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由你执笔写成小说,再恰当不过了,请务必把它写出来吧。”

某人对我说完这个故事后,这样说道。这已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当时由于事件主人公尚在人世而有所顾忌,以致迟迟未能动笔。最近该位相关人士已辞世,我才着手写这篇故事。

听完这个故事之后,我十分认同他这句话。为何说是再恰当不过,这里我就先不浪费笔墨了,待读完本故事,诸位读者想必就能理解。

以下的“我”,就是那位向我讲述这个故事的“某人”。

有一年夏天,我接受朋友甲田伸太郎的邀请,去结城弘一的府邸度假,我和结城的交情虽不像甲田那么深厚,但仍是好朋友。我们在结城家打扰了约半个月之久,事情就发生在那段期间。

弘一是陆军省军务局地位重要的高官结城少将之子。结城府邸位于镰仓的滨海地区,是一个相当惬意的避暑胜地。

我们三人是大学同窗,那年刚从学校毕业。结城就读于英文系,我与甲田则是经济系,不过由于上高中时曾住在同一个寝室,因此大学时期即便系别不同,彼此仍经常来往。

对我们而言,那段时间是告别自由自在的学生生活的最后一个夏天。甲田九月起就要到东京的一家贸易公司上班,弘一跟我则必须从军,预计于年底入营。总之从明年起,我们就再也不能享受如此悠闲的暑假了。为了不让青春留下遗憾,我们决定那年夏天要尽情游乐,于是一口答应了弘一的邀请。

弘一是独子,在豪门大宅里过着奢华的生活。结城家族自古以来就是豪门贵族,祖先上几代出了不少诸侯家的重臣,不仅如此,他的父亲还是陆军少将,为此,来此度假做客的我们也托福过着极舒适的生活。当时与我们同游的还有另一名伙伴,一名叫做志摩子的美丽女性。她是弘一的表妹,从小父母双亡,少将将她接到家里抚养。在完成女校的学业后,她热衷于学习小提琴,至今已能演奏出挺像样的动人乐曲。

只要天气不错,我们就结伴到海滨游玩。结城府邸位于由井滨与片濑之间,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是去由井滨,那边景色秀丽、景观丰富,更有利于我们好好放松。海边除了我们四个人以外,还有一些到此游玩的青年男女,好不热闹!我们与志摩子小姐及她的女友们都晒出一身古铜肤色。在红白相间的大型海滩伞下,我们恣意享受着青春。

若是对海滩感到厌烦了,我们就转移到弘一的府邸。房子里面有一个巨大的水池,少将随兴放养的鲤鱼悠游其中,这座水池里的鲤鱼仿佛钓之不尽,由于数量实在太多,连我们这样的钓鱼门外汉亦能轻易有所斩获。除此之外,我们更在将军的指导下掌握了许多钓鱼的诀窍。

日子悠闲自在,每一天我们都过得极其惬意。没想到这勾起名为不幸的妖魔的忌妒之心,它虎视眈眈地觊觎着,寻找下手的时机。不管在阳光多么明媚的地方,甚而越是阳光明媚它的忌妒之心越甚,随时准备好给我们毫无预警的一击。

某日,少将府邸中响起一声不寻常的枪响。故事也在枪声响起之际,正式揭开序幕。

这天晚上,为了庆祝少将这位一家之主的生日,所有亲朋好友齐聚一堂。而甲田与我也在受邀的宾客之列。

主屋二楼是一个面积约为十五六张榻榻米大小的和式大厅,庆生宴就在这里举行。无论宾主皆是一身轻便的和服,宴会气氛愉快而不严肃。早已酩酊大醉的结城少将唱起义大夫里的名桥段,而志摩子则在大家的起哄下演奏了一段小提琴乐曲。

到了十点左右,宴会顺利结束,客人纷纷告辞,只留下宴会主人一家与两三名客人,他们仍依依不舍地留恋这热闹的仲夏夜之宴。现场除了结城少将、夫人、弘一、志摩子小姐和我以外,还有位姓北川的退役老将领,以及志摩子的朋友琴野小姐。

少将与北川老先生忙着下棋,其他人则围着志摩子,怂恿她再多演奏几首曲目。

“好,我也该去工作了!”

趁着小提琴演奏告一段落时,弘一向我告辞,起身离座。所谓的工作,是指当时他为地方报纸撰写连载小说。弘一每到晚上十点总是会到位于别馆的少将书房里写作。由于上学期间他已搬出府邸,在东京租房独自生活,中学时代使用的书房如今成了志摩子专用的书房(同样位于别馆),由于主屋没有其他书房,他只好暂时借用父亲的书房。

当弘一下楼,经过走廊来到别馆的书房时,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敲击声响,那声音令在场众人大吃一惊。事后回想起来,那应该就是枪声吧!

“怎么回事?”

正在狐疑时,从别馆传来凄厉的喊叫:

“快来人啊,不得了了,弘一受伤了!”这声音像由刚才起就不在座位上的甲田伸太郎发出的。

我已不记得当时在座各位的表情,只知道在那一瞬间每个人都迅速起身,一股脑地冲向楼梯。

到别馆的少将书房里(如第一百七十三页图一所示位置)后,我们看到弘一躺在血泊中,脸色苍白的甲田则站在他身边。

“发生了什么事?”身为将军的父亲声如洪钟,连询问也宛如发号施令般。

“从那里……从那里……”甲田受到过度刺激而无法顺利表达,颤抖着指着面向庭院的南侧玻璃窗说,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一看,窗户整个被拉开了,窗玻璃下方被划开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孔。应是有人自外面割开窗户玻璃,手伸进被割开的圆孔打开闩锁,再跳进书房的吧!绒毯上布满明显的,令人心生恐惧的泥巴脚印。

结城夫人赶紧跑到倒下的弘一身旁,我则冲向开启的窗户,但窗外已不见任何人影。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歹徒不可能到这个时候还在窗外逗留。

与此同时,少将不知何故,完全无视众人惊讶的眼神,非但不关心儿子的伤势,反而在第一时间冲向书房角落的小型保险箱,转动密码后,专心检查起里头的物品来。看到这幅景象,我心里浮出一种实实在在的、难以言喻的别扭感觉。眼前的将军竟任由受伤的儿子倒在一旁,而首先关心起财物是否有损失,实在太没有军人风范了。

未久,在少将的吩咐下,书生才得以打电话与警方、医院联络。

夫人死命抱着早已失去意识的弘一,不时惊慌失措地呼叫他的名字。我先用手帕绑住弘一脚上的伤口,试图止血,子弹无情地射穿了他的踝骨。志摩子细心地从厨房端来一杯水,让人意外的是,她不像夫人那般心急如焚,对这突如其来的横祸仅仅表现出些许惊讶,其淡然处之的态度,甚至在我心里留下一种冷漠的印象。我一直以为她将来必定与弘一结婚,不由得对她的反应感到相当不可思议。

但若要说不可思议,比起事发后首先冲过去检查保险箱的少将和意外淡然处之的志摩子外,有个人的举动更是令人难以理解。

结城家的仆佣中,有一名被称做阿常爷的老人。他在事发之后,比我们稍晚一些进入书房。一到书房,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直直地穿过包围弘一的众人,朝敞开的窗户走去,接下来就一直坐在窗边。由于现场一片骚动,没有人注意到老佣人的行为,而我也只是在不经意间瞥见他反常的举动,当时我还以为他因为过度震惊而精神错乱了呢!可是眼前的他却挺直腰杆正襟危坐,不时观察书房里的其他人,看起来完全不像受到过度惊吓的样子。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之际,医生总算到了。紧接着,镰仓警署的司法主任波多野警部也带着一干警员抵达府邸。

弘一在夫人与志摩子的看护下,被人扶到担架上再抬到镰仓外科医院。此时,他终于恢复了意识,但精神孱弱的他在痛苦与恐惧下,像个婴儿般疯狂地哭吼着,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脸上的五官几乎都移位了。这一切让波多野警部无法顺利询问出关于歹徒特征的任何信息。弘一的伤势十分严重,踝骨几乎完全碎裂,但倒不至于危及生命。

弘一被送到医院后,经过警方初步判断,确定此凶案乃是小偷所为。歹徒从庭院潜入书房偷取财物,却遇上刚进书房的弘一(或许是企图逮住小偷吧,他倒下的位置并非书房门口附近),情急之下,小偷用随身携带的手枪打了他一枪。

那张面积巨大的办公桌抽屉全部都被拉开了,里面的资料也散落一地。不过少将说抽屉中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品。

办公桌上放着少将常用的皮夹,奇怪的是,皮夹里的几张百圆钞票还整齐有致地排列着,小偷居然分毫未取。

那么,小偷又偷走了哪些东西呢?说来实在让人哑然失笑。他偷走桌上的——就在皮夹旁边——小型金制时钟、金色钢笔以及金边怀表——连同表上的金锁链——在所有遭窃物品中,最值钱的应该是摆在书房中央圆桌上的金烟斗组合——而且,小偷只偷走烟草盒与烟灰缸,还留着红铜制的点烟盘。

这些就是全部的失窃物品。无论怎么清点,也没发现有其他物品遗失,保险箱也没被动过手脚。

也就是说,小偷对于其他物品完全看不上眼,只对书房里的金制品感兴趣。

“或许这个人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例如黄金搜集癖之类的。”波多野警部表情复杂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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