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印法确实厉害,至少和四大奇书一个级别。

我这个人不太擅长破解别人的武功,有了邪帝舍利内的死气,石之轩的内力增长到了一定的层次,也无法再被以力破巧,我心念电转之间,陡然转换了攻击方式。

不死印法以死化生,每多攻击一分,就是给对手送去一分生气,往往到最后攻击之人耗空内气,而对手越打越精神振奋,就像现在的我和石之轩,但我一则内气积累深厚,二则刚好有应对的法门。

说是刚好应对也不太准确,应该说是刚好有可以一试的应对之策。

那是我七十岁那年在一个远渡重洋来到大唐的东瀛武者那里得来的灵感,那个东瀛武者有一门武功,名叫截气,是以高明的身法与眼力在对手发出内气的一瞬间截取走对方的内气并回击的武功,我觉得很有意思,在征得他同意之后改进了一部分,并将改进后的武功交还给他,由于用的是人家的武道理念,我没有好意思截气归类到我的自创武学里。

我在一拳冷尸法击出之时立刻发动踏月轻功绕至石之轩身后,在他将冷尸死气化成体内生气之时迅速出手截走那一道生气,随即又是一掌拍在他身后,然后再度截走一道刚刚化好的生气。

留给石之轩的只剩下无法消解的死气带来的伤害,我觉得他不光是失去了生气,可能还有一点真的生气。

石之轩一步幻魔身法和我拉开距离,闭目似乎是回想了一下我那道截气的法门,我立刻就明白了他还准备现学,倒也不拦着他。

不多时再度交手,石之轩确实已经能够用出截气。

比较值得高兴的是,我在这个过程里也学会了他的不死印法。

原本不死印法在后世就是一门传说中的武功,虽然秘籍没有流传下来,但武道理念还是可以找到的,到了我这样的层次,秘籍都是虚的,武道理念才最重要,就像截气,我只需知道原理,而非得到秘籍。

不死印法本身就是一门可以将对手活活拖死的武功,而当敌对两方都能使出不死印法的时候,比拼的就只有内气的深厚程度和速度,我的速度比石之轩快,往往他还没能将体内的死气完全化完,我就已经化去了他带给我的死气,然后打出下一击。

有不死印法维持生机,一次两次的抢先造成不了太多伤害,但千百次的伤害累积起来,便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石之轩先于我吐血。

对于至死也要保持风度的花间中人来说,吐血已经是重伤的体现,因为如果不是无法掩盖,花间中人决不允许自己在对战中露出任何破绽来。

我其实也有点不好过,我有点想吐。

但我忍住了。

石之轩擦去嘴角的血,眼神却堪称热烈,我已经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气息转变,并没有上前。

我已经准备在石之轩破碎虚空的时候把他截下来。

但就在这个时候,石之轩忽然开口道“姑娘不是此界中人。”

并不是疑问的语气,相反,他说这话时异常笃定。

我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点了点头,说道“我早已破碎虚空,我从另一个地方来。”

石之轩问我,“虚空之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我想了想,说道“和现在一样。”

石之轩又道“破碎虚空之后,人能得长生?”

我顿了顿,说道“我已经活了几百年,尚没有要死的征兆。”

石之轩忽然笑了,说道“很好。”

我看着他,距离我两百年历史的邪王没有传说中的迷途知返,看上去也不打算原地出家。

轻狂,桀骜。

我劝他,“你不要那么快做决定,往后你也许再也遇不到像我这样的对手。”

石之轩道“姑娘很寂寞吗?”

换个时间地点,这话堪称调戏,然而我却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说道“人命皆有定,唯我辈长生,世无知己,寂寞难堪。”

石之轩轻声叹道“但我还没有经历过。”

没有人能在破碎虚空的诱惑下保持冷静,石之轩这样的已经算好,想当初我第一次破碎虚空的时候比他还大个几十岁,却也是迫不及待,迫不及待。

石之轩问道“姑娘不愿随之轩同行?”

我摇了摇头,说道“莫说是人,连一片衣角都带不走。”

我很怀疑上一世的时候之所以又瞎眼又失武功,就是因为我带了太多的东西。

石之轩仍旧是那副笑容,只是先前听我说话时,他的瞳孔明明是变化了一下的,我只好叹气,又道“你当真决定了?”

石之轩说道“既能做鲲鹏,何必做蜉蝣?朝生暮死,不见天地,何等可怜。之轩只愿做鲲鹏,不愿做蜉蝣。”

这话太有道理,如果我没有经历过很多事情的话,只怕也会很赞同。

我忽然又不想把他留下来了。

就算留他一次,还有下次,石之轩本就不是个一个可以留得下来的人。

石之轩完全不知道他在去留之间转了一个圈,既知打不过我,又已经快要破碎虚空,他也想开了许多,当即认了输。

只是认输的邪王在观战众人的眼里大约并不能算是一个失败者。

本也是如此。

我叹了一口气,在石之轩转身走了之后也跟了上去,完全没有跟观战的人唠嗑的意思。

我的心情其实非常奇妙。

有的男人就像风,风来时百花开,风走了留不住。

但石之轩并没有立刻走,他不光把补天阁和天莲宗的事情交代得井井有条,还命人去了一趟裴矩老家,将身份交还给那具英年早逝的白骨,又将不死印法的精义刻录下来,教给了杨虚彦,又将补天阁主的位置给了他,花间派有护派尊者,也早已定好了下一代宗主是侯希白,不需要他操心,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也都打理齐备。

这个时候,距离他先前定下的婚期还有一天。

婚事是不成了,却不是新娘未至,而是新郎要走。

最后一个长夜,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跟石之轩再烙一回饼。

正好石之轩也是这么想的。

这一次不像往日那么克制,又仿佛较着劲似的,谁都不肯先偃旗息鼓,我们放开了烙,竟也有些从未发觉过的契合。

身体契合,精神也同样契合,可惜是两个早已没有真心的人。

然后我们在花园的凉亭里看日出。

我一直觉得日出都是一样的,无非是身边陪着的人不一样,石之轩是个奇特的存在,我一点都不留恋他,只有一些淡淡的遗憾。

不留恋是因为我不爱他,遗憾是因为失去了一个可以酣战的对手。

石之轩也许要过几个世界才能明白,他毕竟太过年轻,还不懂那种天下之大,却找不到半个对手的感觉。

又或者,男人和女人不同,无敌才是他们所追求的终点。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他说道“生离和死别,我更喜欢生离。”

石之轩笑了一声,说道“女人的想法。”

看来他是觉得死别更干脆。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往后要是还有再见的时候,就当个可以一起喝酒比武的朋友吧。”

石之轩道“好。”

他没有问我原因,像他这样的聪明人根本不用问原因。

两个寂寞的人分开之后,是不可能永远一个人的,倘若和他之后有了别人,以石之轩的骄傲,他不会愿意再和我在一起,倘若他在我之后有了别人,以我的骄傲,我也不会再和他在一起。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我本也不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石之轩轻轻地揽住我的肩膀,在我的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我的唇有些凉,被他暖得热了,他维持着半抱我的姿势看了我一会儿,随即慢慢地将我放开。

这便是分别之前,最后的亲昵了。

从此之后不相见,即便相见,也不再是情人。

这样挺好。

石之轩不像我一样有仪式感,要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破碎虚空,他觉得清晨的花园就很不错,何况如今正是早春时节,风景也好。

我把他赶到凉亭外面去,怕他破碎的动静太大,把凉亭弄坏了,这地方我还要住的。

石之轩无奈地笑着走出去。

此时他身上的虚空之气已经浓郁得快要滴水。

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临行之前,石之轩忽而说道“姑娘是之轩此生第一个求不得,无论多久,之轩都会记得姑娘。”

我想了想,认真地说道“你是我这辈子第一个没睡够的男人,我也会记得你。”

石之轩笑了,不再如一个标准的花间传人那样矜持,笑得很狂,随即天地开一线,有异光席卷,将他的身影带离我的视线。

人走异光散。

很快,只有一个眨眼的时间。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人能做到像石之轩这么潇洒的,实在不多。

比如劳碌命的我,就得承担十八岁的少女脑子进水时犯的错。

狗屁圣君。

——《石之轩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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