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枕并没有拆穿我。

但他也没有谢我,杨无邪之前已经向我打过预防针,大约是害怕我生气,他说苏梦枕从来不在口头上谢人,他只会给出实打实的东西来报答。

我以前也是这样的人,但我后来发现这样不行,旁人容易误会,而且不利于名声,渐渐地也就改了。

我的脾气是和我爹学的。

我出生在安史之乱那一年,皇帝跑路,后面的官员追不上,都被抓了,我爹为了我们母女只能投降叛军,因为不投降的人都被杀了,女眷充军妓,过得很苦。

安史之乱后的贬官大队里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托关系找求情,皇帝也赦免了很多人,只是到他这里,不光没有人肯捞他一把,还全都是说风凉话的,就是因为他在降官里格格不入,只知埋头做事,什么人情交际都不懂。

我莫名担心起苏梦枕这样的脾气,一定很容易得罪人,跟我爹一样。

师无愧让人找来一把抬椅,前后四个人把苏梦枕抬着走,其实苏梦枕现在已经可以走路了,只是用不了武功而已,但他这样看上去威风极了,我私心里希望这样威风的样子可以被所有人看见,就一句话都没有说。

去红楼的路上,薛西神给苏梦枕详细汇报了和六分半堂的决战,重点夸大了我的作用,其实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苏梦枕的武功是比雷损要高的,假如今天是他在,结果应该也差不离,我一边听薛西神吹我,一边谦虚地摆手。

直到薛西神说到我杀死叛徒莫北神,顺带提了一句雷媚死了。

苏梦枕苍白干瘦的手陡然握紧了椅子扶手,他猛然间看向我,问道“雷媚死了?她死前一句话都没有说么?”

我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薛西神心大得很,红光满面地继续吹我“楼主你不知道,大小姐的武功简直出神入化,那个时候刀南神命悬一线,雷媚又拦着杨总管,我差点都要暴露身份了,大小姐当时一刀飞向雷媚,一拳打死莫北神,那个功法实在是厉害,莫北神整个人都碎成了冰碴,他死的时候,杀死雷媚的刀刚刚落地!”

苏梦枕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雷媚,是我金风细雨楼的郭东神。”

薛西神惊住了,师无愧惊住了,抬着轿子的四个人也都不敢走了,距离歌舞升平的红楼只剩百步的地方,气氛近乎凝滞。

我顿了顿,说道“当时莫北神叛变,刀南神被他所伤,杨无邪想救,雷媚拦着他,如果我不出手,刀南神就会死,我没想到她一个卧底到了这样的场面还要撑着不露馅,薛西神就一直在边上,手里一条人命也没有。”

薛西神呐呐地说道“也许雷媚是打着跟我一样的主意,她是雷损的情妇,比我容易接近他。”

苏梦枕低声说道“雷媚是上代六分半堂堂主的女儿,雷损杀死了她的父亲,还强挟她做了情妇,故而她私下联系了金风细雨楼,这些年来一直在暗地里帮我们传达消息,为了她的安全,除了我和父亲,谁也不知道这事。”

我抠了抠脸颊,说道“可不可以算我无功无过?”

苏梦枕叹了一口气。

听他这叹气的调子我就觉得不对。

果然,我就听见他说道“戚姑娘帮我金风细雨楼这么大的忙,苏梦枕无以为报,日后戚姑娘有用得上苏梦枕的地方,苏梦枕定然万死不辞,只是今番郭东神误送戚姑娘刀下,即便有万种情由,苏梦枕也不能当做无事发生。”

他话说得已经很直白了。

我觉得很委屈,但也知道错确实在我,假如我能不要那么托大,在给苏梦枕治伤之前好好商量,为了自家卧底的安全,他自然会事先提醒我,都是我自以为是,认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我觉得委屈,是因为苏梦枕用着一张我爹的脸,对我冷冰冰地说话。

这是不对的,他用着这样一张脸,就该在见到我的时候收敛起一切的伤感愁绪,嘴角上扬,叫我一声宝宝。

我一连深呼吸三次,只说道“我走可以,明天你让树大夫来神侯府,我教他怎么替你治病,还有每个月的月底,我要来看你一趟,你的病只靠喝药是没有用的,一定要用内气引导病毒才有效,这不是欠我人情,而是我要的报答。”

苏梦枕定定地看着我,然后说道“好。”

我转身就走。

下了天泉山,迎面来了许多宾客,有很多人送礼,礼物一件又一件地从山下被运送上来,我逆着人走,身后忽然有人叫住我,是薛西神。

薛西神带着几个扛着屏风的人,面带尴尬地看向我,说道“这、这是方小侯爷送来给大小姐的,楼主让送到神侯府去,大小姐,天色也晚了,我们正好来送送你。”

屏风很大,是整块玉打造的,上雕红飞金龙,看着霸气昭彰。

我说道“不用了,我带着走吧,你回去。”

我伸手托起屏风的底座一角,运起轻功向着汴京城内飞去,我现在整个人都感到很气很委屈,还很难过。

一个人很气很委屈很难过的时候,是不会想要扛着一个很重的东西回家的。

我来到神通侯府前,准备把屏风丢到方应看府邸门口,冷不防听见里面方应看的说话声。

他在和一个气息很怪异,至少也是个大宗师的武者在说话,谈论的人还是我。

方应看说道“……是不是苏梦枕的妹子未可知,不过她击败神侯的传闻应当是真的,米公公,金风细雨楼有这样一个人在,对我们有桥集团来说,实在不是个好消息。”

米公公似乎是个太监,他慢慢地说道“不过是个年轻人,诸葛正我再不济,也不至于五十招就败给她,多半是相让了,说她杀死雷损我倒是信,还不到能影响汴京格局的地步。”

方应看又道“但是八大刀王,三族高手,在她面前连一合之敌都算不上。”

那米公公起了几分兴趣,问道“所以小侯爷送她那扇地上天王的玉屏风,是想试探她的野心?”

方应看笑了一声,说道“不光是试探,还要试探她和苏梦枕的关系,假如他们不是亲兄妹,就算苏梦枕不疑她,她自己难道就愿意给金风细雨楼白做工?假如是亲兄妹,古往今来多少手足相残之事,反而比外人争得更凶。”

他说完,又叹了一声,道“我只是没想到白愁飞竟然这么废物,太令我失望。”

我扛着屏风在外面听,方应看却不多说了,他起身送别米公公,又说道“这女子武力超群,心思又难测,值得仔细对待,公公只需知道有这么个人即可,宫外的事有我在,只可惜她是金风细雨楼的人,不然招揽过来,倒是一项助力。”

米公公嗤笑道“小侯爷莫要以为靠漂亮的皮囊和尊贵的身份,再稍稍温柔一些,就能一直无往不利,真正的强者不稀罕感情。”

方应看轻声笑道“可她毕竟是个女人。”

然后他推开了门,一老一少和站在外面扛着屏风的我面面相觑。

两天不见,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好药,方应看的脸上竟然已经好了九成,只剩下嘴角和眼角的一点淤伤未散,反而为他添了一丝明艳的风姿,怪不得他如此自信。

我把屏风放下,目光落在那被称为米公公的太监大宗师身上,对他说道“两天前我挑战诸葛神侯,因为他很合我的眼缘,我没有下手太重,今天就不一样了,你们背地里算计到我的身上,我应当想怎么打你们,就怎么打你们。”

我一拳就挥了上去。

米公公的实力虽然也在大宗师之列,但显然和诸葛神侯差了不止一线,我和惊艳一枪有来有往五十招,对他只用了三十招不到,看在他不是主要算计人员的份上,我最后踹了他一脚,喝道“滚!”

太监都是能屈能伸的,否则换一个大宗师就应该没有米公公这么麻利了,他飞快地跑了。

我看向方应看。

方应看这个名字起得真好。

人也长得好看,比月师还好看。

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了。

所以打他的时候,会让我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破坏感,有效地弥补了他武力上的不足,甚至比打太监更有感觉。

我没有再盯着他的脸打,我想怎么打他就怎么打他,不怕把他打死。

事实上我的脾气已经被上一次破碎虚空的时候要好了许多,我对感情非常看重,所以以往遇见这种意图算计我感情的人,我都是直接杀了算完。

我决定让他多活一小会儿。

我准备打死他。

我把对苏梦枕的气撒到了他的头上,一边打他一边骂苏梦枕,骂得不凶,主要说雷媚,因为舍不得。

方应看起初默不吭声地挨打,后来渐渐反应过来我不是只要打他,而是要打死他,他终于反抗起来。

我把他按在地上骑着他打,我生气地说道“你说!苏梦枕凭什么为了雷媚赶我走?她自己去拦杨无邪救人的,我杀她怎么了?我又不知道她准备伏击雷损,她死了关我什么事!她就没看出来雷损已经不行了吗?这根本不是我的错对不对?”

我知道的确是关我事的,也确实是我的错,但我现在很委屈,口头上就不肯认错了。

我被宠坏了,我自己宠的。

我又一拳打在方应看的肚子上,他挣扎着想要推开我,但我又对着他的胸口锤,他吐出一口血,好看的脸上一片惨白,他奄奄一息地说道“对、对,不是你的错,雷媚……是我的人。”

我的拳头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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