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静地折返了回去。

林诗音正在后园里啃梨子,吃相并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我打量了她一眼,黄白相间的裙裳,双螺发髻,是个可以见人的打扮,就安心多了。

我也拿了个梨子坐在她边上啃。

这里女眷出门的机会是很少的,尤其是未出阁的少女,平时无聊就是看看书弹弹琴下下棋,实在无聊可以找几个小姐妹聚在一起看看书弹弹琴下下棋,再不然就是长辈过寿,自己生辰,可以请人到家里来唱堂会,那倒是很热闹。

林诗音成天琢磨着嫁给李恬,可能也有这个原因,出嫁的妇人总归要比待嫁的小姐自由一些。

我倒是从来没觉得不自由过,但无聊是真的无聊。

这个时候我就比较庆幸了,李恬太正经,估计成婚以后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李慎应该要好得多,单单从他在林府住的那几年来看的话。

我咔嚓咔嚓啃掉了两个梨,才听见外面通报的声音。

林大人没有拦着两个准女婿的意思,但也端着架子和他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抬抬手放他们进来。

这个时候一地的梨核已经扫干净,我和林诗音假装很认真地在下棋。

李恬来的时候倒是别扭,来了之后就放开了,他径直走到林诗音身后,目光落在棋盘上。

林诗音拿棋子的手就是一抖。

李慎站到我的身后,也很好奇地看了看棋盘。

即便是假装认真,这局棋也摆得不是很难看,这大部分要归功于我。

我拉高了随意局的水准。

说实话,林诗音的棋也是很不错的,很多人都喜欢贬低美人的脑子,但我见过的美人里还真没几个笨的,可惜她遇到的人是我,我这一辈子不知道有多少闲暇时间可以浪费,再是臭棋篓子,下个千八百次也练出个人模样来了,何况我本来也不是臭棋篓子。

林诗音起初还有些胡思乱想,下到一半,已经想不起来身后还站着个人了,她认认真真地敲着棋子思考起来。

但没思考出个结果。

我半侧着脑袋看向李慎,问他,“如果是你,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李慎说道“观棋不语。”

李恬也点了点头,显然两兄弟是一个老古板教出来的。

我说道“可她也不肯认输,我们难道要在这里坐一天?”

林诗音恼道“我什么时候不肯认输了?这局我认输,再来再来!”

她说着就自以为很快地伸出手,想把棋局打乱掉。

我都习惯了。

一只修长的手在她打乱棋局之前伸了出来,是李恬,他专心致志地看着棋盘上的黑白二子分布情况,开口道“黑子还有反扑余地。”

黑子就是林诗音那方。

林诗音连忙说道“表哥,你来替我下!”

我发现我和林诗音对李恬和李慎的称呼很有意思,林诗音一般叫李恬表哥,叫李慎二表哥,而我一般叫李慎表哥,叫李恬大表哥,也许这就是亲疏远近最直观的体现。

林诗音的表哥没有推辞地坐了下来,我的表哥跟个傻子一样站在我身后看棋,看得还贼认真。

我叹了一口气,看着林诗音的表哥走一步算五步,步步为营,不光救活了几处残局,还把局势一点点地拉平了起来。

然后我输了。

不是我的棋艺比李恬差,而是我不想把时间花在无意义的下棋上面,尤其我输得也不是很假。

倒是李慎很是遗憾,明明说着观棋不语,却在我每次下错的时候发出近乎遗憾的叹息声。

我从棋桌上下来,刚想问李慎准备带我去哪玩,就听他跃跃欲试地说道“大哥,我们也好久没下棋了,不如……”

我没有让他“不如”出来。

我打断道“我跟诗音想去外面玩。”

林诗音看了看我,轻咳了一声,说道“是啊,回京城这么久了,都还没好好玩过呢。”

李慎还没开口,李恬就说道“不行,盛夏时节,外面日头正烈,你们两个姑娘家会晒出病的。”

我看了看外面的太阳。

其实天热不热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但林诗音显然很怕热,连忙就坡下驴,说道“那等再过两个月天不热了,表哥一定要带我们出去玩啊!”

李恬笑了一声算是答应,还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

我看向李慎,李慎正在收棋子,完全没有也拍拍我的头安慰一下我的意思。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出问题了。

其实这个天气窝在房间里守着冰盆是最痛快的,但这里订婚双方见面得避嫌,不可同处一室,哪怕像现在这样四个人坐在亭子里下棋,不远处的树底下也是守着仆从的,好几双眼睛时不时扫过来一眼,防贼似的盯着自家未来姑爷。

好不容易熬到太阳下山,天不那么热了,也不到宵禁的时候,我还没开口,李恬已经准备告辞了。

林大人更是连顿晚饭都没留他们,送瘟神一样地把他们送走了,也许是撵,反正撵走两个准女婿之后,林大人整个人都像是年轻了二十岁。

可能这就是外甥和女婿的区别。

我觉得这一天过得很没有意思,但显然我的想法和林诗音背道而驰,她觉得这一天有李恬陪着,简直过得不能再开心了。

也许这就是见过世面和没见过世面的区别。

我叹了一口气。

然后准备在晚上找补回来。

李慎在林府的那几年,是见过我用轻功的,还不止一次,有时候是我从外面偷渡话本,有时候是我半夜溜出去打野食,我倒是可以提前规避他,但看在那张生发秘方的份上,我没有瞒骗他,甚至还提过可以教他之类的话。

后来,后来我就把这事给忘了。

毕竟李慎看上去也不是有那个毅力可以每天跑八个时辰打基础的人。

之所以回忆那么多,是因为这样可以解释为什么我半夜出现在李慎的床前,他睁开眼睛看到我,却一点都不震惊。

我一屁股坐在他的床头。

李慎半睁半闭着眼睛看着我。

我说道“刚才来的路上,我看到月亮很圆,很漂亮。”

李慎的声音不甚清醒,说道“月亮本来每个月都会圆两三天的。”

我的意思是想让他自己提出跟我出去赏月。

李慎说完话,就像半梦半醒似的又闭上了眼睛。

我推了推他,没推醒。

李慎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按住了我的手。

温热的呼吸打在我的手背上,带着一点暖热的气息,由于被他按住手,我的姿势也从俯身变成了撑在他身侧,我的头一低,少年身上干净如同暖阳般的味道顿时扑面而来。

我几乎是立刻就起了邪念。

然而我也是几乎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而是因为李慎的房间隔壁就是老李探花,住在李园的时候,我没少见他一大早起来把所有人一起吵醒,然后得意洋洋吃早饭的情景。

假如我现在掀开李慎的薄绸被褥躺进去,我可能明天一早收获的就不是会替我说话的老李探花,而是个气到猝死的老李探花。

我遗憾地放弃了蹭李慎被窝的想法。

然后去蹭了林诗音的被窝。

隔天就不是休沐日了。

朝廷官员一个月才有一天的休沐日,像李慎这样还需要学习的,一个月能有三天的休沐日,他还有两天的空闲时间。

我坐在家里等他,没等到他来看我。

我有点不高兴了。

林诗音安慰我,“你们婚事都定了还怕什么?我看二表哥那边也不是没有意思的,他只有对着你的时候才笑得那么好看。”

我有些怀疑地看着她。

林诗音用笃定的语气说道“不在你面前的时候,他笑的次数加起来也没有多少次,可是对着你,他总是笑,这就是喜欢啊,我就是这样的……”

她说到后来,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脸颊红红的。

我回想了一下,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确实记得他常常会对我笑,对一个惜笑如金的少年来说,大概……这也可以被称作喜欢的?

林诗音见我迟疑,立刻说道“旁观者清,你那么容易看出来我喜欢表哥,怎么到了你自己这里,倒分不出来了?”

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我准备仔细回想起和李慎相处的细节,我需要冷静地分析。

就在我仔细琢磨的时候,我听见了外面的动静,立刻竖起了耳朵。

马车在府门口停下,有人从外面进来,脚步声比平时稍微轻快一些,时不时有玉石敲击之声从他身上传来,这个动静,只有李慎了。

我回过头,看向不远处枝繁叶茂的藤花墙,随着脚步声临近,不多时,一身雪锦白衣的少年抱着一罐瓷棋盒从墙后走出来,他带着些浅黄色泽的卷发从发带里散乱了几缕出来,活活泼泼地跃动,阳光下宛若融金,明亮而柔软。

和我的视线一对上,他就笑了,宛若花苞初绽,美玉溢彩,让我的心忍不住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我叹了一口气。

我始终是个多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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