又被桌角撞到头顶……叩哆!学生会长边说“哎……”,然后按着头趴在地上。

“樱并梓呀,你到底是想做什么咧?”

“樱井学姐,你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过了一分钟之后……

樱井梓口中说着“什么东西嘛,真是的”,一边整理着裙摆,才好不容易站起身来。

她的动作和表情,是以往很少在学生会长身上看到的一种属于女孩子的羞赧。这也难怪,在别人面前跌了个大跟斗,头又各撞上了椅子和桌子一次,大部份的女生都会觉得很不好意思吧。

“话说回来,刚才你们说的话,当然是开玩笑的吧,多摩川同学?”

“你是说‘把尸体丢进保健室的方法’吗?谁在开玩笑呀,我们超认真的啊。”

“我要回去了。”

“你要回去哪里?这里是学生会办公室,是你们的社办吧?”

“那当然。那,你们赶快滚出去呀。”

学生会长笔道地指向出口。

“嘿,等一下嘛,樱井。”社长跳出来安抚学生会长。

“这真的是在认真讨论啦,而且是攸关全案症结的重要讨论。错不了啦,听一下对你不会有损失的啦,我保证。”

“真的?”

“真的啦。不过,我丑话先说在前面喔,我们在讨论本格推理的时候,你不准说我们的讨论‘不正经’、‘没营养’。你这样一讲的话,我们就没办法再讨论下去了。”

就这样,社长取得了樱井梓的同意,终于进入了正题。

“简单来说,我们要思考的是怎么样在第一教学大楼杀人之后,再把尸体单独丢进保健室的方法。”

学生会长的表情随即一变。我一直提心吊胆,担心她的口中会不会冲出“你们很不正经耶!”的这个禁句。

“好,那有什么方法吗?”

“例如用单摆式丢进去之类的。你觉得呢?”

“单摆式?”此时,樱井梓给了社长一记嘲讽的重击:“咦?移动尸体的方式有分单摆式、发条式和石英式呀?好有趣喔。”

“喂,樱井!”

“怎样啦?”

“不准不正经!”

樱并梓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好不容易临门一脚踩住煞车。接着她低声地说:

“……我才不想被你这个全校最不正经的人说这种话呢。”

学生会长脸上出现了瞠目结舌的表情。在她的身边,我正由于不为人知极度紧张而颤抖着。

当然,给我带来冲击的是社长口中说出的那个字——“单摆”。这跟昨天小松崎律子所说的关键字一模一样。小松崎老师说“单摆”是解开密室之谜的钥匙。然而,现在我们社长也打算要大谈“单摆”。这只是偶然吗?还是……

社长完全没有发现我内心的惶恐,继续说明“单摆式”。

“在推理小说当中,利用单摆的力量将物体从右边移动到左边去之类的,是很常见的手法,就像是种传统艺术似的,是一种华丽的机关,如果能够擅加运用的话,现在也都还能派得上用场吧。”

接着,社长进入更具体的说明。

“老实说,保健室附近的环境条件,刚好很适合使用这种单摆机关。最大的关键,就在于保健室和第一教学大楼中间,比较靠近保健室的地方,有那四棵松树。特别是有一棵松树,从保健室的窗户看出去的话,刚好几乎是正对着窗户的,也就是被称为次郎松的那棵枝叶寒酸的松树。它长得更是恰到好处。”

“次郎松?”我不禁开口问。“那棵不是叫太郎松吗?”

“嘿啊,那棵是太郎松咧。”

“说什么傻话?那棵是次郎松啦。在那棵松树上吊自杀的太郎,其实真名叫做次郎。这就是这个传说的巧妙之处啊。对吧,樱井?”

学生会长“咳”地咳了一声,说:

“先当作是太郎松吧。学生会已认定那棵松树叫太郎松。然后呢?凶手怎么运用那棵太郎?”

“你们想像一下:凶手先爬到太郎松树干的最上方,在那里绑上了绳子。”

我不太确定学校中庭那些松树的正确高度。大概五公尺?还是再高一点?差不多这么高吧。

“绳子的长度顶多与树高一样,另一端上面有挂勾。凶手先让绳子上有挂勾的那一端弄进第一教学大楼二楼的窗户里,接着凶手再用那个挂勾,勾住尸体。”

“用挂勾勾住尸体?”樱井皱着眉头问。

“对,能勾在尸体的皮带上之类的话,就最理想的了。不过,也不能勾得太深,要勾得像是可以轻松拿下来的那种稍微勾到的程度。这样就做好单摆了。你们应该可以想像吧?”

“嗯,喔,还算是可以吧。”

在天色转暗的学校里,太郎松斜斜地矗立在离组合屋校舍稍有一点距离的地方。从它的顶端附近,拉出了一条绳索。绳索往第一教学大楼的方向斜斜地延伸过去,另一端一直拉到了第一教学大楼的二楼窗户里。能够想像到这种程度的我,还真是了不起。

“接下来只要把手从尸体上放开就可以了。这时尸体就像是绳索向下垂下去似的,从第一教学大楼二楼的窗户开始画出了一个圆弧,穿过校园中庭,在空中滑翔。这时已有加速度的单摆,开始画出向上升的圆弧轨道,单摆的端点来到了保健室开着的那扇窗。可是,单摆的轨道,这时也差不多画到最顶了。因为保健室的窗框阻挡,使得单摆无法再向上划完整个振幅;更重要的,是单摆本身的动能已开始变小了。不过,单摆的摆锤是一个挂勾,上面轻轻勾着一具尸体。而这具尸体已经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动能,结果,尸体和挂勾分离,飞进了保健室里,落在窗边的床铺上。而单摆则循着和刚才相反的轨道,又回到了第一教学大楼去。这样一来,窗外当然就不会留下任何人的脚印,密室也就此打造成功。怎么样?八桥,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问题的关键应该在于太郎松它是一棵斜着长的松树。正因为它斜着长,所以大家才说它最适合拿来上吊自杀的啦。这也就是说呢,它也很适合拿来设这种单摆机关,因为绑在摆锤端的尸体,不会有撞到树干的问题。再加上它的枝叶长得很寒酸,所以不会有乱长出来的枝桠扰乱单摆绳索的运动方向。”

“正是如此。”

社长很心满意足似地点头。我呢,则是觉得社长说的这种“单摆机关”太过异想天开,惊讶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判断是非对错才好。

“怎么样呢,樱井?你有没有什么感想?”

“有是有,……但不能说‘不正经’,对吧?”

“没错。”

“也不能说‘没营养’,对吧?”

“对,这也是你答应过不讲的。”

“那我该说什么才好呢?”

樱井梓做出在自己的脑海终不断找寻合适字眼的动作,抬起头来逗趣地断言说:

“说这种话是会遭到天谴的。”

原来如此,话也可以这样说。

“不对吗?我们现在遇到的案子可是货真价实的凶杀案喔。狗仔摄影师田所这个男子,在现实世界当中被杀了,成为货真价实的被害者。不是在故事里面,是在现实世界当中喔。所以,杀害他的手法,也应该是在现实世界当中有可能执行的方法。对吧?”

“喔,这可说不定喔。”

社长就像是事前已经预期到会有这种责难声出现似的,当下就立刻反驳。

“你想想看,说穿了,所谓的‘密室’这件事情本身呢,本来就是一个在现实世界当中不可能存在的东西。既然要解开这个‘在现实世界当中不可能存在的密室’之谜,那我们反倒要刻意去验证‘现实世界当中不可能存在的手法’是不是有可能发生才对。所以,乍看之下似乎是非现实的这些论述,它们在方向性上是绝对错不了的。我可先把话讲清楚,我们可没有打算把这个案子往搞笑或恶搞的方向去思考。这个案子它原本就是隐涵着一种跳脱常轨的,甚至可以说是不正经特质。也就是说,看起来好像是我们在思考这件案子的来龙去脉,但事实并非如此,而是案件把我们卷了进去,夺去了我们的思考……”

“咦?啊?什么?”

面对社长这番突如其来的演讲,连樱井梓也觉得惊慌失措了。

“对不起,刚才这段话,你可不可以再说一次?光听一次的话我没有办法理解。就多摩川同学的水准来看,我觉得这段话说得算是蛮有格调的。”

“喂,别把我当白痴好吗?”社长双手抱胸,一脸不悦地转过头去。“好话不说第二遍。你当我是政客在演讲呀?”

很遗憾的是,通常社长同样的话如果说了第二次,那第二次说的就会是和第一次完全不一样的内容,没办法叫他重复的。

这时,八桥学长用比较简单的说法补充说明。

“简单来说,他想表达的意思是说:就算是再怎么样天马行空的幻想,也不会遭到天谴的啦。因为这件案子本身就是带有那种特质的案子嘛。”

原来是这个意思。所以说,会想到“遭天谴的单摆”,也不是想到这件事的人在道德操守上的问题,而是案情本身的特性使然的啰?说不定真的是这样。因此平凡的音乐老师小松崎律子,也才会想自己动脑筋解开密室之谜。恰好这个时候久保老师口中说出“单摆”这个字眼,刺激她灵光乍现,想到某些事情。接着,在她暗示我这件事之后,就立刻遭人杀害了——哎呀?

此时,我的背脊突然一阵冰凉。糟了!我竟然到现在还没把重要的事情告诉两位学长。

“啊,各位,请等一下。其实,我有一件和单摆有关的事情,一定要向各位报告一下。是这样的,昨天我和小松崎老师交谈的时候……”

我终于把一直藏在心里的这件事,也就是和小松崎老师谈到“单摆”的这段过程,向两位学长禀报了。

听完之后,八桥学长像是很了然于心似地,点了两三次头。

“哈哈……所以刚才石崎才会问我那个诡异的单摆问题呀?什么嘛,要是我知道在问这个的话,就不会答什么‘钟摆打法’那种八竿子打不着的答案的啦。”

另一方面,多摩川社长露出很激动的神情,说:

“原来如此。她说的没错,打开密室的钥匙

确实是单摆。小松崎律子的死,正好证明了这一点。她只是遭人陷害嫁祸的而已。她已经直捣进凶手的机关里了,搞不好她甚至已经完全了解案情的真相了,所以凶手才会需要杀她灭口,也才会犯下昨天的那起杀人案。这就是凶手要杀小松崎律子的真正原因,绝对错不了。”

“那我们会不会怎么样咧?我们已经破解了单摆的机关了咧!这样该不会惹上什么衰事吧?”

对,这一点很重要。小松崎老师有可能是因为发现了单摆的机关所在,所以才被凶手所杀。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难保同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社长、八桥学长、我,还有樱井梓身上。我们和小松崎律子一样,都得到了“单摆”这把钥匙了。这该不会也就表示,我们和小松崎律子陷入了同样的危机了吧?我因为这一点而感到全身不寒而栗。

“原来如此,这还真的有点不妙了。”

多摩川社长的态度异常冷静,和他所说的话完全背道而驰。

“可是仔细想想,从凶手的角度来看,只要侦探越接近真相一步,对凶手绝对是不妙的。或许我们确实是知道了一件不妙的事情,但反过来说,这也证明了我们正在一步步地朝真相迈进。我们不能怕。我们在前进的这条道路,正是通往真相之路呀!我们不能害怕这条路走下去会怎么样,怕了就没路走了。只要走下去,我们跨的每一步都将会成为坦途;只要走下去,我们跨的每一步都将会成为坦途。不要犹豫,向前冲吧!向前冲就对啦!”

“哦!社长,你说的这段是安东尼奥猪木引退的告别辞耶。”

八桥学长在一旁嘀咕。

“猪头,不是猪木啦!朗诵过这段辞的,是一休和尚啦!”

哎?是这样吗?以一段拿来让我等平凡人燃起斗志的辞来说,社长这段引用算是相当出色的急中生智。

这时,在场的另一个人说:

“不过,真的是这样吗?”

樱井梓说出了一段话,动摇了社长的斩钉截铁。

“刚才多摩川同学所说的单摆机关,到底有什么地方会让凶手觉得不妙啦?不就只是天马行空的虚构而已吗?我很难想像只为了这种区区的机关,就要逼得凶手不能纵放小松崎老师活命。”

说的也是。学生会长冷静的头脑,果然大胜侦探社社长。而社长也必然地陷入了难以为自己辩驳的窘境。

“这个呀,即便是一个乍看之下不可能存在的机关,也有可能碰触到了一部份的真相,而凶手认为这是不能放过的。解开密室之谜的钥匙,还是在单摆上面。我们也只能这样想了。”

“它已经成了我们的一种期盼了咧。”八桥学长苦笑着说。

“那接下来是要怎么办?”

“跟警方说一声比较好吧?反正它本来就是我们无力承担的案子。”

“也对。那就跟祖师之谷警部说说看社长刚才讲的单摆机关吧?”

“呒通呒通,跟那种刑警大人讲什么拢无效啦。最后一定会被说是‘推理小说看太多’之类的,然后就不了了之啦。”

八桥学长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就昨天祖师之谷警部和乌山刑警的状况看来,很难想像他们会把我们所说的话当一回事,因为他们的侦办方向,都是朝向“小松崎律子自杀论”的。

“那总之就先跟石崎说说看吧?怎么样,社长?”

“嗯,我想的确早晚也都是要跟石崎说。可是……”

正当我觉得社长好像有难言之隐的时候,社长就像是突然下定决心似的,用很认真的表情看着社员们。

“我们还可以用更直接的手段……喂,你们耳朵靠过来一下。”

我和八桥学长照着社长的指示,把耳朵凑了过去。

樱井梓也想把耳朵凑过来,结果社长用手把她的耳朵推了回去。

“你干嘛?”

“不能被学生会长听到。再怎么说这也是我们侦探社的机密。你可别误会啰,樱井。”

“哼!”樱井梓把脸转了过去,背向我们,相当不悦地说:“随便你们。”

“当然啰,我们会自己随便。”

接着,多摩川社长在我和八桥学长耳边小声说:

“今晚在‘河马屋’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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