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教学大楼是钢骨结构的三层楼建筑。从屋顶上下楼之后,马上会抵达的当然就是三楼。三楼的走廊已经暗了下来,但也不致于暗到一片漆黑。

从大楼的中央楼梯下楼,来到三楼之后,在向右延伸出去的走廊上,看得到些许微光——因为有几盏日光灯的光线,从教室拉门上的小窗里透了出来,洒落到走廊上。我们这才发现,原来还有同学或是老师留在教室里。

亮着灯的教室只有一间。

堀内伯伯带着很惊讶的表情,站在从中央楼梯下来之后的右手边第二间教室前面。这间教室的编号为“一-三〇三”,是广播视听室。

在这里顺便说明一下,教室编号开头的“一”,指的是第一教学大楼的意思。后面的“三〇三”则是用来表示三楼第三间教室的意思。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待在广播视听室咧?”

堀内伯伯一边从门上的小窗窥探教室内的状况,一边用拳头敲门。

拉门马上打开了。出来应门的是一个年轻男子,长得一脸凶悍——不过,说是“年轻”,但跟我这个高中生一比,这个男子可就年长多了。看起来大概是三十岁上下的人吧?从他的年龄和样貌看来,应该是个老师,不过我不认识。站在我身边的八桥学长,凑到我耳边小声告诉我:

“岛村佑介,是教三年级历史的老师啦。”

这位历史老师,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会待在广播视听室呢?该不会是在没人打扰的广播视听室里,一个人偷偷在看A片吧?

然而,这只不过是我个人下流的猜测。广播视听室里的两台电视萤幕上,一台播放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一台则是在转播棒球赛横滨对阪神。我的期待落空了。

堀内伯伯一如平常地跟他说起话来。

“哎呦,原来是影视研究社的岛村老师啊。”

岛村好像是影视研究社的指导老师,所以他一个人出现在广播视听室,倒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老师是不是在赶什么工作啊?”

岛村拿起了手边的录影带,说:

“嗯,算是吧。我在剪一卷上课要用来当教材的影片,结果一不小心就搞到这么晚了。不好意思。”

看着眼前鞠躬道歉的岛村,我家的社长还不识相地补了一句:

“讲这么多,老师该不会是在剪什么不能被师母看到的片子吧?”岛村的眉头一皱,说:

“你在乱想什么下流的东西!”我的心情变得有点复杂,好像是我被老师喝斥了一声似的。

“已经过了七点钟了咧,老师的工作是不是也差不多暂时该告一段落了呀?”

“是没错啦,不过我这个东西今天一定要做出来,可不可以让我再做一下子?再三十分钟左右就够了。啊,如果是要关窗锁门的话,您大可以放心,我会负责处理好。”

被老师这么一说,堀内伯伯好像也不便再强势地要求,就只叮咛了一句:

“那,老师要回家的时候,请别忘了要把门窗锁好,然后把钥匙还给警卫室。”

岛村佑介很有礼貌地鞠躬说了一句“谢谢您”,对堀内伯伯的体谅表示感谢之意。

于是岛村佑介就一个人继续留在广播视听室,我们也离开了三楼。

二楼还有两间教室透出了光线。

其中一间是从楼梯下来右手边的第一间,教室编号是“一-二〇四”。在教室门口挂着一个白底黑字的招牌,上面写着“自习室”。不过,写着“自习室”的这个招牌,老实说带着相当程度的夸大——这所学校的学生都知道,这里实际上根本就是个“补习教室”。

社长用带着几分演技的声音叹了口气,说:

“啊啊……今晚又有无力逃脱的小羊,被慢性欲求不满的老师们,打着课后辅导的名号,用蛮不讲理的屈辱一刀刀宰杀,成为牲礼啦……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你以为我们这是什么怪学校的啦?不就只是在课后辅导而已呗?”

“不不不,不只是这样唷。”

堀内伯伯压低了音量,爆出了极为机密的内幕。

“很……偶尔会出现几个真的在自习的同学唷。”

还真的有呀?我大感意外。

我们一行人带着很有兴趣一探究竟的嘴脸,敲了敲教室入口的门。来开门的是一位看起来年约三十五、六岁的男子。我对他的长相有印象。

本多和彦,我记得他是个数学老师。我没有给他教过,不过倒是有听说过他是个热血青年——据闻他当学生的时候很认真地练过体操,所以直到现在,他的体格还是以匀称着称,是一位几乎要让人怀疑他为什么没去教体育的老师。至于是不是多摩川社长口中的“慢性欲求不满的老师”,这一点我就不清楚了。

“老师好像还在帮同学课后辅导,不过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堀内伯伯正打算要提醒老师注意安全,但本多却挥了挥手,说:

“堀内伯伯,你要讲什么我都知道。你想说‘已经超过七点钟了,给我差不多一点’是吧?时间确实是已经很晚了,不过她很少有机会来课后辅导,可不可以再让我教她一下?你放心,我不会忘记关窗锁门的。”

说完,本多又回到了自习室里面去。就在教室门被从里面关上之前的片刻,我们三个人从堀内伯伯的身后瞄到教室里一眼。

我们想亲眼看看被“打着课后辅导的名号,用蛮不讲理的屈辱一刀刀宰杀”的小羊。

今天的小羊,看起来是一个很文静的美少女。一看就知道是演艺班的同学——刚才本多说的话,多少也已经暗示了这件事。确实她长得很面熟,好像在哪里看过,不过就是想不起她的名字。

“那是演艺班三年级的西野绘里佳呗?”

“嗯,的确是她没错。”

两位学长对着已经关上的教室门说。

“我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应该是有看过这张脸。学长说她是演艺班,那不就是艺人了吗?”

“不,与其说她是艺人,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演员才对咧。你应该是看到她在连续剧或电影里演配角了呗?”

“嗯,西野在一般观众当中的知名度还很低,不过,比起一些很差劲的艺人,西野还算是很有明星光环的明星。至少她戏演得好,也很爱惜自己的羽毛。”

“你西野西野地说个没完,你是跟西野绘里佳有多熟啦?”

“哼!”社长的表情突然变得很认真,说:

“三年级的女生都是我朋友,当然西野也是啰。你有什么不爽?”

“没有,我哪敢不爽啊。”

看着社长沉醉在万般幸福的错觉当中,八桥学长显得很无可奈何。好吧,反正社长就是个会把虚构的名侦探说得像是住在他家隔壁的邻居似的人,把三年级的女同学都当成自己的朋友之类的小幻想,在他身上也很有可能出现。

接着,在二楼还有一间透出光线的教室。这间教室位在从中央楼梯下来之后的右手边第三间,教室编号是“一-二〇二”。它是学生会干部们才能使用的“学生会行政办公室”。

简称“学生会办”。

这里是一个聚集学生会长和副会长、各班的学生会委员长,以及社团活动的各社社长等等的地方,简单来说就是聚集校内所有“长”字辈的人物,进行学生自治活动,是一个相当神圣的空间。

堀内伯伯走到这间教室前面,一边从教室拉门上的小窗往里探查,一边敲了敲门。前来开门的是多摩川社长的朋友,也就是三年级的女同学。

她是鲤之洼学园的学生会长,樱井梓。

在朝会或校内的各大活动当中,我已经看过这张脸好几次了。她的五官端正,轮廓让人看一眼就会印象深刻;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知性的光芒,眉宇之间诉说着她的执著;她的一头黑发上,没有过多装饰,相当自然。她最大的长处,就是她那勇往直前,毫不退却的态度。

“哎呦,这不是学生会长大人吗?”

“啊,堀内伯伯好……这几位是?”

樱井梓逐一地打量了在堀内伯伯身后站成一排的我们三人。

“???”

她很明显地露出了一脸迷惘的表情。我很清楚地看到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出现了三人份的“问号”。

“你们想做什么?”

社长不知道为什么要用想吵架的口气,回答樱井梓的问题。

“‘想做什么’这种说法,未免也太没有礼貌了吧,樱井?我们只是刚好结束神圣的社团活动,正要踏上归途。你有什么意见?”

“我没有任何意见……社团活动指的是那个‘侦探小说研究社’的活动吗?”

“不是‘侦探小说研究社’,是侦探社。”

“嗯……你们不做‘小说研究’啦?”

“正是!不对,不是!又不对……咦?到底是怎样才对?”

还真是个靠不住的社长。我们的社团叫“侦探社”,活动的内容类似“侦探小说研究社”,实际上就只是几个喜欢推理小说的同好众在一起而已。简而言之——

“哪样都可以啦!”

八桥学长莽撞的一句话,倒也还蛮接近事实的。

“言归正传,”堀内伯伯把话题拉了回来,“学生会长大人呀,还不回家喔?都已经过了七点了耶。”

樱井梓把头垂得很低。

“不好意思,请再让我留一会。我在写下次开会要发给大家的资料,再三十分钟左右就可以结束了,拜托拜托。”

“嗯……做资料啊?说、说得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资料我们也会写呀,只是没有发表的机会而已……”

“喂,流司,”八桥学长不知道为什么情绪有点激动,拍了拍社长的肩膀。

“她说的资料和我们说的资料,是不同层次的啦!再争下去也只是让我们更无地自容而已,不要再跟她硬碰硬啦。”

“哎呀!你放开我啦,八桥!”社长把八桥学长的手拨掉。

“能在这里碰上,也算是狭路相逢呀!喂,樱井!不对,是学生会长,樱井梓!”

“怎样?”

“你给我听好,我,侦探社社长多摩川流司,在这里要求学生会长樱井梓,正式回答那件一直悬而未决的事情。怎么样,樱井梓?你的答覆是?”

我紧张起来了。社长口中说的“那件一直悬而未决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正式回答那件一直悬而未决的事情……?”

“‘那件事情’指的该不会是你说‘请跟我交往’那件事吧?那件‘悬而未决的事情’,我国二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很清楚地拒绝过你了,多摩川同学。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你、你、你白痴啊!我问你的不是那件事啦!你搞清楚,都已经过了多久了,谁还会想问你那种远古时代的事情啊!”

八桥学长和我立刻包围住社长。

“社长,我想知道社长国中的时候和学生会长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件事情我也是现在才听说的咧。给我从实招来。你向樱井梓告白说要在一起,结果却被拒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种事情你们不必知道啦!猪头!”

社长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要掩饰他的害羞,总之就是拼命地朝着我和八桥学长的头猛打,以图能够力保他身为社长的尊严。另一方面,樱井梓则是做出稍稍地歪着头的动作,说:

“不是这件事啊?那么‘那件一直悬而未决的事情’,到底会是什么事?”

“不是啦!是社团的事情啦!”

“该不会是你要求正式承认你们社团,然后给你们一间社办的事吧?”

“对啦!这一件、这一件啦!”

什么嘛!原来是这件事呀!话说回来,这确实是我们社上一直悬而未决的事情。

“不必再白费唇舌了。”樱井梓没好气地说。

“最基本的,你们连个指导老师都找不到吧?”

“哼哼哼,这点就不劳你费心啦!已经有某位老师答应要当我仍的指导老师了。这样就符合你的条件了吧。”

“哎呀,还真有这种怪咖老师呀——不过,还是不行喔。你们社团又没有具体的活动内容,只是一小撮人在屋顶上聊聊推理小说,聊得自己很高兴,这样根本就算不上是高中生的社团活动嘛。你听懂了没有?”

“再怎么样都不行吗?我可以稍微做一点让步喔。”

“让步?”

“例如说,不用核准我们成为正式的社团也没关系,但交换条件是要给我们一间社办,就这样说定了吧。怎么样,条件很优吧?”

我和八桥学长又再次包围了社长。

“等

一等,社长,你这种让步不太对吧?”

“嘿啊,只要有社办就可以了喔?你这样是打算要出卖社团的灵魂去换社办喔?太没志气了吧?志气志气!”

连自己人都跳出来反抗,这让多摩川社长的阵脚大乱。

“不是啦!乱讲什么。我不是……那个……意思……”

另一方面,没想到自己竟然得要站在这里听这么大一段的樱井梓和堀内伯伯,自动把对话做了个结尾。

“那学生会长大人,要回家的时候记得要把门窗锁好,然后把钥匙直接还到警卫室去就好了。”

“好,我知道了。伯伯辛苦啰,那我先告辞了。”

樱井梓很优雅地鞠了个躬之后,就把学生会办的门悄悄地关上了。

在微暗的楼梯上,多摩川社长的声音在回荡着。

“……不是嘛,我要求的东西,最终当然是要承认我们侦探社为正式社团,外加再给我们一间社办呀!只不过在达到最终目的之前,我先策略性地做个让步而已。刚才你们听到的,都是基于这个前提之下的言论啊……”

“我了啦,我了啦!你的借口还真是又臭又长。这样难怪会被甩啦!”

“没那回事没那回事绝对没那回事!”

社长否定了被甩的事。他否定的方式,也是又臭又长。

就在这样你来我往之间,我们终于走下楼梯,来到了一楼。

一楼还亮着灯的,就只剩教职员办公室而已。堀内伯伯从门上的小窗上往里察探了一下。

“你看看你看看,今天好像又是只剩下鹤间教务主任在加班咧。他真的是很拼的人啦,实在是令人敬佩!”

堀内伯伯就这样嘴里一边念着,一边自己一个人走进了教职员办公室。难道连巡逻的过程琐事,都得要向教务主任报告吗?

教务主任名叫鹤间浩三,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超资深教师。我转学进来的时候,就是由这位教务主任面试我的。这样说起来,现在仔细回想一下,我在这所学校里,第一个谈话的对象,不就是鹤间主任吗?我对他的印象,是一个看起来人很好的大叔。然而,既然他身负着整合全校老师们的重任,外表看起来自然还是会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我们三个人在走廊上等堀内伯伯。除非有相当特殊的事由,否则我们不会自愿走进教职员休息室半步。这个道理,就像是小白兔会避开大野狼们一样。不过,即便小白兔再怎么闪躲,有时候大野狼还是会自己靠过来,而且还是从背后奇袭。

“喂!你们这群小鬼,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骂声,我们吓得跳了起来。回头一看,站在我们身后的,是一个轮廓方得像是拿尺规画成的方脸老师。

兵藤贤太郎,三十五岁,单身,是我的班导师。因此,兵藤马上从我们三个人当中,认出了我的脸,于是便像是一股脑地穷追猛打似地说:

“你们还真是皮!上学时比人家晚来不说,可以回家的时候也不早点回去。你们是打算要拖拖拉拉混到几点呀?喂!赤坂通,我说的就是你啦!你自己心理有数吧!”

兵藤那有如猛鬼般的视线,恶狠狠地投射向我。而我就像是在回避他的眼神似地,躲到了八桥学长身后,八桥学长则躲在多摩川社长后面。也就是说,我们正巧是按照彼此在社上的尊卑关系,排成了一列。

站在最前面领军的社长,代表我们三个人,试着向兵藤发难反驳:

“可、可是,这是……”

“不要再放狗屁了!”

我们什么都还没说。

这么专横霸道的老师,在当今教育界应该也算是稀有动物吧。不过,他那种让多摩川社长连狗屁的“狗”字都准吐不出来的坚定气魄,在某种层面上也算是了不起了。

结果,兵藤就“轻轻地”摸了摸我们三个人的头,然后说:

“还不快点滚回家!是想给我混到几点呀?”

在他石破天惊的一声斥喝之下,我们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遵……命……”

不过,这一切当然都只是做做样子而已。被念说“快滚回家”的时候,会想说“我就偏不走”,也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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