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回到木鱼,我们就被警察抓了个正着,并立刻被带回了派出所。

警察这次对我的态度可没有上次那么克制。一个凶巴巴的胖警察审讯我,音量很大:“跟你说过不要离开,你为什么明知故犯?”

我耸耸肩:“我没有走出木鱼的界限啊,这不算离开吧?况且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如果我真的想跑,你就不可能再见到我了。”

胖警察不依不饶:“你以为你跑得了啊?跑去哪里我们也能找到你。”

“所以我根本不想跑啊!”

我和胖警察斗起了嘴皮子。我对他那样的态度实在感到不满。他充满敌意的语气让我觉得自己做了坏事情。实际情况不是这样,可他根本没有耐心听我解释。

“我希望你们帮我联系到我的一个律师朋友。还是让他帮我解释吧。”

“好啊。联系吧。今天你就住在这儿!”说着他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我慌张起来。住在这里,不就是住在拘留所了吗?一想到这个,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等一下。为什么要我住在这里?”

胖警察斜了我一眼,说:“你知道原因的。我们已经对你说过不得离开木鱼,你还擅自离开了。为了确保你不会再次违反禁令,我们只得对你采取监视居住。你就在我们这里住下,直到警方认为你可以离开为止。请把手机交出来!你不得和外界联络。”

我急了:“我不能住在这里,你们要讲道理!如果你们不公正对待我,我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过,如果你们能像对待任何一个守法公民一样对待我,我保证不会再离开木鱼半步,并为破案尽公民的义务。请允许我住在我原先的宾馆,没有你们的命令,我不会离开旅店半步,你看这样可以吗?”

我一改刚才的强硬态度,因为我担心他作出一个错误的决定,而我却要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如果我真的要待在拘留所,那可怎么办?我可不愿意和一大帮臭烘烘的刑事犯罪分子住在一起。

胖警察已经收拾好东西,冷静地站在那里,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感到沮丧,也再次感到在一个庞大的强势团体面前的渺小。

“好吧,你想知道什么?凡是我知道的都尽力回答。”我叹了口气,终于完全放弃抵抗。只要不被关在拘留所,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胖警察得意地重新坐下来,问道:“你到山里干什么去了?”

“去看看找到录像带的地方。对了,”我想起了我的录像带,“那些录像带什么时候还给我?”

胖警察答非所问:“知道那里是军事禁区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况且我走过的地方也没有任何警告牌之类的东西。我怎么知道哪里可以去哪里不可以去?”

“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他指的是采药人。

“买卖关系吧。我和他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关系?我们才认识几天而已。”

“你知道他的背景吗?”

“不知道。采药的嘛。”

“他可是有前科的。”

“哪一方面?”

“抢劫。”

我愣了一下。胖警察接着说:“他坐过牢,三年。”

我忙撇清关系:“这我可不知道。况且即使以前干过荒唐的事情,但是现在靠采药为生,也算是守法公民吧。再说以前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问你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说:“除了从他那里买录像带,我没有什么损失,没有丢任何东西。”

“那录像带不是你和他串通一起搞的吗?”

“什么意思?”

“你很清楚我的意思。”

“不清楚,请您再说一遍。”

“录像带是你和他串通起来一起搞的一个阴谋。”胖警察再次强调,“你和他编造了一个假装买卖的样子,显得你们只是初次认识。是不是?”

“为什么要那么做?”

“问你呢?我正是要问你这个。”

“如果真是那样,那就不仅仅是我和他,还有何军啊。”

胖警察立刻坐下来,准备在笔记本上记录什么。

我赶忙阻止他:“别啊,你听不出来我是说着玩的吗?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是你说的那么回事的话,何军也应该有份参与啊,是他介绍我认识那个人的啊。”

尽管我是在推论一个荒谬的论题,可是胖警察还是不停在本子上记录着。这可让我着急了。

“我的意思说,那都是荒谬的,任何人一听就知道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除了他卖给我一箱子录像带,现在还在你们手里;除了他带我去了一趟捡录像带的地方。”

胖警察终于停止记录,看着我,他在等待我说下去。

“我和他的关系仅此而已。”

胖警察生气了,他“啪”地把笔摔在桌子上。“你还耍滑头!死了两个人,还说和你没关系!”

他的态度突然转变,令我感到不知所措:“什么?什么死了两个人?”

我大脑飞速旋转,计算可能被纳入这个数字中的人选。高强一定算是一个,另外一个人是谁?难道警察已经搞清楚山上那副尸骨的身份?

“死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高强死了,他接触过那些录像带……我的同事也死了。”他沉默了好长时间,还是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愣了。

胖警察又停顿了片刻,观察着我的深情,继续说:“他负责查看那些录像带。他死了,就在你进山的那天晚上。”

我感到有些糊涂:“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看了什么录像带?”

“就是放在何军车子后备箱里面的那些。”

“你确定不是高强看的那些带子吗?”

“高强工作室的那些散的录像带根本没来得及装回去,还是乱糟糟的一堆呢。”

“这我实在不懂了。你怎么能这么肯定他们的死都和录像带有关?即使有,怎么可能和何军车后备箱里面的那些有关系?那些是被高强调过包的,并不是采药人捡到的。如果这些录像带属于凶手,高强早就遇难了,根本等不到那天晚上。”我一时情绪有些高昂,半晌才冷静下来,问道,“你的同事,不幸遇难的那个……他叫什么名字?”

“小余。”

“小余可能恰好碰上了,只是恰好紧接着高强,恰好也看了录像带。可是那根本不是一样的带子啊!”

胖警察皱眉道:“我同事身上的符号怎么解释?”

“啊!”我跳了起来,立刻明白了他说的符号是什么意思,“在什么部位?”

“在这里。”他指指自己的背部。

“之后呢?再有没有人看过录像带?”

“没有。我们封锁了现场。”

“是在我上山的当天晚上出事的?这更加说明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停顿了很长时间,胖警察终于开口说:“你在那录像带里面做了什么手脚?两个看过它的人都离奇死亡了!”

我望着他苦笑,说:“你不会认为我在录像带里面施了什么咒语吧?我再次声明:第一,那不是我的录像带,我的意思是说,虽然理论上属于我,可是它已经被人调包了;第二,后背箱里的那些录像带跟我就更加没有关系了,它是被高强用来调包的替代品。最重要的是,到现在为止,这两样东西我都没有看到过。”

胖警察平静地听着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后,叹了口气,继续问我:“你有什么可以提供给我们警方的吗?或者,你觉得这会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语气总算不再那么刺耳,开始恢复为对待一个普通人的态度了。看来他虽然对出现的离奇死亡事件感到不可思议,但是已排除了和我有关系的可能性。可能是因为对这两起命案完全没有头绪,他这才想侥幸在我这里撞撞运气,于是对我采用了所谓“诈”的审讯方法。据说警察惯用此技,看来所言不虚。

不过我无法轻松。我隐隐约约意识到,一个可能揭示某个重大事件的起因与我产生了某种若有若无的关联。可是那究竟是什么,我却抓不到清晰的脉络。想了想,我对胖警察说:“能让我看看那个图案吗?”

“为什么?”

“也许我可以帮上忙。”

胖警察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你等等,我请示一下。”他走了出去,不多会儿就回来了,还带来整套类似医院用的防护服装递给我,吩咐道:“穿上吧。”

“这是干什么?”我机械地接过来。

“穿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见他也开始穿上一套一样的防护服,心里才安定一些。穿戴完毕后,他对我说:“跟我来吧!”由于隔着口罩,他的声音有些变调。然后,他收拾好桌面上的笔记本,带着我出了审讯室。

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与其他办公室不同的是,门口挂着落地的塑料薄膜作为门帘,地上还放着几束鲜花。推门进去,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有一张床,摆放在屋子的中央,四周垂挂着与门帘一样的薄膜,像是蚊帐一样围成四四方方的。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被子,从头到脚蒙着,整个人僵硬着一动不动。

胖警察撩起被子,只见一个穿着整齐警服的年轻人直直地躺在那里。他面容安详,除了面色惨白外,你甚至不会意识到他已经死亡了。胖警察将他的身体翻转了一个角度,把腰部露出来,然后一手顶住他的身体,令他的躯体稳定在那个位置,一手掀起他的衣服,一个熟悉的图案露了出来——和高强身上的图案几乎一模一样。由于血迹已经干结,图案更加清晰一些。

这个伤口只是浅表层的皮外伤,绝不至于威胁到生命。我想用手机拍下那个图案,被胖警察阻止了。他将同事的尸体恢复原状后,对我说:“现在一切都是保密的,不许拍照。怎么样,你觉得……”

我问道:“他是怎么死的?那个伤口不至于要了他的命啊!”

“法医已经鉴定过。表面看,死因是心脏猝死,但也不排除是某种病毒所致。已经把样本送到武汉去鉴定了,结果还没有出来。”

我终于明白我们要穿戴成这个样子,以及这里被层层塑料薄膜围起来的原因了。这个曾经经历过大规模SARS的国度,对于所谓病毒有着过人的防范意识。

“他是死在这里吗?”我又问,“第一现场?”

“是在隔壁的房间。当时他正在看那些录像带。人就像睡着了一样趴在桌子上就再没醒过来了……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我茫然地摇摇头。

胖警察显得很失望。

我们没有再说话,离开了那间办公室,胖警察锁上了门。我跟在他后面,两人沉默着边走边脱去身上的防护服。走到门口的时候,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提出:“我可以看看……隔壁那间房吗?”

胖警察想了想,没有多犹豫就默许了。我们重新穿上防护服,走进了那个临时用来查看录像带的房间。

房间里的桌子上摆放着录像机和显示器,以及一大堆录像带,只是都被塑料薄膜覆盖着。我看了看,问道:“这些录像带是何军汽车后背箱里的那些吗?”

胖警察点点头。

我想了想,又问:“高强工作室里的那些录像带呢?没有修复吗?”

胖警察摇头道:“损坏太严重了,我们这里没人能修,已经送去武汉找专人去看了。”

我指指面前的录像带:“我可以放一盘看看吗?”

胖警察态度明确地摇摇头,表示那些是物证,不能随便让我看。我也只有放弃。

房间里的陈设十分简单,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我们停留了大约三分钟就准备离开了。我的脑子里突然有一个念头像脉冲一样闪过,于是我对胖警察说:“我想闻闻那些带子。”

“什么?!”他万分诧异。

“真的,我想闻闻那些带子,然后告诉你为什么。”

“你不怕有病毒?”

“我曾经闻过的,现在还不是好好的?你放心吧。”

他将信将疑:“你还是小心点。”算是答应了。

我小心地揭开塑料薄膜,将鼻子凑近桌面上的那些录像带,认真地吸了一口气,不禁“啊”地叫出了声。

“怎么?”胖警察吓了一跳,忙问我。

我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迅速将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扼杀了,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没什么。”

我们分手的时候,胖警察对我说:“这里发生的一切不要对外讲,免得引起社会不安。另外,因为我们都知道的原因,我们破案可能需要你提供帮助,所以请你暂时不要离开木鱼。如果你愿意,就继续住在木鱼山庄,我们有事情会去那

里找你。”见我面有难色,他补充道,“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的,最多也就两三天吧。你等我的通知,让你走你再走。另外,你也再仔细想一想,看有什么线索能够提供给我们的。请不要介意我刚才的态度。公事公办,希望你能理解。”

我对他态度的转变很满意,点了点头。

他看了看我那一堆户外装备,又说:“要不我派车送你回旅店吧!”

我笑着摆摆手说:“不用了,走回去了,反正也不远。”我将装备背上肩,正要转身离开,突然想起采药人,于是问胖警察:“那个采药人呢?他怎么样?”

胖警察说:“他已经回去了。”

我松了一口气说:“我也认为他与这两起死亡案件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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