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古道眸光一闪,微笑着坐到对面,将大氅递过去道:“还请侯爷笑纳。”

薛灵璧神情先是一冷,随即一暖,正要说话,掌柜端着托盘噔噔地上来。一荤一素,一盘腌制的白菜,一盘拼起来的烤猪。

冯古道只好收手。

薛灵璧道:“这里的甜菜和烤猪并称双绝。”

冯古道抽出筷子,尝了口甜菜道:“果然甘甜爽口。”

“一如你的心情?”薛灵璧淡然道。

冯古道道:“自从投效侯爷之后,我的心情从来都是万里无云。”

薛灵璧嘴角微微一勾,“你为我而来?”

冯古道不答反问道:“侯爷似乎早知我要来?”

“或许并非知道,而是希望。”薛灵璧夹起一块烤猪,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

冯古道的筷子在碟子上轻轻一蹭,“六天前,我在河南府遇到血屠堂的杀手。荣幸的是,是血屠堂主亲自出马。”

“哦?”薛灵璧眉头一皱,“那你……”

“我没什么,可惜血屠堂主却英年早逝了。”

“……”薛灵璧不知道对此‘噩耗’应该作何表情。

冯古道道:“他临死之前说魔教在开封聚集,而侯府八大高手又说侯爷也在开封……我放心不下,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薛灵璧垂眸,“你是放心不下我?”

“不然侯爷以为我放心不下什么呢?”冯古道眨了眨眼睛。

薛灵璧突然道:“你知道我今天为何来此么?”

“请侯爷明示。”

“因为今天这里能看到一场好戏。”薛灵璧转头,朝对面望去。

成衣铺的店面不高,遮不住后面那重重叠叠的大屋。

冯古道只看了一眼,就认出那大屋正是纪无敌和袁傲策暂居的魔教分坛所在。

“好戏?”他故作茫然。

“我曾经说过,你不会真的回到睥睨山的。”

冯古道道:“我已做好最坏的打算。”

薛灵璧沉默半晌,突然冒出一句,“我也是。”

冯古道心里隐隐有种坏事的预感。

“我已经命令端木回春召集白道各派高手在魔教分坛四周埋伏。”薛灵璧一指那座宅子道,“那里的前后左右都已经被重重包围。”

“魔教高手众多,袁傲策的武功深不可测,我怕白道高手未必能占便宜。”冯古道一脸担忧。

薛灵璧微微一笑,道:“若是加上内应和两千官兵呢?”

“内应和两千官兵?”冯古道神情镇定,但放在桌下的手却悄悄攥紧。既然连魔教总部都会有人反叛,那么分坛出一两个内应也不足为奇。

薛灵璧冷冷道:“本侯这次要将魔教一网打尽!”

52反水有理(六)

冯古道迟疑道:“但是魔教如今得到皇上这座大靠山,若是侯爷擅自行动,会不会使得皇上龙心不悦呢?”

薛灵璧淡然道:“白道武林与魔教素有嫌隙,他们在开封府引发冲突,进而械斗。本侯只是督令官兵保护百姓而已。”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冯古道慢吞吞道,“万一风声传到皇上的耳里……”

薛灵璧睫毛微垂,似笑非笑道:“你不想放魔教一马?”

冯古道叹息道:“我只是不想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薛灵璧莫测高深道:“所以你希望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去睥睨山送死?”

“事情未必如你想象中的那样糟。”冯古道的脑海闪过无数个借口和念头。血屠堂主的死无疑让他少了一只最好的替罪羔羊。

薛灵璧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道:“你猜,若是我真的和魔教明目张胆地杠上……皇上会站在哪一边?”

会站在自己那边。

毫无疑问。

冯古道几乎连想都不用想就能直接回答。

但是皇上的边恐怕非常不好站。

魔教手里掌握的是那张用来唬人的藏宝图。而薛灵璧手里掌握的却是兵权,虽然他回京后已经交出了虎符,但是依他和老元帅当年在军中的威望,恐怕就算没有虎符,也会有人在他登高一呼之下,慨然应诺。

惹急魔教,一拍两散,可能有人会造反。但是惹急薛灵璧,是铁定有人会造反。

皇上会选哪一边已经很明显了。

冯古道的掌心捏出一把汗。

……

他定了定神,思绪很快转到另一个方向——

薛灵璧不是那种不顾一切的人。他今天的态度有些奇怪,就好像回到了刚进侯府,彼此试探的那一会儿……

试探?

冯古道搭着大氅的手微紧。

楼下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比掌柜得轻巧很多,应该是个一流高手。

冯古道松了口气,佯作好奇地回头。

上来的是端木回春,比起上次见面,他的眉宇间少了分闲雅飘逸,多了分沉凝稳重。可见在这两三个月里,他经受了真正的磨练。

“侯爷。冯爵爷。”端木回春不卑不亢地行礼。

冯古道笑道:“听了一个多月的冯爵爷,还是有些不自在。”

薛灵璧别有深意道:“或者让他们改口叫你明尊?”

冯古道摸着鼻子,道:“希望他们叫的时候脸上不是一副想杀人的表情。”

薛灵璧不置可否,侧头问端木回春道:“布置得如何?”

端木回春道:“一切如侯爷所言。”

“那就好。”薛灵璧颔首道,“到时候我会摔盘,掌柜听到后,会将三味楼的旗帜解下来。到时候你们便行动。”

“是。”端木回春领命而去。

等他走后,冯古道微笑道:“侯爷好手段。连端木回春这样的人都被收得服服帖帖。”

“我倒觉得让他服服帖帖的另有其人。”薛灵璧边说,边将手缓缓搭在甜菜盘子的边缘。

冯古道瞳孔微缩,“侯爷准备几时动手?”

薛灵璧不答反问道:“你认为几时好?”

冯古道沉吟道:“我认为侯爷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薛灵璧垂眸,眼中闪过一丝厉光,“若是本侯说不呢?”

冯古道的右手漫不经心地搭在大氅上。

他突然缓了口气道:“冯古道。你还曾记得本侯曾经说过什么吗?”

“侯爷金玉良言繁多,不胜枚举。”冯古道答得模棱两可。

“本侯曾说,你若是骗我,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会将你千刀万剐。”薛灵璧抬眸,一字一顿,说得深沉,说得决绝。

冯古道面不改色道:“记得。”

薛灵璧搭在盘子边缘的手指慢慢地摩挲着,“所以?”

冯古道搭着大氅的五指一点一点地缩紧,“所以我一直谨言慎行。”

“是么?”薛灵璧的眸光越来越冷。他眼角一瞥,望着那件大氅道,“给我的?”

“侯爷的那件被血屠堂主弄坏了,”他绝口不提自己主动用它来挡寒魄丹,“这件虽然不如侯爷那件名贵,但在冬日里总能挡挡风。到底是我的一片心意,还请侯爷收下。”抓紧大氅的手腕慢慢抬起。

“冯古道。”薛灵璧森然道,“你敢再把手靠近左袖的那把剑试试看!”

冯古道抓着大氅的右手猛然一松,连带着连吊起来的心都松了下来,“侯爷,多虑了。”

“你敢说你买这件大氅不是为了掩饰你袖子里的杀气?!”压抑多时的愤怒终于忍不住迸发。冯古道一再的敷衍、隐瞒、欺骗几乎让薛灵璧眼中的恨意化作脓,化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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