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宁开始“陈述情况”,即第二次描绘自己的庄园,但已不再谈大自然的美景,而不时称引波洛佐夫,证实所列举的“事实和数字”,但波洛佐夫哼哼哈哈,摇头晃脑,是表示同意还是不同意,看来连鬼也弄不清楚。不过,玛丽亚·尼古拉耶芙娜也不需要他的参与。她显示了那样的商业和管理才能,只能令人惊讶!庄园的全部底细她一清二楚;她对一切都进行了详细询问和了解;她的每一句话都说到点子上,不爽毫厘。萨宁没料到会有这样一场考试,他没有做好准备。这场考试进行了整整一个半小时。萨宁体验了面对严厉的、洞察一切的法官,坐在狭窄板凳上的被告的一切感受。“这是审讯呀!”萨宁苦恼地暗自小声说。玛丽亚·尼古拉耶芙娜一直在眯眯笑,像是在闹着玩,但萨宁并未因此而感到轻松一些;而当“审讯”过程中发现,原来他对“按人口重分土地”和“劳役租制”两个词的含义了解不甚清楚,他甚至出了一身汗……

“得啦,很好!”玛丽亚·尼古拉耶芙娜终于拿定了主意,“您的庄园我现在了解了……了解得不比您差。每一个农奴您定价多少钱?”(众所周知,那时庄园的价钱是按照农奴的人数确定的。)

“是的……我认为……少于五百卢布不卖。”萨宁吃力地说。(啊,潘塔莱奥内,潘塔莱奥内,你在哪里?现在你才该再喊:Barbari!)

玛丽亚·尼古拉耶芙娜抬眼望着天,似乎在考虑。

“行不行呢?”她终于小声说道,“这个价钱我觉得不算吃亏。但我已经为自己取得了两天的期限,您必须等到明天。我想,我们会达成协议的,那时您再告诉我,您要多少定金。现在basta cosi!”她发现萨宁要表示异议,接着说,“我们谈臭钱谈得够了……à demain les affaires!您听我说,我现在放您走(她看了看掖在腰里的珐琅表)……到三点钟……也应当让您休息休息。去玩玩轮盘赌局吧。”

“我从来不赌博。”萨宁说。

“真的?您真是个完人。不过,我也不赌博。任意挥霍金钱是愚蠢的,这毫无疑问。但是,您到赌场里去看看那一副副面孔吧。会碰到十分滑稽可笑的人。那里有一个老太婆,带着额花,长着小胡子——真是一个怪物!那里有我们的一位公爵——也是个好样的。他身材魁梧,鼻子像鹰嘴,押上一枚三马克的银币,偷偷地在背心底下画十字。您去读读杂志,散散步,总之,做您想做的事……三点钟我等您……de pied ferme要早一点吃午饭。这些可笑的德国人的戏六点半就开演。”她伸出了一只手,“Sans rancune,n'est-ce pas?”

“哪能呢,玛丽亚·尼古拉耶芙娜,我干吗要抱怨您?”

“因为我折磨了您。您等着吧,我折磨您折磨得还不够,”她眯缝起眼睛补充说,她变得通红的腮上一下子露出了所有的酒窝,“再见!”

萨宁鞠了个躬,走了出去。他身后立即响起愉快的笑声,在他经过的一面镜子里面这一瞬间映出下面一个场景:玛丽亚·尼古拉耶芙娜把自己丈夫的非斯卡帽拉到他的眼睛上,而他两手无可奈何地乱舞乱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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