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梅的最后一次暑假正碰上奥雷连诺上校的丧期。在门窗遮得严严实实的房子里,现在无法狂欢作乐了。大家都轻言细语他说话,默不吭声地进餐,每天 祈祷三次,甚至午休炎热时刻的钢琴乐曲听起来也象送葬曲了。严格的服丧是菲兰达亲自规定的;尽管她怀恨奥雷连诺上校,但是政府悼念这个死敌的隆重程度也震 动了她。象女儿往常度假时那样,奥雷连诺第二是在家中过夜的;菲兰达显然恢复了她跟丈夫同床共寝的合法权利,因为梅梅下一年回来的时候,看见了出生不久的 小妹妹;同菲兰达的愿望相悖,这小姑娘取了阿玛兰塔·乌苏娜这个名字。

梅梅结束了自己的学业。她在毕业典礼上出色地演奏了十六世纪的民 间乐曲之后,证明她为“音乐会钢琴手”的毕业文凭就一致通过了,家中的丧期也就终止了。除了梅梅精湛的演奏技术,客人们更惊叹的是她那不寻常的双重表现。 她那有点孩子气的轻浮性格,似乎使她不能去做任何正经的事,但她一坐在钢琴面前就完全变了样,突然象个大人那么成熟了。她经常都是如此。其实,梅梅并没有 特殊的音乐才能,但她不愿违拗母亲,就拼命想在钢琴演奏上达到高超的境地。不过,如果让她学习别的东西,她也会同样成功的。梅梅从小就讨厌菲兰达的严峻态 度,讨厌母亲包办代替的习惯,但只要跟顽固的母亲下发生冲突,她是准备作出更大牺牲的。这姑娘在毕业典礼上感到,印上哥特字(注:黑体字)和装饰字(注: 通常是大写字母)的毕业文凭,仿佛使她摆脱了自己承担的义务(她承担这种义务不是由于服从,而是为了自己的宁静),以为从现在起甚至执拗的菲兰达也不会再 想到乐器了,因为修女们自己已经把它叫做“博物馆的老古董”。最初几年,梅梅觉得自己的想法错了,因为,在家庭招待会上,在募捐音乐会上,在学校晚会上, 在爱国庆祝会匕尽管她的钢琴乐曲已把半个市镇的人弄得昏昏沉沉,菲兰达仍然继续把一些陌生人邀到家里,只要她认为这些人能够赏识女儿的才能。阿玛兰塔死 后,生家暂时又陷入丧事的时候,梅梅才锁上钢琴,把钥匙藏在一个橱柜里,免得母亲什么时候找到它,并且被她丢失。但是在这以前,梅梅象学习弹琴时那样,坚 毅地公开显示自己的天才。她以此换得自己的自由。菲兰达喜欢女儿的恭顺态度,对女儿的技艺引起的普遍赞赏感到自豪,以致毫不反对梅梅把女友们聚到家里,或 者去种植园游玩,或者跟奥雷连诺第二以及值得信任的女人去看电影,只要影片是安东尼奥·伊萨贝尔神父在讲坛上赞许过的。在娱乐活动中,梅梅表现了真正的兴 趣。她觉得愉快的事情是跟陈规旧俗毫无关系的:她喜欢热闹的社交聚会;喜欢跟女友们长时间坐在僻静的角落里,瞎聊谁爱上了椎;学抽香烟,闲谈男人的事;有 一次甚至喝了三瓶罗木酒(注:甘蔗酿造的烈性酒),然后脱光衣服,拿她们的身体各部进行较量。梅梅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菲兰达和阿玛兰塔在饭厅里默不作 声地吃晚饭时,她嚼着一块甘蔗糖走了进来,就在桌边坐下,谁也没有发现她的反常状态。在这之前,梅梅在女朋友的卧室里度过了可怕的两小时,又哭又笑,吓得 直叫,可是“危机”过去之后,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一股勇气,有了这种勇气,她就能够从寺院学校跑回家里,随便向母亲说,她能拿钢琴当作消化剂了。

她坐在桌子顶头,喝着鸡汤,这汤好象起死回生的神水流到她的肚里。梅梅忽然看见菲兰达和阿玛兰塔头上出现一个表示惩罚的光环。她勉强忍住没有咒骂她们的 假仁假义、精神空虚以及她们对“伟大”的荒谬幻想。梅梅还在第二个暑假期间就已知道,父亲住在家中只是为了装装门面。她熟悉菲兰达,而且想稍迟一些见见佩 特娜·柯特。她认为她的父亲是对的,她宁愿把他的情妇当做母亲。在醉酒的状态中,梅梅怡然白得地想到,如果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马上就会发生一出丑 剧;

她暗中的调皮和高兴是那么不平常,终于被菲兰达发现了。

“你怎么啦?”菲兰达问。

“没啥,”梅梅回答。“我现在才明白,我多么喜爱你们两个啊。”

这句话里显然的憎恨使得阿玛兰塔吃了一惊。然而,梅梅半夜醒来,脑袋剧痛,开始呕吐,菲兰达却急得差点儿发疯了。菲兰达让女儿喝了一整瓶蓖麻油,给她的 肚子贴上敷布,在她的头上放置冰袋,连续五天不准她出门,给她吃有点古怪的法国医生规定的饮食,经过两个多小时对梅梅的检查,医生得出了含糊的结论,说她 患了一般的妇女病。梅梅失去了勇气,懊丧已极,在这种可怜的状态中,除了忍耐,毫无办法。乌苏娜已经完全瞎了,可是依然活跃和敏锐,她是凭直觉唯一作出正 确诊断的。“我看,”她对自己说,“这是喝醉了,但她立即撇开了这种想法,甚至责备自己轻率,奥雷连诺第二发现梅梅的颓丧情绪时,受到良心的谴责,答应将 来更多地关心她。父女之间愉快的伙伴关系由此产生,这种关系暂时使他摆脱了狂饮作乐中苦恼的孤独,而让她脱离了菲兰达令人厌恶的照顾,似乎防止了梅和母亲 之间已经难免的冲突。在那些日子里,奥雷连诺第二把大部分空闲时间都用在女儿身上,毫不犹豫地推迟任何约会,只想跟女儿度过夜晚,带她去电影院或杂技场。 在最近几年中,奥雷连诺第二脾气变坏了,原因是他过度的肥胖使他无法自己系鞋带,无法象以前那样满足自己的各种欲望。奥雷连诺第二得到女儿以后,恢复了以 往的快活劲儿,而他跟她在一起的乐趣逐渐使他放弃了放荡的生活方式。梅梅象春天的树木似的开花了。她并不美,就象阿玛兰塔从来不美一样,但她外貌可爱、作 风朴实,人家乍一看就会喜欢她,她的现代精神伤害了菲兰达守旧的中庸思想和欲盖弥彰的冷酷心肠,可是奥雷连诺第二却喜欢这种精神,竭力加以鼓励。奥雷连诺 第二把梅梅拉出她从小居住的卧窒(卧室里的圣像吓人的眼睛仍然使她感到孩子的恐惧);他在女儿的新房间里放了一张华丽的床和一个大梳妆台,挂上了丝绒窗 帘,但是没有意识到他在复制佩特娜·柯特的卧室。他很慷慨,甚至不知道自己给了梅梅多少钱,因为钱是她从他衣袋里自己拿的。奥雷连诺第二供给了女儿各种新 的美容物品,只要是能在香蕉公司的商店里弄到的。梅梅的卧室摆满了指甲磨石、烫发夹、洁牙剂①、媚限水②,还有其他许多新的化妆品和美容器具;菲兰达每次 走愈①使牙齿光洁的药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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