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杀的风掠过茂密的丛林,像是野兽低沉的喘息,黎明前开始下雨,大雨滂沱,泥水飞溅。楚乔半跪在草地上,眼神好似警醒的狼,透过前方茂密的树林,锐利的向前望去。

一伙足足有一百多人的队伍小心的靠了过来,人人黑衣蒙面,长刀出鞘,每走一步都小心谨慎的左右观望,四只体型硕大的猎犬走在最前方,引领着众人向着少女匿藏的地方缓缓靠近。

这个时候,已经不适合去思考为何自己这般小心还是会暴露行藏了,她收敛了所有的想法,静静的潜伏着,随时等待着危机到来的那一刻。

猎犬陡然狂吠,众人顿时停下脚步,随即集体整齐的向着楚乔的方向狂奔而来!

“唰”的一声锐响登时响起,少女一把抽出长剑,破月寒芒闪耀当空,辉映着她苍白但却坚韧的脸庞。

“上!”一声短促的低喝声顿时响起,黑衣人顿时齐齐上前,冷冽的刀锋划破浓重的黑夜,四下里一片肃杀萧索。

“噌!”清亮的剑芒中,两颗头颅同时飞上了天,少女身姿矫健毫无拖沓,好似闪电中锐利的苍鹰,丝毫看不出身负重伤。在众人震撼的目光中,楚乔徐徐收刀,这时候那两具无头的尸体仍旧保持着冲锋的姿势前跨两步,和楚乔错身而过,噗通一声倒在泥水里,血花喷溅,染红了少女的长靴。

跨步、拔刀、劈砍、收势,没有虚张声势的呐喊,没有多余累赘的花招,干脆利落,一招致命!

霹雳一声巨响,闪电在刹那间投射在少女苍白但却坚韧的脸上,无人不望而却步。百里奔袭,誓死绝杀,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刺客们从未有过惧怕,但是此时此刻,面对面前少女决绝冷冽的眼神和干脆果敢的招式,他们却惧怕了。

踟蹰只是一瞬,下一瞬,头领低喝一声,带着黑压压的百人刺客持刀冲来,眼神如铁。

滚滚闷雷轰隆巨响,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脚踏血泥,上百个挥舞着战刀的刺客汹涌而上,将单薄的少女团团围住。没有呼喊声,没有厮杀声,一切都被闷雷大雨所掩盖,然而冰冷的雨水中,却有混乱的身影闪电般的腾起交错,鲜血飞溅,破碎的肢体和血块凝结在树干上,多年来的历练和经验让那个被团团围困的少女好似惊鸿游龙,尽管局势依然完全沦入下风,却仍旧没有一丝软弱的屈服。

刺客们的心脏的砰砰的乱跳,热血在无声的沸腾,刀剑全部出鞘,脚步在轻轻的移动,面对刚刚结束的这一轮绞杀,众人肝胆巨寒,他们围成一圈,缓缓的退后,双目鹰隼般的望着人群中保持着攻击姿态站立的少女,在头领的示意下,纷纷将手摸向后腰。

那里,银光闪闪,竟是一排半米长的标枪。

“杀!”头领蓦然间低喝一声,对着楚乔挥枪而出。

刹那间,上百人同时出手,无数的短枪从四面八方向着楚乔射去,在半空中留下一片银白的光痕!

冷风萧萧,大雨倾盆,就算这个女子真的长了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决杀之下逃得性命!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飕”的一声,一道银白色的劲箭陡然激射而来,紧随其后,漆黑长索从天而降,灵蛇般一下捆住少女的纤腰,巨力陡传,就在漫天枪影瞬间袭上的空挡,少女拔地而起,竖直而上!

黑衣刺客大惊,反应灵敏迅速的抬头射箭,只见半空之中,一个身影流星般划过,手中长剑洒下漫天光华,将密集如蝗的箭雨阻挡开去,他手中的钩锁犹如长了眼睛,接连抛去,带着他的身体在林间迅速穿梭!

闪电闷雷,滚滚而过,就在刺客们抬头仰望的时候,无数钩锁横空而至,又一批黑衣蒙面人顿时飞掠而来,从天而降。

“主人先走!”

为首的黑衣男子一刀斩断对方人马的脖颈,厉声高喝,几名黑衣人上前护在刚刚落地的楚乔和男人的身前,如雪花般的刀锋迅速飞击,数十只马蹄在泥土里翻飞着,烂泥飞溅。

“走!”男子声音低沉,难辨喜怒,一把抱住少女的腰,跳上一匹战马,挥鞭而去。

“拦住他们!”

敌人厉声长呼,刺客们顿时闪身迎上。男人冷哼一声,一剑挑破一名刺客的喉管,鲜血霎时间飞溅而出,喷射在另一名刺客的眼睛上,那人些微慌乱,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利箭划破的胸膛。

“嘭”的一声巨响,男人蓦然勒住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双腿有力的踢在两名刺客的前胸。刹那间,刺客胸骨碎裂,鲜血狂喷,身体直飞出去三米多远,狠狠的撞在两外四名刺客的身上。

刺客头领眼见不敌,抽出腰间的圆筒顿时激射上空,一道浅蓝色的烟火飞射,笼罩四野。

“抓紧了!”男子沉声说道,一扬马缰,狂奔而去!

无数的马蹄声在身后追击,楚乔被男人紧紧的抱在怀里,冷冽的风从两侧吹过,漫天风雨狂飞,却并没有多少打在她的身上。密林山坡间亮起数不清的火把,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敌人围在身侧,更无法分辨哪些是帝都大军哪些是黑衣刺客。

“是少主!”

前方突然响起短促的声音,黑衣蒙面的男人们和他们擦肩而过,眼神交错间纷纷恭敬的点头,随即抽出武器,匕首森寒,长剑如虹,毫不迟疑的迎向身后紧跟的嗜血豺狼。

“少主,正前方!”

“少主,西方八十步有敌人!”

“少主,南翼有人接应!”

“少主,西北有人接应!”

“少主,正东有人接应!”

一路冲杀,一拨又一拨的掩护人员奋勇而至,男人面不改色,单手策马,另一手抱紧怀里的少女,渐渐的将嘈杂的声音甩至身后。

浓密的林子突然消失,海浪般摇曳的草原呈现眼前,楚乔胸口顿时一轻,手掌处鲜血淋漓,抬起头来沉声说道:“你手臂受伤了。”

男人仍旧蒙着面,一身黑色劲装,骑着墨色神驹,低下头来,眼睛缓缓眯成一条线,说道:“李策在哪里?”

楚乔老实的回答:“逃了。”

“你先走。”男人顿时跳下马背,对着跟在身侧的护卫说道:“送姑娘回城。”

“燕洵!”

楚乔急忙下马,双腿一软,险些摔在地上。男子手疾眼快迅速回身,一把扶住她,沉声说道:“你干什么?”

“应该是我问你才对。”楚乔双眉紧锁:“你要干什么?”

燕洵眉心紧蹙,寒声说道:“我去杀了他。”

“你疯了?绿营军和骁骑营都在里面,现在为时已晚,时机已经过去了。”

燕洵冷然摇头:“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你先随他们回城。”

“不行!”楚乔紧紧的抓住燕洵的手臂,坚定的说道:“李策死了虽然会带来巨大的利益,但是也会有无尽的麻烦,事情有我牵涉其中,你首先就会是被怀疑对象,尤其你还这般明目张胆的出城,一个不好就会被夏皇当成替罪羊捆绑回卞唐受死。现在除掉李策对大局毫无帮助,你没有理由这样做,我不能让你回去冒险!”

“他差点害死你,这就是最大的理由。”

燕洵的眼神坚定,声音低沉,伸出手来紧紧的拥抱一下楚乔的肩膀,然后放开,沉声说道:“这个人太危险,我无法说服自己还让他留在这个世上,尤其是离你那么近的地方,哪怕是一天也不行。阿楚,回去等我。”

楚乔站在原地,看着燕洵的身影随着奔腾的骏马迅速的隐没在浓浓的黑暗之中,只觉得心口如沸水滚烫,有浓重的内疚和自责像是蚂蚁般爬满她的心肺。

她从未犯过这样的错误,她明明有机会不让这一切发生,即便发生之后她也应该有机会将一切扭转,使事情向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转变,可是她却没有做,危机的关头还将燕洵拉下水。她大错特错,追悔莫及。

“姑娘!”

侍卫顿时大惊失色,只见楚乔利落的爬上马背,向着燕洵消失的方向狂奔而去。侍卫一惊,急忙跟上,大声叫道:“姑娘要干什么去?少主吩咐属下带你回城。”

“回去取卞唐太子的首级。”女子冷然说道,随即跃马扬鞭:“驾!”

漆黑的天幕下,一骑战马站在栈道上,马背上的男子黑衣墨发,保持着今晚分外流行的蒙面造型,身后是数不清的黑衣刀手。

清脆的马蹄混合着嘈杂的雨声远远传来,斥候啪的一声翻身跳下,跪在泥水之中,沉声说道:“四少爷,我们顺着线索找,没有发现目标的踪影,却和目标身边的女子交了手,死伤惨重。”

男子一双剑眉顿时竖起,脸色冷酷,沉声说道:“那个女子呢?”

下面的斥候顿时有些紧张,磕磕巴巴的说道:“我们明明就快要得手了,可是,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跳出来一群黑衣人,身手了得,将那女子救走了。”

“黑衣人?”

“是,不是骁骑营也不是绿营军,更不是城防军和卞唐的人马。”

男子眉心紧锁,久久不言,许久之后,沉声说道:“那女子受伤了吗?”

士兵一愣,小心的回答道:“这个,属下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她以一人之力杀了我们十多人,还有十几个兄弟负伤,想必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就算我们不出手也未必能活下来。”

男子沉默半晌,突然扬鞭抽在马股上,向着前方扬蹄而去。

短暂的时间之后。

闷雷,暴雨,荒原,铁骑纵横,布阵如海,刀剑如山,恢宏壮阔。

将士们全部笼罩在一片黑色的衣衫之中,两阵对垒,没有服饰上的标示,没有家族军队的番号,两方人马也没人打算上前自我介绍一番。

狭路的陡然相逢,让两边的人马一时间都有些微愣,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服装打扮,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冷冽气质,但是,只看列队的方式和沉默的表情,就知道对面的人马来者不善,是敌非友。

冷风从他们之间缓缓吹过,时间无限缓慢又无限极速,冥冥中,无人敢当先拔刀也无人敢发出一言,他们只是沉默的对持着,相距不到百步,任瓢泼的大雨泼洒在他们中间。

“咔嚓”一声脆响突然响起,不知道是谁的兵器发出声响。仿佛是传染一般,紧随其后的电光石火间,无数战刀齐刷刷出鞘,冰冷的弓箭瞬间对准对方的人马,战马轻嘶,人声稍起,一阵短促的混乱之后,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吁!”

一声马嘶突然传来,少女策马而来,看到冷然列阵的两边顿时一惊,随即极速向着一边而去。

“对方是什么人?”

楚乔来到燕洵身边,沉声问道。

燕洵皱起眉来:“你今日行事所为大失水准,现在又这么快就将我刚刚所说的全部忘了吗?”

“只有我能找到他,”楚乔沉声说道:“你想除掉他,就不该赶我走。”

男人眼睛缓缓眯起,微微偏头:“你若是出事,我杀他又有何用?”

楚乔心下一痛,拉住燕洵的衣袖,低声说道:“燕洵……”

“阿楚,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你不要与我说话,我不想迁怒于你。”

楚乔一愣,只见燕洵打马走上前去,背影笔直,却带着几丝说不出的萧索。对面黑暗中还隐藏着一只人数不少的队伍,像是暗夜里的蝙蝠,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夜晚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对面的人当然也看到了楚乔归队时的身影,领头的男子眉心紧锁,长久的望着对面那片泼墨般的漆黑。突然间大风吹来,雨丝斜飘,打在身上冰冷无比。男人眉头皱紧,突然竖起一只手,轻轻一挥。

所有的刀兵顿时入鞘,箭矢低垂,对面的燕洵人马感觉到对方不再有战意,也放下了弓弩刀剑。

两队骤然相遇险些要拔剑动手的队伍顿时收敛了战意,他们并没有说话,而是纷纷试探的打马向前。见对方没有异议,才向着自己的方向雷霆而去。

擦肩交错的一瞬间,两伙人马互相观望,却只能看到一双双黑布之下的锐利眼睛。

“少爷,”侍卫上前沉声说道:“刚刚那名女子就是之前跟在目标身边的女人。”

“恩。”

侍卫一愣,面色有几分着急:“我们十几个弟兄就是折在她的手上的。”

“刺客还怕死吗?”男子眼神冰冷,斜斜的抬起眼梢:“连目标都搞不清楚是谁,和无用的人胡乱动手,你能活到现在我真的很是奇怪。”

侍卫一愣,顿时就说不出话来。突然只见密林上空银色信号闪动,为首的男子眉头一皱,就向着密林而去。

燕洵并没有顺着原路返回密林,而是向着真煌的侧门而去,楚乔跟在后面疑惑的问:“我们不去了吗?”

燕洵眉头紧锁,沉声说道:“你没看到刚才那队人马吗?若是连他们都得不了手,我们也很困难。”

“燕洵?”

“不要说了,回府再说。”

大队人马来到真煌西面,一辆青布马车已经停在那里恭候。燕洵和楚乔带着几名亲随迅速下马,进入车里,向着城门缓缓而去。

一路都有人秘密接应,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西侧门悄悄进城,马车在真煌城最大的酒楼青楼打了个转,就向内城而去。

回到别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天边泛起鱼肚白,下了一夜的暴雨终于止歇,就要天明。因为卞唐太子被劫,整个皇宫一片死寂,只是在这样的死寂之下,究竟有多少人能够确实的安眠,就不可预测了。

悄悄的从西太园进入别院,马车停住,燕洵看也没看身后的女子就当先下车,铁青着脸,一边走一边撕开湿淋淋的衣服领子,烦躁的推开丫鬟递上来的热毛巾。

下人们噤若寒蝉,所有的一切无不在显示着主人的心情十分火大,众人惊恐的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燕洵的确是有理由生气的,他气向来小心谨慎办事稳妥的楚乔为何会跟着李策那个摸不清深浅的狐狸出城,他气她做决定之前竟然都没有派人通知他一声,他更气她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无法逃脱,以她的身手和丛林作战经验为何会受伤为何会被人逼到绝境?他无法想象自己若是晚到一步现在会是怎样的局面,那片密集的枪阵她要如何逃脱?

很多话郁结在心里,燕洵非常生气,他坐在大厅里,面色铁青,嘴唇紧抿,就等着那个犯了大错的人走进来自己为昨晚的一切做一个解释并且承受她应该得到的怒火。

这股火他酝酿了很久,绝对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

燕洵在心底暗暗说道,几乎将待会要说的台词都默背了一遍。可是他等了许久,就是没见那犯了错的人主动走进来。

出了什么事?

燕洵眉头月皱越紧,难道她竟然都没打算和自己解释一下就一个人回房了?

等了足足有两盏茶,燕洵再也坐不住了,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大步就走出大厅。所有的下人们仍旧还跪在地上,没一个敢抬头说话,他迅速走到楚乔的房间,一把推开房门,准备好了的气势顿时冲口而出:“你给我出来!”

没有回音,燕洵皱眉一看,里面空无一人。

他小心的走到澡房,轻轻敲在门扉里,仍旧无人应答。

燕北世子真的有些生气了,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竟然都没有主动来跟自己解释一下,难道她不知道自己得知她陷入暗杀中的时候是如何的心急如焚吗?难道她不觉的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的影响大局了吗?难道她就不觉的她自己和卞唐太子他有些过从甚密了吗?

走廊、书房、花厅、暖阁、院落……

到处走了一圈,仍旧找不见人影。燕洵面色越发难看,难道她竟然连招呼都没跟自己打一个就回尚义坊了?

“世……世子……”一个小小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燕洵转过头去,只见楚乔的贴身丫鬟绿柳小心的站在自己的身前,小心翼翼的说道:“您是不是,是不是在找楚姑娘。”

燕洵眉梢一扬:“她在哪?”

绿柳竖起手指,向着停在院子里的马车轻轻一指。

燕洵一愣,皱眉走到马车前,唰的一声撩起帘子,顿时就愣在了当场。

他的脸色由气愤渐渐变得柔和了起来,似乎有几分好笑,又有几分无奈,还带着几分心疼,终于叹了口气,所有的怨言和怒火霎时间不翼而飞。

这一天一夜,楚乔真的太累了,太多的生死搏杀让她耗尽了心血,身受重伤失血过多,之前如果还能勉强撑着,可是见到他之后,她的精神就松懈了下来,马车还没进城,就已经睡得沉了。此时此刻,穿着抢来的夜行服,少女面色越发显得苍白,肩头染血,浑身湿淋淋的,一头秀发散落在肩头,显得很是狼狈。可是她的眉头却是舒展的,似乎终于回到了家,不再惧怕外面的风雨。

燕洵满腔的怒火付诸流水,再也找不到发泄的途径。他心疼的皱起眉来,小心的伸出手将少女抱起,她身子轻的像一只小猫,收敛了所有锐利的爪牙,安静的乖乖躺在他的怀里,再也看不出她是那个出手殒命的凌厉女子。

感觉到身上的温暖,鼻息之间全都是令她心安的熟悉味道,楚乔睡的越发沉,固执不想醒来。她轻轻的动了动,让燕洵一惊,却见她并没有醒来,只是在他的怀里找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沉睡。

男人表情有几分郁闷,喃喃道:“惹了这么大的事,就想这样蒙混过关吗?”

怀里的女子丝毫不动,自动将那些对自己不利的话完全过滤掉。燕洵抱着她站了许久,突然无奈的叹了口气,就抱着她向着她的房间走去。

吩咐丫鬟准备好热水给她洗澡,又叫来了大夫,一番忙碌下熟睡中的人竟然仍旧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燕洵站在睡得香甜的女子的床头,看着她肩头惊人的伤口,心疼的皱紧了眉头,指腹轻轻滑过她的脸颊,无奈的叹息:“等你醒过来我们再算账吧,如果我还能气到那时候的话。”

说罢,为她轻柔的拉了拉被子,捋了捋额前的刘海,就转身走出房门。

房间刚刚安静下来,熟睡中的女子顿时睁开了眼睛,小心的四处张望了一圈,然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不可能有人被脱光衣服扔到澡盆里还能睡得着,早在他把自己从马车上抱下来的时候她就醒了,只是一直装腔作势的没睁开眼睛罢了。

肩头的伤口虽然已经上了药,但是仍旧在丝丝的疼,她缓缓的坐起身子,肚子饿得打鼓,下床走到桌子旁,四下看了一圈却没见着一块糕点,楚乔皱眉端起茶壶,也不用被子,就着壶嘴就喝了一口。

入口冰凉,苦涩难喝,显然是几天前的旧茶了。

然而这时,一阵脚步声突然传来,楚乔一惊,急忙爬上床,闭上眼睛做好仍旧在睡觉的样子。

房门被打开,一阵饭菜的香味就飘了进来,燕洵端着托盘,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几个小炒和一碗浓汤米饭,男人的眼神里带着几丝恍然的了悟,他看了眼楚乔身上略显凌乱的被子,不动声色的将托盘放在桌子上,随即就走了出去。

“什么时候愿意醒了,什么时候就去书房找我。”

男人的声音缓缓的传了进来,楚乔郁闷的睁开双眼,无奈的叹了口气。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认命的起身,大吃一顿之后倒头大睡。

解释?稍后再说吧。

现在她只想大睡一觉。

再长的梦也有醒来的时候,当一天过去了,一夜过去了,太阳又再升起来的时候,她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

咯吱一声,书房的门被缓缓的打开一个缝,楚乔正想悄悄往里面看看,身后的绿柳突然大声叫道:“姑娘,你找世子啊?世子在里面!”

黑云压顶,出师不利,楚乔认命的打开房门。

书房里空无一人,里间也是静谧一片,楚乔皱眉四下看去,只见屏风底部的空荡处,一双白布室内软靴露了出来,她知道,燕洵就在屏风之后。

“嗯咳,”故意清了下嗓子,里面的人却毫无反应,半句话也没说。楚乔面色有些难看,看来这一次,燕洵是真的生气了。自己以前也曾有过几次不听他的话独立行动,可是回来躲了一阵子他就气消了,这一次问题似乎有些大,她轻轻咬了下嘴唇,缓缓说道:“燕洵,我知道我这一次办了错事,我跟你道歉。”

燕洵仍旧没有说话,楚乔无奈,继续说道:“我不该跟着李策出城,我明知他会有问题,我忽视了潜在的危险,没有认清形势。我只是想接近他,了解卞唐内政,探听卞唐皇室对奴隶制的看法,大同一直想在卞唐都城开设分堂,我想要探听一下可行性。另外也想知道卞唐皇室对燕北的态度,如果我们将来脱离大夏,卞唐若是能乐见其成的在背后稍稍支持一下我们,就向当初支持云楼城自制一样,对我们都会有极大的助力的。”

燕洵仍旧没有说话,楚乔眉头轻轻皱起,抿了抿嘴角,继续说道:“我知道,遇袭之后我不该救他,应该立刻顺水推舟的杀掉他,我几次有机会下手却都没有成事,我平白错过了一个燕北中兴的大好时机。连累你要冒险出城救我,动用大同和燕北的杀手网,我知道我这一次惹了大祸。”

燕洵仍旧一言不发,楚乔心里有些不痛快了,她皱眉说道:“燕洵,我已经跟你道歉了,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姑娘!”

小丫鬟绿柳突然推开门,在门口叫道:“世子叫你去吃饭呢。”

“啊?”楚乔一愣,表情有几分错愕:“他?在饭厅?”

“是啊,”小丫鬟有些害怕的说道:“世子刚刚出去了,我没注意。”

楚乔的脸色霎时间变得十分难看,她大步走到屏风后,发现那里放的却只是一双靴子而已。少女一把拿起地上的靴子,生气的一把扔在地上,对着丫鬟怒声说道:“东西怎么能乱放?要你们还有什么用?”

说罢转身就走出了书房。

小丫鬟有些委屈,捡起地上的靴子,憋着嘴说道:“一直是放这的啊。”

饭厅里,燕洵正坐在饭桌旁吃饭,见楚乔怒气冲冲的走进来,缓缓的抬起头来,眉梢轻轻一挑,然后波澜不惊的说道:“醒了?”

楚乔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走到饭桌旁就开始吃饭,将碗筷弄的叮当响。

燕洵微微皱眉:她自己犯了错,态度还敢这么横?

这时,碰巧阿精走进饭厅,表情诡异的看了楚乔一眼,然后趴在燕洵身边小声了耳语了几句。燕洵闻言表情有几分奇怪,却也没说什么,继续吃饭。

饭菜吃完被撤了下来,送上新鲜的花茶,下人们都退了下去。燕洵喝了口茶,缓缓说道:“李太子没事,他被骁骑营的人马找到了,比你我还先一步回到宫中。”

楚乔沉默不语,低头认真喝茶。

“他把你奋勇救护的事情上报了皇帝,皇上对你大为嘉奖,送来了很多赏赐,而且还让你继续养伤,暂时不必回尚义坊任职。”

“刺客暂时还没找到,真煌城里现在草木皆兵一片混乱,连怀宋公主的车驾都延迟进城了。”

说到这里,燕洵缓缓喝了口茶,突然一笑,语调温和的说道:“阿精说,下人们刚刚看到你在我的书房里嘀咕了半天,你在说什么?”

“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你?”

燕洵一愣,他还是首次听楚乔用这样的口气说话,轻轻一笑,说道:“阿楚,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这可不像你啊。”

“那我该什么样?”楚乔噌的一下站起身来,语调冷冷的说道:“整天谨慎小心步步为营?是人都会犯错,我也是人,燕洵,我已经跟你道过谦了。”

燕洵哭笑不得:“阿楚,我没说你什么啊,况且你也没跟我道歉啊。”

楚乔郁结于胸,颇有几分不讲理的模样,说道:“那我现在说了行不行?燕世子,我知错了,麻烦你了,我现在拍拍屁股要走人了,咱们后会无期。”

“站住!”燕洵突然冷声喝道,抢身上前,站在她的面前沉声说道:“你到底在闹什么,阿楚,你从没这样,也不该这样!”

楚乔心下一痛,这一日被她压在心底的情绪顿时冒出头来,她的眼眶有些红,却仍旧倔强的扬着头:“就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办错事,我从来没有拖过你的后腿,只有这么一次,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燕洵顿时愣住了,楚乔仰着头,小小的脸颊上眼睛红红的。

“一天一夜,我都不知道该怎样跟你开口,我也怨恨我自己,为何会这样麻痹大意,为何会这样心软犹豫,我险些坏了大事,我险些将你害死,我错过了一个大好时机,我错的离谱。燕洵,我知道自己错了,我应该帮着你,可是我现在却在帮倒忙,我想起来就会后悔的想撞墙,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怎样面对阿精他们,我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阿楚,别说了!”

“死了很多人,也一定有人怀疑到你身上,你这么多年都隐藏的很好,却在此险些功亏一篑,我……”

“阿楚!”燕洵突然一把抱住楚乔,面色凝重,眉头紧锁,下巴搁在女子的头顶,沉声说道:“是我不好,我该早点去看你,不该让你这样胡思乱想。”

楚乔靠在燕洵的怀里,感受着从他肩膀上传过来的屡屡温暖,眼睛红肿,甚至有点想掉泪。

“阿楚,我没有怪你,我不怕危险,不怕怀疑,你说的那些我统统不怕。我是生气,但我只是生气你为什么会让自己受伤,气你为什么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困境,气你在做事之前不先和我商量却自己一个人陷入虎穴。阿楚,你我多年同生共死,我怎会对你有所怨言?我只是气自己能力不够,无法保护你,让你受人欺凌,却不能第一时间挡在你面前。”

“我没想戏弄你,也没生你的气,一整天我都没有睡好,我只是在后怕,万一我晚到一会你会怎么样?若是那些人真的杀了你,我又会怎么样?结果我却想不出,我知道,一旦那件事真的发生了,我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的,我也无法想象我在那种情况下会做出什么。阿楚,你真的吓到我了,我看到你被那些枪指着的时候真的想杀人了。”

楚乔抿紧嘴角,伸出手来抱住男子的腰,声音有些发闷:“对不起,冲你发火。”

燕洵叹了口气:“我都明白,你只是内疚,都怪我没有及时告诉你,昨晚并没有人被杀,只有几个人受了点伤。我们退的及时,也没人知道我出了城,你不必担心。”

楚乔离开燕洵的怀抱,突然有些难为情,已经很多年没这样过了,刚刚一瞬间的情绪失控真的有几分莫名其妙。燕洵说得对,从被伏击开始,她就一直在后悔在内疚,她害怕将燕洵卷进来,害怕他出城来找自己,害怕大同行会暴露,结果她所害怕的事却一件一件的发生。她的失控,也许只是因为她无颜面对自己的失败,在这样的环境里,失败就等自杀,她可以自杀,却不能拉着别人一起死。

“燕洵,我以后会小心的。”

燕洵无奈一笑,又揽住了她的肩:“你哪里也不要去了,老老实实的待在我的身边就好,等着我带你离开。”

楚乔抬起头来,看着燕洵的眼睛,霎时间有几分恍惚。之前一夜的厮杀,让她感到万分疲累,此时此刻放下心事,重重的疲倦就袭上心头,可是,再累也不能歇着,他们毕竟还没有离开这里,这座戒备森严的皇城到处都是冷箭和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将人的心口射穿,她再也不能允许自己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好了,我们握手言和,可以好好吃饭了吧。”

楚乔一愣:“不是刚吃完吗?”

“是我吃完了,你可没吃几口。”

楚乔身上的伤还是很疼,胃口也不是很好,摇头说道:“我吃不下了,不吃了。”

“吃不下也得吃。”燕洵吩咐下人再上一桌饭菜,就坐在一旁看楚乔吃饭。

楚乔被他看的浑身不舒服,皱眉问道:“你都没事情可做了吗?”

燕洵笑道:“今天全城的人都很忙,只有我最清闲,上午的时候怀宋长公主进城,文武百官都去接驾了。”

“怀宋长公主纳兰红叶?”楚乔喃喃说道:“你可见过。”

燕洵点了点头:“很多年了,曾有过一面之缘。”

“听说她很厉害啊。”楚乔低声感叹,也不再多说。

燕洵夹了一块肉丁放在她的碗里,说道:“多吃一点,你太瘦了。”

女子微微一笑,心情舒畅很多,也多吃了几口饭。

刚吃完饭,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嚣的嘈杂声,楚乔眉头一皱,就听阿精急忙跑了进来说道:“世子,皇上有旨,宣你去前殿赴宴呢。”

燕洵眉梢一扬:“接风大宴?”

阿精点头说道:“是。”

燕洵站起身来,说道:“阿楚,你好好休息,我晚点就回来。”

“不行啊,皇上指名要姑娘也一同去呢。”

“我?”楚乔一愣,没想到皇帝竟会主动叫她。要知道在大夏等级制度是何等的森严,上一次要不是李策胡搅蛮缠,她终其一生也不会有踏进前殿的机会。

“应该是因为你救了李唐的太子,阿楚,你的伤可以吗?”

楚乔站起身来,点了点头:“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我先回去换件衣服。”

一炷香之后,楚乔和燕洵上了马车,向着前殿的方向缓缓而去。

前日的一场大雨,将圣金宫装点的焕然一新,新柳拔芽,嫩绿一片,楚乔穿了一身宫装,月白色的底子上有淡蓝色的月牙,既不华丽也不寒酸,完全符合她一个女官的身份。

燕洵坐在她的身边,见她神情稍微有点不自在,轻轻一笑,拉住她的手,缓缓说道:“有我在呢,别害怕。”

楚乔一笑,正想说话,马车突然一晃,她一下就倒在了燕洵的怀里。

燕洵一惊,连忙扶起她,紧张的问道:“有没有碰到伤口?”

楚乔摇了摇头,燕洵抬起头来,沉声说道:“怎么回事?”

阿精的声音从马车外面传来:“世子,是怀宋公主的车驾。”

燕洵一愣:“阿精,让路。”

阵阵马蹄声缓缓传来,怀宋国力不强,但国家富庶,向来是大夏拉拢的对象,和大夏的关系比卞唐还要亲厚一些,只看怀宋公主的车马队伍人数就可得知。

一会的功夫,马车就赶了上来,燕洵的马车靠在路边,为她让路。谁知怀宋公主的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一名使节上前说道:“我们公主问,对面的车驾上,可是燕北世子吗?”

阿精正要回话,燕洵撩开帘子对着使节说道:“正是本王,未能前去迎接公主,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公主见谅。”

“燕世子无须多礼,”一个温和的声音缓缓响起,对面车驾的帘子被缓缓撩起,女子帽冠之前挡着一层面纱,看不清楚脸孔,只听声音温柔如水,和传闻中凌厉果断的长公主风范不大相同。

“当年一别,竟达十年之久,世子风采依旧,红叶深感欣慰。”

“一别十载,公主殿下还记得本王,真是另本王受宠若惊。”

纳兰红叶淡淡一笑,说道:“只要见过世子金面的人,都很难将你忘记,世子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燕洵恭敬回礼:“公主过奖了。”

纳兰红叶点了点头,就放下车帘,侍从走上前来说道:“我们公主请燕世子的车驾先走。”

燕洵摇头道:“远来既是客,公主身份尊贵,燕洵怎敢先行。”

一会,那侍从又上前来说道:“我们公主说谢谢燕世子,有机会再当面致谢。”

说罢,好一会那马车才缓缓离去。

楚乔说道:“那怀宋公主客套话还真多。”

燕洵摇头:“诸子百家皆出于宋地,怀宋向来是礼仪之邦,极重礼教。”

楚乔不以为然:“我看她是对你另眼相看吧。”

燕洵一笑,也不回话,只是命马车继续前行,和前面的车驾保持一定距离。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叫喊声,楚乔和燕洵齐齐眉头一皱,只听尖锐的呼喊从身后传来,明显带着破声的沙哑音质:“前面的马车,等一等!”

阿精探头进来,面色阴沉,缓缓说道:“殿下,姑娘,李太子在后面呢。”

楚乔眉头顿时皱紧,燕洵也是面色难看,楚乔刚要出声,燕洵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沉声说道:“你在这等我,我下去会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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